吓得文时月手忙脚乱,抬手就去捂她嘴巴:“嘘!你胡说什么,你还是不是女孩子了。”
顾卿柔嘿嘿一笑,继续挠头:“没办法,我父亲营帐里的官兵都喜欢这么说,我尽量收敛。”
燕君安手一顿,旋即道:“既然你是第一个,那便放你,若是再轮到你,可不允了。”
楠儿心满意足的疯狂点头,眼睛眨个不停,颇像戏文中谄笑胁肩地丑角。
文时月故作呕状,与顾卿柔咬耳朵:“我错怪你了,我不该问你是不是女孩子,我也想说,回去跟你学两句。”
沈惊晚哑然失笑,一抬头,正对上谢彦辞的冷眼,那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去,她突然觉得兴致缺缺,恹恹的偏头瞧去别处,却发现燕君安也在瞧她。
沈惊晚:“... ...”
她低下头,缩着脖子夹了颗兰花豆送入口中。
燕君安替了陈楠一回,这才开口道:“方才有人说没有荤腥,待曲水流觞分出胜负,我会交给你们任务。”
有人雀跃起来,忙问:“什么什么,是什么任务?”
燕君安浅声道:“现在正值农忙时节,输的人要去农田帮忙插秧种菜,许要碰上私学子弟,搓搓平日的锐气也是好的。”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觉得简直荒唐!
如此行为乖张的还真只有这燕君安一人。
但因有前车之鉴,不敢异议:“那若是赢了就什么也不必做吗?”
只听燕君安又笑:“赢了去找菌菇,会有老农带路,回来我给你们烧三鲜锅。”
顾卿柔眼睛放光:“那我肯定不要去插秧,不过种菜我可以,反正菌菇我是赢不了了,笨笨,恐怕你得去插秧咯。”
只听顾卿柔幸灾乐祸道,气的文时月抬手要挠她。
沈惊晚嫣然一笑,心中的阴霾因为身边的少女全数消散,她虽说觉得略微诧异,却明白燕君安的用意。
当年先皇在时,时常领着达官显贵春日微服私访,最爱去的便是民间田舍,听说回了都城总是满身泥泞。
颇赢得不错的名声,顾便以仁善治国著称。
先帝尚且屈尊,遑论他们,算不得什么。
孟舒忽而开口道:“先生,这样的话恐怕不合规矩,我们皆是官家子弟,身份尊贵,让我们帮农舍忙不说丢了府第高贵与清誉。田地里都是水蛭,若谁被附上,岂不是要出事?我倒没什么,只是我看里面有几位姑娘身子弱,自然受不得这种委屈。”
陈楠心领神会,又道:“是啊,先生,就像我,我下不了田的。”
燕君安会心一笑,道:“无妨,我心中有数,至于孟姑娘说的不合规矩一事,我想,陛下既以提出要磋磨诸位的锐气,你们也不当有异言觉得不合规矩,是不是?”
孟舒一顿,嘴角带笑的燕君安让她忽然遍体生寒。
低下头不再多言。
又听燕君安解释说会分二人去找菌菇。
书院的第一第二从来都是她与谢彦辞,如今区区曲水流觞,也不必意外,自然在他们二人囊中,到时候,岂不是天赐良机?
贺游覆手同谢彦辞道:“恐怕沈姑娘要去插秧了。”
谢彦辞冷冷道:“闭嘴!”
贺游能感受出他的不痛快,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挑衅的看向文时月,指着她,学了一套插秧的动作。
若不是碍着一条水渠,文时月真想将手里的青菜卡他脑袋上,也不知他高兴什么劲儿,好像他不用去似的。
耳杯继续由燕君安从上游放下,他捏着耳杯,眼睛眯了眯,看向陈楠的位置,嘴角笑意渐深,缓缓的一推,那耳杯忽然长了眼睛似的,再次抵达陈楠面前,她面色倏地白了几分,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我不... ...”
顾卿柔掏了掏耳朵,格外不耐烦:“你不会就不会,认输不就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自信,觉得自己次次都能使美人计?丑人多作怪。”
这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独独谢彦辞,始终冷着一张脸。
陈楠眼角一红,咬着下唇,一狠心,直接将酒灌入了口中,连着呛了好几口。
耳杯继续打转,抵达了贺游面前,贺游懒洋洋的掬起,把玩耳杯道:“古人诗词可否?”
燕君安不置可否,贺游耸耸肩:“好吧好吧,那我现场以月为题,做一首诗词好了,小月儿,你接招,我可不想你败给我去插秧,不然我可没意思了。”
他冲文时月眨了眨眼,文时月冲他啐了一口:“狂妄自大,这耳杯是先生推,你说个什么劲儿?”
贺游却嬉皮笑脸的抬头瞧了一眼天,适才正经,敛去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清月皎皎辉,白霜银银雾,这一杯,我便可以推了是吧?”
