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朱与春儿得了令,互相对视一眼,道:“那我们去去就回!”
沈惊晚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欢呼雀跃的奔出了门。
一时半会自然回不来,烟花什么时候结束,他们还得顿上一会儿。
那时,才该是回来了。
此时的庭院内很安静,除了偶尔发出的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仰头看着燃放的焰火,这种感觉很奇妙,和很多人一起观赏时的那种澎湃并不相同。
或者说,甚至有些落寞,很孤单,但是也很安宁。
好像这片刻的旖旎,只属于她一个人,独独是她的。
她仰着头,看着焰火从墙下升起,腾到最高处,缓缓的炸成无数条线,再碎裂,迸发。
她想起了祈福禳灾的铁水打花。
那还是幼时随着谢侯,谢彦辞他们三人一起去祁南见过的,很有意思,远远看去,只觉得震撼。
赤膊上阵的师傅,腰间系着布条,好像也不会怕,任由铁水的花散落下来。
似乎也不能怕。
听说那是民间的烟火盛会。
像野蛮生长的野草,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仰头看到的,只有蔚然壮阔与心潮澎湃。
沈惊晚就那么看着,一时出了神。
-
谢彦辞背手站在沈惊晚身后的屋檐上,狭长的狐目注视着看烟花的沈惊晚的背影。
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看她仰头面向烟花出神,自己也跟着弯了弯唇。
吸了口气,随她一并专注地看着这场烟花盛会。
以后,他会给她很多很多场这样的烟花盛会。
“表妹?”
苏年从那头的拱门准备朝外走,忽然朝这边的院子望了一眼。
就瞧见沈惊晚一人站在庭院中,只是没有披着外袍,叫他略略偏开了视线,诧异道。
沈惊晚一愣,看到苏年偏头避在墙后,也是略有些尴尬,问道:“表兄怎么在这里?”
“哦,方才我与延远说了会儿话,听到烟火,准备瞧瞧怎么回事。”
解释完,又道:“你这样不穿衣服站在庭院里,着凉可如何是好?”
谢彦辞已经从房檐上落地,此刻整个人避在粗壮的梧桐树后。
看着那处一袭蓝衫的苏年,半张脸沒于阴影中,整个神情很是凝重。
有些恼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拿件衣裳将沈惊晚包的严严实实。
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盯着苏年的一举一动,眉头拧成远山一般,心中冷笑,恨不能眼神化作利剑。
心下闷闷地骂道:“你眼睛往哪儿看呢?你还想看哪里?你走不走?”
手也在不自知的意识中,揪秃了身边的盆栽。
脚边一堆零零散散的叶片。
只听沈惊晚笑道:“我一会儿就进屋了,表兄快去瞧瞧吧。”
如此,其实是搪塞苏年。
苏年倒是当了真。
“既如此,那我就先出去瞧瞧?”
苏年心里念着男女大防,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慌不择路的从另一头的园子走了。
沈惊晚呼了口气,笑了一声,音如铜铃,清脆悦耳。
忽然身后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好像什么东西踏在草上的窸窸窣窣。
沈惊晚一愣。
转身朝角落处张望着。
黑漆漆的角落,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梧桐树延伸着枝杈。
谢彦辞整个人贴在墙面上,脚底的叶子踩上去发出清响,叫他此时动弹不得。
真是找死。
他责怪自己,看着脚底一堆碎叶,只觉得头疼不已,什么时候摘秃的这盆树?
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却听沈惊晚的脚步声已经靠了过来。
谢彦辞心里搜寻着无数借口,他想,是不是可以现在装作小偷就这么窜出去?
不行,若是吓到她就糟糕了。
却没发觉自己现在这样也并不好哪里去。
深更半夜,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还藏在树后,恐怕要更吓人一些。
一时半会竟也没想到好的借口,说,是来看烟花的?
侯府却也能瞧见的。
这头沈惊晚已经伸手朝那边探去,小声地“喵”了一声。
没有动静。
她继续的喵喵喵了几声。
谢彦辞忽然脑子一热,顺着她的音回应一般,轻轻地一声:“喵?”
