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景景一下子红了脸,尴尬地和路晨阳保持了一段距离。
路晨阳摇头,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路晨阳睡觉前还在看着那本相册,看得入神。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那本相册看了多少次,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看不够,还要再看。”呦,又在看女朋友呀。”战友突然凑过来。
路晨阳忙将相册合上,藏到身后:“看什么,回去睡觉。”
“切。”战友撇撇嘴,“真小气。”
路晨阳不理睬战友的调侃,将相册放入包里拉好拉链。
“欸,你和那妹子怎么认识的呀。”战友八卦一问。
路晨阳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高中时。”
“看来不简单呦。”
他只是笑,确实不简单。他今天能和于景景在一起经历了太多曲折的事情了,太不容易了。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战友又问。
“结婚?”
路晨阳陷入沉思。
“你不会没想过吧……”
路晨阳笑说:“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还没想好具体的事。”
“什么意思?”
“路晨阳坐起身来,叹了声:“你要是女的,你愿意自己的丈夫常年在国外做着危险的工作吗?”
战友很认真地想了想,旋即摇头。
“那不就得了,虽然说她愿意陪着我在这里,但我不可能一直让她这样陪着我在异国他乡的,最多两年,两年后我回去转业,然后和她结婚。”
“那她知道你的这些想法。”
路晨阳轻一摇头:“我还没和她说这里事呢,不过我想到那时再告诉她。”
战友点头:“也对,如果现在说了,到那个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就是希望落空,很让人难受。”
“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正聊着天,外头警报声响了,话头立马止住,二人迅速穿鞋穿衣出去集合。
接到最新消息,叛军准备向政府军所在的首都喀达城开火,这次叛军出动了轰。炸机,坦克,情况十分危险,现紧急派出军人前往喀达城将城中的中国同胞安全撤离。
接到撤侨命令后,驻地的军人整装待发,星夜兼程前往喀达城。
此时喀达城内的民众却沉浸在梦乡之中,一声炮响惊醒半座城的人,炮声仿佛震得这座城都在颤动。
于景景一下子被吓醒,天花板出现了裂缝,一茬一茬的墙皮掉下来。
已经大半个月没听到过炮火的声音了,却忽然来这么一下,而这一炮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这让于景景不由担忧起来了,心里惴惴不安。
她再也睡不着了,穿了衣服就下楼去。
大街上亮起了不少灯火,那都是被炮声吓醒的人。
“砰!”
又是一声轰鸣声,远处腾起了浓浓的黑烟。
于景景惊得捂耳,只见冒烟的地方是城郊,城郊上方的天空隐隐闪着火光。
于景景倒吸了口冷气,城郊出事,难道叛军要攻入喀达城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转身跑上楼梯,一口气跑到了天台。
夜色沉沉,天幕暗蓝,喀达城边界均腾起火光和浓烟,远方似乎噪动不安。
于景景忙掏出手机,试图通过网络去了解目前伊德列的形势。
这时,炮响声接连响起,一连几响,炮响带来的震感越来越强烈了。
那一刻,整座城都沸腾起来了。
随即,城市防空警报响起了。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刺破了夜色的静寂传遍这座城市,回荡于天地。
与此同时,于景景听到医疗队的集合哨声。她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慌乱地跑下楼去。
医疗队的人全部在楼下大街口集合。
此时大街上的人都惶惶不安,有拖家带口连夜逃命的,有嚎啕痛哭的,有茫然无措地望着天空的。
于景景看着身处于这样国家的民众,怜悯的心泛滥,竟没由来地红了眼睛。
医疗队带队过来的队长收到消息,说喀达城马上要开火了,现在国内方面已经派出飞机撤侨,现在他们等维和军人那边派人过来送他们到机场。
队长让大家先别慌,先回去将东西收拾好,随时待命。
于景景回头房间,发现天花大半的墙皮都被炮响震落,墙皮掉得到处都是。
她现在早就没心思去管这些,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行李,还特地从包里将佛珠拿出来套进手腕上。
于景景收拾好东西后,将房间的窗关上,却不自觉停在窗前,看着大街上慌乱逃窜的人。
城中的市民,难民纷纷都往防空洞方向跑去,政府军全城巡逻,全副武装紧急戒备着。
看样子这一次战火是避免不了的了。
天蒙蒙亮时,炮声和枪声猛烈地响起,听上去像是混战的声音。
这时,军队的大量战车,坦克都从大街上驶过直奔城市关口,准备应战。
