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吸管,把头转向窗外,外面有些店铺是黑的,城市里大部分人应该在正常过年,而单知非在她身边,就在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
张近微觉得心里温柔又酸涩地要命,这算什么呀,前功尽弃了,天知道她偷偷哭过,可他怎么又来找自己了?
“那个播放器还好用吗?”
“好用。”
“你觉得听力有进步吗?”
“有点儿吧。”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单知非慢慢搅动着吸管,他一口没喝,觉得刚才的尴尬和甜蜜,已经统统结束了。
张近微掌心还都是汗,她在努力维持着虚假的平静,事实上,无论热饮有多暖,她嘴唇上还是停留着一股凉,软软的凉,被冷空气打透的那种。
脸上的红晕也始终没办法消散,她看到单知非的手指居然有点红,呃,是冻的,还没恢复正常应该。
还有他的耳朵,也红红的。
“你也很怕冷吗?”她终于想出一个问题。
单知非觉得还好,又问了她。
“我很怕冷,感觉骨头都是缩着的。”
张近微说完,好像为了证明似的,吸上来一大口,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这个时候,邻桌有女生过来要加单知非的微信,她的小姐妹则躲一边偷笑。不能否认的是,有些女生总是很大胆,很勇敢。
反正这种事我永远做不出来,张近微立刻冒出这种想法,她默默看着,心里忽然一阵阵地泛酸,她没意思到自己在吃醋。
因为女生很好看,嘴唇涂了唇彩,水润鲜亮,像个水蜜桃一样竟然对着单知非微微噘了下。
单知非很礼貌地拒绝,转过头,看向张近微。张近微还在看那边的女生,她隐约听到“女朋友”这样的字眼,然后,那两个女生用一种不能相信的目光瞥了瞥自己。
她梳着马尾,什么装饰都没有,又穿着土里土气的羽绒服。
“你怎么不加?”张近微察觉到单知非的目光,语气闷闷的,觉得单知非可能是因为自己坐这里,没好意思。
“我不想加。”单知非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都不认识,我加她做什么?”
张近微这会思路特别清晰,比解数学题明白多了,她声音软软的:
“加了不就认识了吗?我如果是你,我就会加。”
单知非一头雾水,对她此刻话多明显更意外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张近微也不知道,她更像是赌气一样的心理,不加思考就顺着嘴巴说出来了。
她说不出所以然来,有点理亏,下意识开始胡搅蛮缠:“但你跟她说话的时候,你很客气,她一直对你笑。”
张近微都没意识到,她和所有的小女生一样,对这种酸不拉几七拐八拐阴阳怪气话术的拿捏,简直是无师自通,天生的。
这样很不张近微。
单知非仿佛明白了什么,但不确定,他捏着杯子,内心有种克制不住的愉快:
“张近微。”
只是喊了下名字,没有后续,她只好主动开口问:“怎么了?”
单知非幽幽地盯住她,空气胶着,他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一样,直到女生眼神变得闪躲,他还是一动不动看着她。
“你为什么管我这个事?”
张近微回答不出,一时间,脑子成一团搅不动的浆糊。她有点局促了,胡乱去抓杯子想拉近点,不想力气大了,直接捏洒,溅到单知非白色羽绒服袖子上,立马变污。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拿起纸巾,给他擦拭,单知非没动,任由她抓起自己的袖子,反复摩擦。
生气了?张近微稀里糊涂地想道,女生是那种地上有缝直接可以钻进去的表情。
他轻轻扣住了她手腕,意在阻止她动作。因为她猫腰站着,袖口那,抻出一片细腻肌肤,张近微忍不住颤抖了下,大脑一片空白中,听到单知非对她说:
“没关系,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他的手很快松开,张近微慢慢坐到位子上,她喜欢这句话,非常非常喜欢,就像万物喜欢春天。她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了。