文时月震惊不已,她偏头看向顾卿柔,只见顾卿柔也很是意外。
燕君安笑道:“可。”
哪知贺游耍赖一般,直接将耳杯掉了个方向,对准了文时月,直接朝她推了去。
文时月猛的站起身,冲他骂道:“你个无赖!”
贺游耸耸肩,笑道:“小月儿是不遵守规则?”
文时月恼极,那耳杯兜兜转转到她面前,她顿了好半晌才拿起,求救似的看向燕君安,当然,她可没那么大的脸学陈楠那副做派,只能咬牙切齿道:“雾是地上霜,霜是,霜是... ...”
“霜是思故乡,哈哈哈哈哈哈!”贺游笑的整个山林都飘着他的笑,他不加掩饰的看向文时月道:“厉害啊,想不到小月儿能用青莲居士的诗独创一首,自成一派,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文时月耳边只有贺游的嘲讽,气的她一仰头,利落的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耳杯丢在一旁,道:“开始。”
沈惊晚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给自家养的小动物顺毛:“没事,先生不会叫你们去插秧的。”
文时月哭丧着脸,挽住沈惊晚的胳膊,道:“我不是恼插秧,若是真插秧,大家都做,我也没什么好说,我只是恼他笑我,笑我便罢,他还会做?真是气人,现在别人恐怕都觉得只有我才是最笨的。”
“哟,我们笨笨有自尊心啦,这是好事,等着,我一会就来陪你。”顾卿柔笑出眼泪,捂着肚子仍在强忍。
谢彦辞冷眼看着那耳杯兜兜转转,转到他面前。
第20章 刮目相看
贰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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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缓缓伸出,悬在水渠上,捞出耳杯,水珠顺着手腕流进衣袖中。
只听他缓缓开口,语调悠扬有磁性,不疾不徐:“是烹庭焖德,为苍生踬顿。”
有人鼓掌叫好,他们听不出什么意思,只是能从中觅得百转千回的悲凉,原先尚且想,以“是”开头要如何作诗,只盼着不要流到自己面前,现谢彦辞竟是如此轻飘飘的结束了?甚至想都未想?
却有五人被震了半晌,沈惊晚没想到谢彦辞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诗句,贺游更是瞪直了眼睛却看谢彦辞,一脸不可置信。
谢彦辞的这番话,以酒楼厨子的形象描述了如今天下局势,实则抨击南明天子昏庸无度,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但凡不细想,根本思索不及此意。
孟舒以手捂胸,不发一言,方才她已经做好只等谢彦辞一开口就鼓掌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做这种诗词,虽说是只有仔仔细细才能品出。
四下环视,好在众人皆不明其意,才放下心。
下游的教习手一抖,菜落进了水渠中,她不吭声,只当没听见。
燕君安笑笑,没说话,示意谢彦辞继续推。
谢彦辞松开耳杯,耳杯顺流而下,那耳杯落到了顾卿柔的面前,顾卿柔蹙眉沉思,咬文嚼字道:“顿,顿顿吃饱顿顿... ...哎,算了,我喝了吧。”
旋即拿起耳杯,直接一仰而尽。
众人哈哈大笑,燕君安揶揄道:“你这打油诗做的不错,若是继续说下去,保不齐拔得头筹。”
顾卿柔不好意思的将耳杯放到身侧,冲燕君安抱拳道:“先生可别笑话我,我以前可是把教我的先生一月气走好几个呢。”
随后用手肘推了推文时月,冲她笑道:“我要陪你插秧了。”
文时月嘁了一声:“你陪谁插秧?你没看到我就是孟舒说的柔弱女子吗?你才去插秧。”
很快一圈论过,没几个男子能说的过谢彦辞的,那耳杯落在沈惊月面前,沈惊月说的也不过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什么竹啊,牡丹啊,不偏不倚,不出格,规规矩矩,没什么好品评,偏她要燕君安给她评价一句。
燕君安只是浅笑着扫了她一眼:“沈三姑娘真想听?”
沈惊月一见燕君安那副赞许的眼神,忙不迭点头:“听,自然听。”
燕君安笑着放下倒酒的手,收了笑意,只吐出五个字:“隔年腌笃鲜。”
“噗哈哈哈哈哈哈,”文时月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这是什么意思?隔年的腌笃鲜可不就是臭了,她笑到打鸣,抱着沈惊晚的胳膊一直抖。
沈惊月一口气憋在心窝险些没出来。
燕君安为了缓和气氛,笑道:“勿多想,只是柴了,没有原先的滋味儿,不够新鲜。曲水流觞大家尽管畅所欲言,无所限制。”
有了沈惊月开头,孟舒自然奔着浩荡情怀去了,刻意扫了谢彦辞一眼,才道:“苦天下流离,悯众生爱恨。”
旋即得意的扫了沈惊晚一眼,掀起裙摆缓缓落座,周围的一众小姐纷纷鼓掌夸赞:“孟舒,你这说的真好。”
“果然如你心性一般纯良。”
“... ...”