维和部队派出的军人已经将在喀达城的中国公民全部护送到机场了,现在他们折返回来将最后一批中国人,也就是援非医疗队接走。
天彻底亮了之后,医疗队的人集中在难民营前等待军人的到来,彼时,城中已经开始交火,销烟弥漫,炮声轰鸣。
他们在军人来之前,先等到了叛军。
只见天空飞过无数台轰。炸机,飞机涡轮轰隆作响如地风鼓荡,仿佛整片天空都被这些飞机被包裹住了。
于景景望着满是飞机的天空,大叫大好,嘶声道:“大家快躲好。”
难民们看到天上的飞机,人人都变了脸色,疯一样往已经挤满人的防空洞挤去。
由逃亡来喀达城的难民的流浪者太多了,地下防空洞,避难所已经容纳不下了,更多的人是在街上哭着到处躲藏。
慌张的难民们一窝蜂地拥出来,将医疗队的人都冲散了。于景景被人流冲到一边,摔到了地上。
当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一幕让她尖声嘶叫出来。
飞翔过头顶的飞机投下一枚又一枚的炸弹,炸弹落入城中,轰然炸开,火焰一大团展开,浓烟腾空而起。
在投落炸弹后,其他在天空盘旋的飞机也开始在城中投放炸弹,全是铁片以及涡轮声,乱哄哄一片。
一枚,两枚,三枚……源源不断,像暴雨一样大颗大颗砸落。
空袭的恐慌如巨浪席卷而来,于景景满眼都是刺目炮火,仿佛天地间都充斥着炮。弹的火光与呛人的浓烟,而耳边则是人们凄厉哀嚎的声音和弹药炸开时那震耳欲聋的响声。
她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脑子一片空白,被逃窜的人群冲不知冲去了哪里。
炸。弹掉落得越来越多,稍高的楼都被炸得崩塌而倒,砖石飞扬,极目望去皆是断壁残垣,哀鸿遍野。
炮弹的冲击力太过强大,于景景狼狈地被人群撞进了边上的小砖房门口。
惊惶失措的难民在街上窜逃,你踩我,我踩你,然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
那些倒地的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身后的人踩着过去,一个一个仿佛感觉不到脚下踩的是人。
于景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万人踩踏的难民吐血死在街上,无比惨烈。
她满眼是泪,但现在的情势却不容她悲伤。
就在她面前那一排矮小房屋内,挤满了人,他们以为在这种夹缝生存的小房子躲着就能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天空砸下的那颗炸。弹正好落在那一排房屋前。
于景景看到火光刺眼,猛一闭上时,耳边传能震穿耳膜的巨响,自己被那股冲击波撞到墙角。
她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痛得龇牙咧嘴。
于景景强忍着痛,扶着身边的墙起身来,睁开眼那一瞬,仿佛看到了人间练狱。
原本是一排短小的房屋,而今已经是炸得几剩几垛墙了。屋内的人都被炸死一团血肉,分不清脸和身体,只看见溅射到周围的都是血淋淋的碎肉。
稍好些的人都是炸没了大半个肩膀,血肉淋漓,或是被炸断了一条腿,一只手,只能痛苦地倒地嚎啕。
大多数的尸体都被炮弹带来的火烧着,有烧死黑焦的,有正在熊熊燃烧的。
空气中除了火药味,血腥味,还有皮肤尸体烧焦的气味。这几股味道扑鼻而来,于景景胃部急剧翻腾,呕吐感瞬间袭上口腔。
她猛烈别过脸去,按着心口就吐。
“景景……景景……”
炮声轰鸣中,她听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她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看到希望地回应:“我在这儿……”
硝烟浓烈,路晨阳穿过层层黑烟走过来。
于景景眼泪像水库泄洪一般汹涌出来。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紧紧地搂抱着路晨阳,头靠在他怀里痛苦。
“求求你带我走,我不要再在这里了。”
她的哭声让人听得心碎。
路晨阳咬牙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路晨阳护着于景景,带着于景景往城市中的小路走去。
天空仍不停地盘旋着飞机,只是已经不再投弹了,但叛军已经开坦克进城了,坦克的炮口正在肆无忌惮地轰炸着这座城市,一路往总统府开去。
跟着路晨阳走在小路上,这一路来,于景景看到不少人在街上如孤魂野鬼般游走。
他们踩着尸体,目光颓然灰败,神情无比的绝望,似乎已经觉得人生失去了所有意义,所有不再畏惧所谓的枪林弹雨。
街道上,幸存者们有的哭着扒拉地上的尸体寻找着亲友有的抱着断手断脚的尸首目光呆滞在坐在地上。
最冲击于景景的画面是在一堆尸体中,有小孩,有老人。一个妇女满身是血,却神色泰然地坐在地上,正在给自己怀中的婴儿哺乳。
生存的希望与死亡的绝望狠狠地纠缠在一起,让人窒息。
于景景闭目不想去看,却不小心拌倒在地,擦出了一手的血。
那是一只炸断的人手。
从手臂的形状和大小来看,那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手。
于景景深吸着气,像是被吓傻了,任由手掌的疼痛蔓延整条手臂。
那只被炸断的手是哪家小孩的呀!