男生的目光还在她脸上,张近微不自然地低下头,脑子里,却在惊人地想着:到底是不是手呢?如果再有一次就好了。
这个时候,单知非手机响了,他接到后,往窗外看看,说:“对,我发你定位看下。”
“我爸大概几分钟后到。”他看张近微已经在用纸巾吸附桌面上的水渍,女生的手很小巧,她身形修长,手居然不是那种类型,而是小小的。
“还想喝吗?我再给你买一杯。”单知非说着起身,张近微是要拒绝的,但她没说,只是看着单知非去点热饮,男生站在那,真的颀长,她看到他在为自己付钱。
这个时间,还算好停车,单暮舟在车里等他们。很快,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到来,单知非帮她开门,两人都坐在后排。
“叔叔您好。”张近微轻轻打个招呼,不自觉地看了眼单知非,他笑笑,听爸爸简单回应了。
一路没人说话,张近微便扭头又去看城市灯光疾驰而过,一闪又一闪的,在玻璃上流动。
放在座位上的手,突然被什么碰触,很轻,就像那个转瞬即逝的初吻。她的心狠狠动了下,却没转头,眼帘稍稍低垂,睫毛颤如像飘摇的落叶,男生的手指慢慢试探上来,慢到时间像静止了,但最终握住了她的。
车里放着一首萨克斯。
单知非同样在朝窗外看,两人各自靠边,他一手撑在窗边扣在唇角。他太大胆了,爸爸就在前面开车,单知非紧盯着外面的风景,他希望这一刻永远地凝固。他也知道,他这辈子都会永远记住这个除夕夜。
没有比这个除夕夜更美妙,更美好的夜晚了,哪怕以后生命中还有数不清的夜晚。
张近微始终没动,保持着一个姿势。
直到车子在一中门口停下,单知非很自然地拿开手,快速下车,替她打开这边的车门,免去她可能不会开车门的尴尬。
穿过实验室,他把她送到小院,短短的路程,两人什么都没说。
张近微掏出钥匙,借助他手机的光芒,却打不开锁。
她太紧张了,最后,还是男生稳稳地取过钥匙打开那把锁。
“刚才在车上,”单知非莫名奇妙嗓音有点哑,“我是怕你觉得不自在,或者害怕,没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多想有什么压力。”
张近微听得晕头晕脑,她不知道他在解释什么,把手套递过去,很沉默。
男生的手伸出来,张近微忽然战栗着就势抓住了他的那只手,把脸埋进去,蹭了蹭。她不想让他走,他还没走,但心痛就开始了。以至于彻底昏头,做出这样出格而无意识的动作。
孤单太汹涌了,汹涌到时间永远没办法阻挡它的奔流。
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张近微只能想到这句话,然后,她哭了,留给他一掌心的泪水,她那个时候并不知晓,自此之后,单知非觉得掌心就没干过,他的掌心永远留着她湿漉漉的泪水,摆脱不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解释,转身进了院子,把门从里面锁上,最后背靠着门慢慢滑落蹲在了地上,天上的星星很亮。
第24章 鸢尾(11) 我有喜欢的人
后来, 单知非又来给她送新整理的学习资料,厚厚一叠。两人再见面,好像都忘记出除夕夜发生的一切。
张近微话更少了, 堵在门前, 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只是接过资料说谢谢。单知非拿这个女生没办法, 欲盖弥彰地告诉她:
“我们做普通校友,那天, 不能代表什么。”
张近微脑袋低垂, 抱紧资料,没说话意思便是认同。但在他要走的时候, 还是开口了:
“我那天哭, 也不代表什么,你知道一个人过年多少觉得有点难受, 所以容易失态。”
她用了很成年人的词语,失态,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有什么失态不失态的, 在师长眼里, 他们还都是孩子。
“我知道, 没人喜欢轻易流露脆弱,”单知非看她纤直的身体, 总能想起带刺的玫瑰,张近微绝对不是那种软弱的女生,不过,他有时觉得她过于严肃了,“你那天其实流了我一手的鼻涕。”
张近微果然变了表情,她支吾片刻, 望着单知非带笑的眼睛,忽然,也跟着笑了:
“骗人。”
尾音扬起,有点像小女孩高高扎束的羊角辫,单知非面不改色:“真的,糊我一手心,我用纸巾擦半天,爸爸还问我沾到什么东西了吗?你猜我怎么说的?”
张近微迅速收起笑容,变作紧张:“你跟叔叔说我拉着你哭了吗?”
