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柔压根不将文时月放在眼里,笑眯眯的对沈惊晚道:“你真好。”
沈惊晚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顾卿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混不清:“你这么好看,当然使得。”
文时月护崽一般道:“要你说,我们没有眼睛吗?”
顾卿柔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冲她道:“你刚才要是有现在这么凶,他们都欺负不到你。”
随后又偏头笑眯眯的看着沈惊晚的碗:“你就吃这么一点啊?”
沈惊晚低头看向自己的碗,笑道:“我吃完再取,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们取多少吃多少,山长不让浪费,否则重罚。”
顾卿柔呛得咳出眼泪,“我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文时月忙护住碗,瞪着她道:“我们可不帮你分担!”
几个人这么你来我往,一吵一闹,氛围忽然变得融洽起来。
少女坐在廊庑下,太阳正当顶,柔和的暖黄光线照在襕衫上,有些发绿。
米白色的棉麻门帘和帘钩被风吹的摇晃,帘摇影动。
燕君安端着将要收走的菜,径直走到沈惊晚旁边道:“大家还要菜吗?东厨那边说收菜了。”
有意无意的扫过沈惊晚的盘子,淡声道:“沈惊晚?你吃的太少了,再加一些。”
作势就要给她加菜。
沈惊晚抬手忙摆,她可是刚刚分了顾卿柔一大勺米饭,却有些惊讶,燕君安竟然快要不认识她了么?
不过想想也是,点头之交,也就点头了两次。
殊不知,燕君安是刻意装作二人不认识。
谢彦辞的饭在旁边摆着,一口未动。
贺游吃的很起劲,平日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吃太多,如今吃起素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仰着拍了拍廊庑下的蒲团冲谢彦辞道:“你在修仙吗?光听一节儒道升不了天,快坐下吃饭吧。”
谢彦辞冷冷的扫过扒饭扒的正起劲的贺游道:“你自己吃吧。”
抬脚便从沈惊晚面前走过,走过时看也没看她,面色更显阴沉,如一阵清风。
燕君安眯着眼睛看谢彦辞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同三人告了别,转身端着菜去问旁人了。
文时月边吃边道:“先生好像不认识你了。”
沈惊晚忙去制止,顾卿柔也只当听不见,继续吃着饭。
沈惊晚岔开话题,看向顾卿柔道:“你今日为何要帮我?你可知道,书院有很多与孟舒交好的小姐。”
顾卿柔回答的很干脆:“知道啊,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看,美的像天上的仙女,我觉得他们瞎,我不信谢小侯舍得跟你退婚。”
“噗”,文时月噗哧一声乐了,“拍马屁拍成你这样,还真是顶了天,下次我也学学。”
不过沈惊晚的美貌毋庸置疑,文时月只是非常讨厌顾卿柔突然出现,她想,顾卿柔什么也不知道就说谢彦辞不会退婚,她可是什么都亲身见证过的!心中又忽而得意起来。
待她笑够了,放下碗筷睨了她一眼,嘲讽道:“痴儿。”
顾卿柔难得认认真真了一回,慢吞吞回了句:“痴儿?我才不是痴儿,我若是男子,我一定娶沈二姑娘,可惜我不是男子。”
沈惊晚点头道谢,心里却对顾卿柔算是有了一些改观,听她说话,是个生性纯良,性格直爽的姑娘。
并非她阿兄描述那般乖张跋扈,仗势欺人。想来,那些传闻多是从别人口中传出的吧?不过奇怪,她又是独女,寻常也不会和谁生出嫌隙才是。
顾卿柔见沈惊晚在出神,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向沈惊晚精致的侧颜,圆珠似的粉嫩耳垂,认认真真的赞叹道:“老天对我们真是有失公允。”
第17章 踏春
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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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娄太傅一事后,卫国公也算是多多少少领悟了些天家的意思。
就连谢老侯也不如原先那般频繁走动了。
加之近日卫国公时常需要上早朝。
酉时一到,城楼报晓钟鼓敲响,宫门一开,他们就得进宫。
只能夜里摸黑就起,未时申时就需起床穿衣,洗脸。
沈惊晚难得过了好两天舒坦日子。
这不,方从书院回来就兴冲冲的往苏氏东院跑。
若是往常,她躲闪都来不及。
“阿娘,我回来了。”沈惊晚叫银朱将竹箧送回书房,她去见苏氏。
结果刚一进屋,忽然发觉氛围不对,只见卫国公又摆了小桌,正在吃饭,瞧见沈惊晚,喊住了正欲偷偷溜走的她。
“怎么?光招呼你阿娘?老子爹就不要了?”卫国公夹了块卤牛肉,苏氏查出几分不对劲,怕两人再吵起来。
虽说吵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为了缓和气氛,她挑了块鱼替卫国公去刺,又冲门边喊道:“进来吧,你父亲方才还在念叨,怎么晚儿还没回来。”
沈惊晚嘴角嘴角哭丧的模样转瞬变成了乖乖巧巧的笑意。
提着裙子进了屋,冲卫国公恭恭敬敬喊了声:“父亲。”
苏氏将挑完刺的鱼送进卫国公小碟中,卫国公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应了声:“嗯,回来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沈惊晚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很是尴尬,毕竟前几日还闹的不可开交,苏氏同她暗递眼色,沈惊晚忙点头称是。
二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卫国公道:“明日你们要去踏春是吧?”