沈惊月却并不如认同,但她没说,只是用筷子扎着青菜,心下愤愤。
她想,若她是嫡女,会比孟舒更会卖弄人心。
忽听燕君安笑着鼓掌,朗声道:“好一个悯众生。”
孟舒得意极了,勾唇笑道:“承蒙先生谬赞。”
却听燕君安放下手,笑道:“敢问孟姑娘做这等子悲天悯人的诗词,心中想的可是天下苍生?”
孟舒一顿,看向燕君安,笑意尽收,冷冷问到:“先生什么意思?”
燕君安凝视着她光洁的脸颊笑道:“我并不喜欢书院弟子总是做太过于流于表面的东西。你们都是官宦子弟,心中当有黎民,有苍生,方能对得起所做诗词歌赋,尽管颂咏,孟姑娘可认同?”
孟舒脸色变红,她站起身子,憋了半晌才喘着粗气道:“谢先生赐教。”
旋即冷眼看向沈惊晚。
转眼就到了沈惊晚,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孟舒都能被批的一无是处,更何况是沈惊晚?她还不如沈惊月。
往年最好也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卡中间,现在还要现场作诗,根本没有时间给她沉思,只怕要丢尽国公府脸面才好,到时候卫国公恐怕又要好一阵恼火。
沈惊晚不看她,伸手勾过耳杯,却听孟舒忽而暗暗讥讽道:“沈姑娘若是不会,就不要做了吧,免得也被先生斥一番假大空,再说,你素来娇生惯养,若是真去插秧,到时候哭哭啼啼可没用,直接同先生讨些好也就过去了。”
这句话带着敌意,嘴角仍强挂笑意,她终于是忍不住。
众人也幸灾乐祸,看着沈惊晚故作镇定。
虽说燕君安将她批的如此,但是放眼望去,第一仍旧是她,只是自己说的燕君安不喜,并不代表她说的就不行。
沈惊晚若开口就不一样了,她似乎天生就是笑柄,沦为她的陪衬。
沈惊月虽并不是真心喜欢孟舒,但她更讨厌沈惊晚,知道沈惊晚平日成绩始终不温不火悬在榜中,落她一大截,于是也借机踩到:“晚姐儿若是说不好,恐怕要丢了国公府的面子,不若也叫燕先生替你一回?”
她却是故意的,故意再次提及燕君安,这一点她与孟舒一样的观点,燕君安同她关系不一般。
周围同她们抱团的几个小姐笑道:“保不齐人家沈二姑娘心有成竹,早已想好对词,正想一展风采呢?”
周围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嘲讽声,成绩始终徘徊在中下游的沈惊晚,她能夺魁?今儿还没醉呢。
文时月张口要骂对方,却被沈惊晚按了下去。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沈惊晚,冲她道:“小晚儿,若是不会也没关系,这没什么,你就跟我一样,直接喝了酒就行,不是什么丢人事。”
沈惊晚笑笑,冲她温温柔柔道:“没事,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输了,不过是场游戏,何必放在心上?”
那头陈楠嘁了一声:“还赢了就赢了,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顾卿柔面色微冷,不动声色的捡起一片瓦砾,食指与中指夹着瓦砾,横着从水面打过,那瓦砾在水面连蹦三下,溅的右侧手边一群少女尖叫。
她幸灾乐祸的将抛了颗花生,仰头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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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晚先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笑着将耳杯面向众人,浅声道:“我饮了这酒并非认输,而是我已经是最后一位,方才孟姑娘以苍生为题,既她驳斥我,那我也以苍生为题好了,输赢无谓,只盼诸位笑话我,莫嘲讽国公府才好。”
谢彦辞微蹙双目,看着沈惊晚丝毫没有挂在心上的模样,竟也紧张起来。
贺游凑到谢彦辞身边,“估计她要和文姑娘一同去插秧了,细皮嫩肉的,啧。”
谢彦辞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贺游搔了搔后脑勺不再多嘴。
燕君安的眸子却带着肯定,看向沈惊晚,冲她会心一笑。
沈惊晚稍作思量,缓缓道:“仇雠不老翁,只恨身处青纱帐,红罗做铁袍,丹心黄尘出塞翁。”
忽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愣了好一会儿,忽听埂上一声蛙鸣,惹的众人回神,经久不息的掌声。
谢彦辞把玩杯盏的手顿住,随即放下杯盏,缓缓抬手,随着如雷鸣般的掌声一齐鼓动双手,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沈惊晚。
她站在那里,风卷起袍角,碎发飞扬,此刻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