“!”沈惊晚一顿,忽然站在原地,还维持着脚没落地的动作。
这猫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她汗毛倒数,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忽然转身就跑,嘴里还喊着:“快来人!”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是真被吓到了。
谢彦辞没想到自己吓到了沈惊晚,连忙冲到沈惊晚面前,一把掩住了她的嘴,哭笑不得的嘘了一声,道:“别怕,是我。”
沈惊晚瞪大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向谢彦辞,嘴巴还是张着的。
热气喷在谢彦辞掌心,痒痒的,好像小猫舔舐一般。
他放下手,有些不自然,说起话略显磕巴道:“我,我在侯府看到这边有烟花,你屋檐的位置很好。”
很难得,能看到向来镇定自若的谢小侯意外的说起话时不够流畅的模样。
沈惊晚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很是费解,问道:“你一直在我屋檐上?”
谢彦辞想了想,对上沈惊晚的莹莹目光,回了句:“是。”
沈惊晚:... ...
沈惊晚有一瞬间忘了呼吸。
她咬了咬唇,没看谢彦辞,脑袋往旁边偏了偏,半个身子侧了过去。
她也陷入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境地,鬼使神差来了句:“烟火很好看对吧?”
谢彦辞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心猿意马的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身子却不自觉的朝着沈惊晚的身边靠过去,心有些拎着,试探的将手朝沈惊晚缓缓靠了过去。
咬紧牙关,小心翼翼的挪着。
靠近了,靠近了,还差一点点... ...
马上就可以牵手了!
“可是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看烟花?”沈惊晚猝不及防的开口,吓得谢彦辞一惊,慌乱的收回了手,将手背到身后。
心狂乱的跳了起来。
沈惊晚用余光看着谢彦辞停在一侧的手,慌乱的甩了甩,没忍住弯了弯唇。
他刚才应该快吓死了吧?
谢彦辞好不容易平复心跳,随着沈惊晚一同转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很是认真的道:“以前以为不喜欢,后来我发现,其实很喜欢。”
“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他偏过头,看着沈惊晚,眼睛里有秘密,亮晶晶的秘密。
耳尖通红的要命。
第65章 闭嘴
陆拾伍
-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吓傻了, 略显懵的脸,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就这么脱口而出那句话。
他想,或许会叫她觉得自己诚意不够, 又或者过于仓促, 让她反感。
总归看着沈惊晚有些慌乱的脸, 他想, 她的的确确讨厌自己的吧。
手足无措的摆了摆手,强颜欢笑一般轻声道:“你别放心上,我知道我说这种话,其实很可笑,自不量力, 叫人讨厌。你就装作没听到,我方才的确是失言了,... ...”
顿了片刻,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呼吸都是抖的:“我想应该是因为昏了头... ...”
他很少会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刻,在这一刻, 倒是有些像寻常人家的男子。
会慌张,会脸红, 会不知说什么,而不是永远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谢彦辞脸上的笑缓缓变得有些落寞,转过身, 仰头看着烟火。
烟火绽放的那一刻,炽热的火焰闪的他有些眼眶发酸。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幼时,他想,他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明明什么也不懂却还要故作淡漠的少年, 也会好好保护她。
他怎么会在叫她难过,惹她生气,还要把她亲手推向别人的身边?
他都不会做,他不舍得。
年轻时候没想过以后,所以也不会知道眼前人便是心上人,心上人就是天上月。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那么多后悔的机会。
他曾经叫她辗转反侧,久久难睡。
也叫她哭的杏雨梨花,红着眼睛问:“彦辞哥哥,你能不能看看我。”
能,现在的他只能看到她。
只是年少时他心里只装着恨。
沈惊晚看着身边的谢彦辞,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烟火,舔了舔唇,很小声地道:“我没有很讨厌你... ...”
“我只是有些,... ...”
有些怎样?
她也被难住了。
面对这样的谢彦辞,她成了失语者,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回应他。
毕竟见惯了任何时刻都冷着一张脸,感情从来不外露的谢彦辞。
此刻这个与自己咫尺距离的谢彦辞,她莫名觉得陌生,也有些难以应对。
她确实没有讨厌他。
从来都没有过。
从前没有,经历过彻悟的生死后,也没有。
要算算,其实心里甚至有些感激他。
她这辈子没恨过什么人,除了三番五次陷害她的赵姨娘。
谢彦辞听沈惊晚说这话时,眼睫颤了颤,有些恍惚与走神,偏头看向沈惊晚,眼神里有欣喜地光。
朝她望去,只觉得心里开了花,开满了。
他紧张的扶住沈惊晚肩膀,看向她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好?”