沈惊晚略有些惊讶,难为卫国公还记得,又应是。
卫国公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子道:“你姨娘做了些他们长岭踏春时会吃的小点,我叫她替你也做了一份,等会你差人去拿一下。”
沈惊晚袖子中的手忽然蜷缩了一下,她艰难的抬眼看向卫国公,失了会儿神,才冲他欠身道:“女儿一会差银朱去拿。”
好半晌又补了句:“谢过父亲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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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发前,银朱替她准备好防虫的膏药,又替她多装了几根发带,襻膊,一切准备妥当,忽而发现昨儿个赵姨娘后来差人送来的艾草饼沈惊晚没拿。
银朱拿起盒子,向沈惊晚请示:“姑娘,这个带吗?”
沈惊晚冷眼扫过去:“不带。”
集贤书院四季都会有活动,私学也有。
不过私学的活动大多安排在春种秋收时节,好让家中学子得空回家帮忙。
集贤书院的活动却是一年四季,各有不同,春时会有曲水流觞,那会儿山泉正盛,冰雪消融,找一处清泉,摆好菜肴,随波而动,悠然惬意。
耳畔是潺潺水声,鸟鸣虫叫。
夏时会有藏书读书,书院的藏书阁便成了纳凉好去处,聚在一起研究诗书古卷,藏书阁难得一次的开放日。
沈惊晚最喜欢夏时,她可以找到很多民间找不到的书卷。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很多人最喜欢的是春时曲水流觞,不管对不对得出诗句,胜在惬意。
秋时会有燕饮诗酒,撰集文章。
冬日便是在放假前夕最后聚一次把酒题诗。
算算,其实都是每季让他们好生松泛一次的目的。
今日也同以往一般无二,文时月等在国公府门前。
待沈惊晚上了马车,文时月大大咧咧的冲她抱怨:“我阿兄说以后尽量叫咱们不要同行了,真是叫人不高兴,他们归他们的事,与咱们内院女眷有何干系?”
沈惊晚笑笑没说话。
马车赶了小半天的路终于抵达燕君安通知的和阳。
和阳远离城中,有一座菩提山,菩提山中有一京都达官显贵最爱去的菩提山庄。
前后眦临不少摩崖造像大佛,巨型卧佛像,因着有了浑然天成的佛像,故也被称为“香山”,此香为香火之意,故也少不了常年香火缭绕。
山下较远处是一片群居村庄,郁郁葱葱,白雾新绿,一片盎然绿意,是踏春放风好时节。
沈惊晚她们下了马车后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到了,身边的陪同丫头和书童各抱着主人家的竹箧,静静等着人来全。
此时正赶春种,热热闹闹,偶有达官显贵带着女眷上山踏春,弟子纷纷避让。
走在路上时不时遇到田野里忙着甩尾驱赶虻的水牛,或者担着水稻秧苗的农户,走过时冲她们羞涩一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善意与腼腆。
放眼望去,目之可及的东侧是一片广袤的田野,长满野草的小径好似棋盘,星罗棋布穿插在田野间。
各色野花开的争奇斗艳,如同星星点点的明星落入凡尘,丝毫不逊色与城中的鲜花铺子,新鲜至极。
这群从未来过乡野间的公子小姐皆是伸头眺望。
文时月夸张的深呼吸,胸口剧烈的此起彼伏,扭头冲沈惊晚惊奇道:“居然没有粪土味儿,有种下雨后的清香,而不是拥挤的京都那种腥味儿。”
沈惊晚抬眼注视着不远处的大片田野,抬臂遮在头顶抵挡艳阳,光线从她周围倾泻而下,照的莹莹白臂如玉雕藕段光洁细腻,曲线柔和。
她嘴角翘起,声音很柔和,带着催人心颤的娇意,缓缓开口:“京都太拥挤,味道不如城郊容易扩散。这里四处散落着农户家,花攀笆篱,炊烟袅袅,自然都是清甜味儿。”
文时月点头认同。
不多会儿,燕君安也到了,只见他同另一名稍显年长的礼乐教习走了来,他环抱着一个竹筐,众人略微惊讶,不解其意。
他走到众人面前,将竹筐放下,众人朝里一看。
嚯,怎么那么多的草鞋?不是来踏春么?