这多难为情啊,她已经红了脸。
“对啊,我说你一个人过年伤心欲绝,抱着我嚎啕大哭,像个小朋友,我差点心软都想把你领回家认干妹妹呢。”单知非跟讲冷笑话似的,这一说,张近微又笑了,撇撇嘴,“我不要做你的干妹妹。”
说完,她沮丧地表示,“叔叔肯定觉得我奇奇怪怪。”
“没有,爸爸对你印象不错,说你文文静静的,很好。”单知非脑子里却想着那句干妹妹,他接上那个话,“我也不要你做我的干妹妹。”
这都什么呀,说着说着话题也变得奇奇怪怪,张近微深吸口气,勉强一笑:“我想学习了。”
“要点我再给你讲讲?梳理一下。”单知非提议,结束闲聊。
他的思路总是很多,一道题,总有无数个法子去解,辅导张近微,他已经了解她的思维习惯,对症下药,给她能好好吸收的路子。时间过很快,张近微像块小海绵,拼命吸他。
她的笔记本上,有优美词句摘抄,英语作文模板则搞了一堆高大上的单词。单知非虽是理科生,但算是酷爱阅读,这点,张近微远远比不上他,她怀疑他一天有36个小时。
她看书功利性过强,总想着哪句话我能化用下,或者引用下,提升下作文逼格。不过量大了,无形中多少提升下审美。
讲解告一段落,单知非手里转着笔,问她:“你呢?打算读什么专业?”
张近微抿唇,像是不好意思:“其实,我想当个漫画家。”
单知非一手托起腮:“很喜欢?”
张近微点头:“喜欢,我给我自己设计了房子。”
“我能看看吗?”单知非温和地提出请求,他把笔记合上,是个准备欣赏的态度,张近微揪着衣服,想了想,把书里夹着的一张硬卡纸交给他。
单知非认真看半天,点评了下,张近微又捂嘴笑。
“你笑什么?”
张近微摇头。
“到底笑什么?”单知非忽然用笔敲了下她脑袋,也许,是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张近微感觉到危险,她收起笑,望向单知非的目光很快专注到失神的地步。
单知非垂下眼,低声说:“张近微,别这么看着我。”他很困难地压住想要吻她的欲望。
张近微反应过来,尴尬无比,她站起来说要倒杯开水。
桌子上,她用过的草稿纸都没舍得扔,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卖废品,单知非舒口气,他确实觉得口干舌燥,心不在焉翻了翻那些草纸。
动画镜头似的,一页页快速从手底飞过,像是直觉,他又倒回去重新慢慢翻,然后停顿下来。
那是用水笔画的素描,男生的。
不及细看,张近微把自己清洗过的杯子放在他手边,假装很潇洒:“你要喝水吗?我只有一个杯子,用开水烫了遍,你要是不嫌我脏就……”
单知非很快握在手中:“我正好口渴了。”
他真的轻轻吹气,抿了一小口。
热气湿润了男生眉眼,很浓烈,他看着荡漾着的透明液体:“张近微,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私人问题?张近微脑子里立刻冒出什么你几岁来的大姨妈之类的东西,她噎了下,“什么?”
“你……”单知非突然也笑了,“没什么,我觉得你房子画的真好。”
耍人吗?张近微“唏”了一小声。
两人漫无目的聊了一会儿,然后道别,单知非走时趁她不注意,把那张草稿纸撕下带在了身边。
转眼开学,学校里重新热闹起来。
这个时候,校园贴吧里开始流传一张照片,清晰度尚可,是单知非和张近微在肯德基吃东西的画面。不是本校学生拍的,来自本地微博的一个话题:你见过的素人帅哥有多惊艳?
大家都知道了,一片哗然。
单知非的新女友,是二七班的张近微。
丁明清看到时,很意外,但很快又不那么意外,张近微隐藏够深,先是搞来什么大神资料,又有过年约会,终于,在肯德基现了原形,张近微居然在谈恋爱?
这些话,丁明清说给谢圣远听时,语气是半带笑的揶揄:“得,你争不过单知非的,真是看脸的世界啊!”
谢圣远同样震惊,他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半天不吭声,很快有种受到欺骗的郁闷:装,这两人真能装,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了,还说不认识。难怪了,放假前,他和丁明清极力邀请张近微出来玩儿,她死都不松口。
他对好朋友很失望,对张近微也很失望,但没什么好说的,张近微没必要对自己负责什么,自己没告白,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单知非呢?
谢圣远觉得单知非很不够哥儿们。
寝室里,黎小宁几个完全接受无能,女生们在激烈讨论,等张近微进来时,黎小宁看她更不顺眼了,连指桑骂槐都省掉,索性直接问:
“张近微,你真了不起啊,能钓到单知非,他知道你妈妈当小三人品差,你偷东西人品更差,这都能跟你谈的下去。要不,你教教我们,怎么追这种家里有钱成绩又好的男神?”
张近微不上贴吧,她很少接触网络,她一无所知。
单知非的名字,在寝室里拔地而起般被提及,她臊红了脸,脑子里嗡嗡的,却还是抓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