又怕沈惊晚说什么,他连忙道:“从前的错我会用以后弥补,尽管错了就是错了,我没办法将它全部重新来过。可是我发誓,从今往后,但有战争苦难,我都会担着,不叫你受到分毫伤害,若是有一点叫你不开心,你都尽管不要理会我。”
“好吗?”
沈惊晚看向谢彦辞认真的眼神,他就那么注视着她,一眨不眨,静静等她一个回答。
她听到他紧张的呼吸声,毫无章法。
像春天急躁的风,扫过脸颊,带着花朵的芬芳。
周围的烟花声仿佛被隔离在墙外。
脑子突突的跳着,有一根弦不断地拉扯着,来回拉锯。
沈惊晚看向他,问道:“那我若是不和好你又当怎么办?”
谢彦辞手眼睛动了动,他很认真的回道:“那就等。”
“等你愿意原谅我。”
沈惊晚抿唇笑了笑,没回答,转过身,指着烟花道:“你看,那后面的星,好像都看不见了,烟花太亮,遮住了它们的光。”
谢彦辞的眼神只落在沈惊晚身上,他忽然觉得烟花不是绽放在天上,是绽放在他心上。
他说:“我看到了一颗最明亮皎洁的星,比我看过的都要亮。”
沈惊晚偏头看他,谢彦辞缓缓伸过尾指,勾住了她的尾指,正过头,一副认真看烟花的模样。
殊不知,他的心里笑开了花。
动荡不安已经过去,从此以后只有他挑起世间情动,与之共赏星。
-
次日一早,沈惊晚还在昏睡的时候,银朱就在床边将她轻声唤醒了。
沈惊晚又眯了一下,闭着眼睛倦懒得如同一只猫,问道:“怎么了?”
昨儿个夜里,二人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出了府,被谢彦辞带到了摘星阁的房檐上,看了半晚的焰火。
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屋檐上,度过了奇妙的半夜。
这会儿便也有些不清醒,眼皮子实在是睁不开。
银朱替沈惊晚勾上帷幔,轻声道:“谢小侯来了,正在正厅坐着呢。”
沈惊晚嗯了一声:“随他吧,我再睡会儿。”
边说着,整个人就转了过去。
又听银朱道:“可是国公爷好像不太欢迎谢小侯。”
银朱将帷幔抻平整,补了一句,道:“世子爷出门了,瞧着是去将军府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公爷那脸拖得可长了。”
沈惊晚:“... ...”
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这才扑腾着坐起,看向银朱问道:“吵起来了?”
银朱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年公子一并在那边坐着的。”
沈惊晚伸了个懒腰,道:“他来做什么?我现在出去也不像话,母亲呢?去了吗?”
银朱摇了摇头:“不知,我瞧气氛不对,这才来告诉您。”
“算了,穿衣吧。”沈惊晚想了想,还是下了床,而今谁还管这些规矩。
在自己家中,尽管松懈些罢,还是不要自寻苦闷才是。
片刻后,沈惊晚穿戴齐整出了自己的院子,正巧遇上苏氏。
苏氏领着丫鬟,她们手中拖着茶点,看来是刚准备好茶点,准备送去前厅的。
苏氏见是沈惊晚,便道:“一并去,我去送些茶点。”
沈惊晚心如明镜,点了点头。
一进正厅,果然气氛冷至冰点。
三人就那么呈对角的坐着,谁也不说话,苏年倒是偶尔说上两句。
偏生谢彦辞是个不会讨长辈欢心的,抿着唇,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
打眼瞧去,那架势,倒是有些像讨债的。
直到他瞧见沈惊晚,倒是突然欣喜,眼角微弯,瞧见了沈惊晚眼里装满了浅浅的笑意。
谢彦辞同苏氏打了个招呼,唤了声:“夫人。”
又与沈惊晚点了点头。
苏氏笑道:“不必如此拘谨。”
想到什么,又道:“我方才瞧见谢侯送了不少布匹,料想是圣人赏赐,你怎的直接送来国公府了?”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眼神中略有深意,冲她弯了弯唇,旋即端正几分,一本正色道:“我实在是用不到那些鲜艳的料子,想来夫人,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