燕君安扫过沈惊晚的脸,见她也面露疑惑,笑着卖了个关子,冲两名襕衫子弟道:“你俩将箩筐先抬上山去。”
这两个年轻子弟长的都极为壮硕,其中皮肤黝黑的那位正是上回欺负过沈惊晚的男子,嘲笑她被退婚是没人要的。
他第一个驳回燕君安的意思,十分不屑一顾:“先生,我自己还有竹箧呢。”
燕君安正半蹲着将竹筐中的一只绿色蚂蚱捉出来,一听这话,先是慢吞吞将蚱蜢放了出去,而后抬眼仰头看向那年轻男子,嘴角笑意更深。
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袍角的灰尘。
他个子很高,像笔直的竹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弟子:“竹箧你不是叫书童背?”
那男子一听,忙将书童怀中的竹箧抢过去,笑嘻嘻的抱在怀里,冲燕君安道:“先生,实在是没办法帮您,您瞧,没手。”
话里话外,全是挑衅。
燕君安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嗓音温润:“不搬?”
此番神态,叫对方怔了怔,莫名有种山雨欲来的威慑感,笑里藏刀。
那少年许是觉得燕君安是新来的教习先生,无非是想耍威风,好让他们怕他,于是乎,梗着脖子,强硬的回了句:“不搬!”
燕君安点了点头,拍去手上的灰,淡声道:“好,今天大家都有活,你不搬那就回去吧。”
少年忽而涨红了脸,众目睽睽下,他没想到燕君安直接说让他回去。
沈惊晚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头的动静,听见文时月啧啧两声:“原来他这么黑还会脸红呢?平日打扫书院我看他皮厚的很,好几次与咱们一起打扫他都直接没影。”
那个年轻子弟是书院中不好惹的刺头,整个书院,他只怕谢彦辞。
没了谢彦辞在时,他就山中猴子称大王,娄太傅在时,回回都要被气的面色发白,指着他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晚儿,小晚儿!”顾卿柔也到了,她学着文时月喊沈惊晚的喊法喊她,高兴地不得了,身后跟着的伴读跑的气喘吁吁。
文时月被顾卿柔的动静打乱,收回视线,瞪着她,一跺脚,恼怒道:“不许你这么喊小晚儿!是我的!只有我能喊!”
“我若是不回呢!以前的先生从来就没有叫我们来这破地儿的!什么曲水流觞,文人雅士谁来这破地方!要不是念着你是新来的先生,给你点面子,你真当我们软弱可欺?随便一个弟子受了半点伤都要你死个千八百回!”
那边忽然躁动起来,年轻子弟的声音划破万籁寂静。
第18章 管好你自己
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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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错却也不错,他们愿意来,一为图新鲜,二是曲水流觞自来是有趣儿的活动,谅着书院的曲溪翻来覆去没意思。
沈惊晚侧眼去瞧。
那子弟名为陈少安,要说他飞扬跋扈也不是毫无缘由,皆因他长姐是现下后宫中最得宠的婉嫔,顾才狐假虎威。
寻常别人都尽量不去招惹他。
顾卿柔蹙眉呸了一声:“地痞流氓,什么阿物,凭他也配同燕先生较劲?”
文时月急忙拉住她:“嘘,你别胡说了,咱们忙咱们的。”
沈惊晚蹙眉,燕君安势单力薄,他身后的女教习并无什么来头,不敢上前拉架。
贺游不知何时站到了沈惊晚身边,环胸抱臂,看戏一般,笑道:“你不用担心燕先生,他可是陛下特聘的教习,中策贤量方正第一。这番有悖礼法的活动他都能办,尚且一个陈少安?”
顿了顿,继而道:“看着很年轻是吧?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年纪,听说过不久,就要直接接手娄太傅的太傅一职,立时上三品,天大的威风。可不同娄太傅,娄太傅在去前半月才升为太傅,哼,没舒坦过半月,直接归西了。”
贺游这话略带敌意,她侧首看向贺游,淡声道:“贺公子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贺游耸耸肩,一摊手,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就是知道。”
旋即转身走向不远处刚到的谢彦辞。
沈惊晚一转头,恰好对上谢彦辞漆黑狐目,她当他不来了。
年轻男人一身黑色云锦收腰长衫,如瀑青丝以一根玉带系着,眉目清俊,眸若灿星。
只见他单手提着竹箧,身后的书童替他抱着药箱。
沈惊晚的视线与他交叠一起,她只是愣怔片刻,继而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去,交叠的视线不过眨眼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