一侧路晨阳不由分说地拽着于景景,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起来。
现在他没时间帮于景景处理伤口,只焦急地说:”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医疗队其他人已经找到了,就差你了。我们会安全送你们到机场的。”
“那你们呢,你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对吗。”慌乱中,她问了这个问题。
路晨阳没说话。
于景景红了眼睛,哽咽出不声。
这时,他们面前一团火焰炸开,伴着轰炸声,热浪波冲四面冲击而来。
路晨阳忙用自己身体护住于景景。
轰炸过后,归于寂静。
于景景缓缓抬头,就见天空盘旋的飞机又开始投炸。弹了。
她失声喊道:“空袭又来了。”
路晨阳霍然回头,目光一抬,只见头顶落下的炮弹像巨石砸落。
他眼睛瞪大,抓住于景景的肩就往后扑倒。
炮弹砸落,开花,巨响,火光,冲击……
沙石铺天盖地地掉落,砸在他们脸上,眼睛里,嘴巴里。
路晨阳先起身,扶着于景景。
于景景却感觉全身被疼痛麻痹了,只要一抬手抬腿就痛得要晕厥一样。
“你能动吗?”
于景景痛苦地摇头。
路晨阳咬牙说:“我背你。”
他的话声刚落,又一发炮弹在眼前炸开,炸塌了眼前一幢三层高的楼房,砖石纷飞,灰尘卷起。
“没时间了!”
路晨阳焦躁地加重语气,背过身去,半弯下腰来,等待着于景景上来。
然而下一秒,路晨阳感觉一只手在自己后腰处狠狠地推了一把。
路晨阳受力,整个人被推开,因惯性地往前摔了去。
他摔得浑身是土,爬起来时,眼睛被袭来的火光遮住,瞳孔里映着灼灼烈焰以及于景景的脸。
他被炸弹的冲击浪震得往后倒去,头砸落地时,震耳的轰鸣声直穿耳膜,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耳鸣。
路晨阳微睁着眼,看着天空,觉得天空好蓝,好美。
细小沙石掉落他眼睛,他瞳孔骤缩,视线变得模糊,直到眼睛看不到东西,大脑开始没有意识……
天地好像陷入了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路晨阳的全部记忆都在这儿了。
第27章 极光
讲完那些远在伊德列的街事,路晨阳不自觉垂下眼睫来,默了声音。
守在床边的于景景神情有些凝重。
半晌,于景景伸去握住路晨阳的手,笑了笑:“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路晨阳回握着于景景的手,勉强扯了一个笑。
“那天喀达城空袭之后,你醒来之后是不是就找不到我了?”于景景忽问。
路晨阳轻微地点了点头:“当时喀达城半座城的人都没了,到处都是尸体,没一个人看到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哪,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但我不相信你会死掉……”
“后来你因为这件事出现了精神问题?”于景景犹疑地问,企图问出路晨阳患上精神障碍的原因。
路晨阳坦然地点头,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我发疯地找你,他们都说我疯了,把我送到了医院,但我知道,我不是疯,我只是不相信你会死。”
于景景低了低头,没说话。
从那些往事里,于景景知道自己对于路晨阳而言是很重要的。那场战争之后,自己凭空消失确实会让他精神崩溃。
只是让于景景无法想象的是,在那样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他是怎么不遗余力地踏遍山河万里去寻找自己的。
爱一个人到底有多深才能支撑着他走过那段日子呀。
于景景微不可闻地叹了声,目光落在虚弱无力的路晨阳身上,不禁心口隐隐作痛。
他真很好,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对自己很好,视她如生命。
在那段沉睡的漫长岁月里,在一个人默默地爱着她,找着她。
就算记不得那些过往又如何,现在的于景景已经爱上了眼前那个曾经自己喜欢的男人。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不管她是否记得,最后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路晨阳。
路晨阳睡下后,于景景一个人走出了病房,站在病房外不远处的阳台上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