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不受期待的孩子”姜暮笙是最能与宇文崎感同身受的人。
姜暮笙早慧,记忆超群。
寻常人或许记不得自己一两岁未开蒙的事,他却都能记忆深刻。
因而,他同样知道自己不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期待,甚至是被厌恶着的。
姜暮笙记得自己踉跄着步伐想要靠近生母,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却被一手挥开。
而自己的娘亲面上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是生母被厌恶甚至憎恨着的。
可与宇文崎相同的,他不恨她也不怨她,即便……他依旧对生母心生孺慕却又自惭形愧不敢亲近……他不配。
……
“老爷!公子又发病了!”
“快快快,去请周大夫!”
正是子时入夜,一向沉寂的姜府异常嘈杂,动静是从东院姜暮笙所在的院子里传出来的,火把和烛火将东院照得亮堂堂的。
若是以往的姜府,都是侍候多年的家生子,成熟稳重,又对姜暮笙生病的事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慌乱,但经过抄家一事,外放打发了不少出去,新来的人占了大半,远没有以往的沉静。
“这是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被吵醒,姜幼胭下意识摸了摸床头,想看看时间,自然什么也没摸到。
还未恍然,灵光乍现,姜幼胭突然反应过来,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跑。
是哥哥!哥哥发病了!
“小姐,小姐穿好衣裳!”丫鬟也慌忙披了衣裳,又抱起了披风,连忙快步追上,一边轻声在身后喊。
吟月来得及时,忙把灯笼放下了,拉过姜幼胭,帮人整理好衣襟,一边安抚,“小姐莫要心急,周大夫已经过去了,奴婢去问过了,公子情况尚且安好。”
知道是自己没有穿齐整,姜幼胭不捣乱,由着吟月打理好衣裳,姜幼胭稍稳了心态,便追问,“哥哥还好吗?”
“还好,听文竹说是夜里发了热,周大夫去得及时,已经用了药了。”吟月又蹲下来理了理姜幼胭的鞋子,见她袜子不曾穿好,知她心急,也未说什么。
姜幼胭抿了抿唇,便提着裙摆又要小跑起来,吟月连忙又将人拉住了,“知道小姐心急,我们走快些便是,磕了碰了反倒不好。”
怕她仍不听劝,吟月提了姜暮笙,“到时候便让公子担心了。”
这话出了,姜幼胭果然抿着唇应了,“那我们快些去瞧。”
第193章 想要什么生辰礼
“娘亲!”
“娘亲——”
梦里身着宫装的年轻女人始终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远,永远不会回头。
他们相隔的距离永远不会缩短,即便他跑着喊着,也无法让她停下脚步,施舍自己一个眼神。
姜暮笙睡得很不安心,他本就因为体质而易惊醒,近乎麻木的梦境更让他似梦似醒。
姜暮笙隐约感觉皮肤滚烫,脑袋酸涨得厉害,胃里也犯恶心。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发了热,久病成医,寻常小病他自己也能看着。
屋子里向来是备着药的,他本想起身去拿,身子却很不爽利,只得唤人,奈何嗓子干得厉害,还未开口便是剧烈得咳嗽着,几乎要将肺咳出来般。
心头亦是隐隐刺痛,心病又犯了。
姜暮笙的面色愈发白了,他知道自己的心病发作是因为自己方才做的梦。
想到梦中的情节,姜暮笙苦笑了一下,这并非他第一次做这个梦,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时隔多年又梦到了娘亲。
文竹听到动静慌忙从偏房出来,拿着火折子点了灯。
姜暮笙垂眸掩去眸中的哀伤。
“公子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要喝水?”
文竹帮忙把姜暮笙扶着坐了起来,又拿着薄衾披了。
“公子是发热了。”文竹连忙倒了水,拿了药和水喂了,这才向外吩咐,“快去喊周大夫。”
周大夫来得很快。
喝了水,嗓子已经好些了的姜暮笙见周大夫一身单薄地进来,有些歉疚,“深夜还劳烦周叔来,叨扰周叔了。”
周大夫摇了摇头放下了药箱为他诊脉。
周大夫是一直在府上为姜暮笙看顾的,先前被姜问之送了出去藏好了,如今又接了回来,对他的病情再熟悉不过。
姜暮笙除了身体上的病,最重要的是心病,先前因为姜幼胭失踪伤神劳碌,原本已见好的身体愈发单薄。
周大夫垂眸,感受着薄弱的脉相,心下不免叹息,明明这般优秀的孩子,可惜了。
他叮嘱了人要静养,心思不要重,只要静下心来,自然不会发病。“公子莫要多想,且放平心态。”
“我开个方子,文竹待会来药庐取药。”
姜暮笙颔首,“谢谢周叔。”
“夜里风凉,莫要贪凉盖得单薄。”周大夫是这样说,却是不这么认为,姜暮笙为人稳重,断不会做明知自己体弱仍贪凉踢被子的事。
便是有心思,思虑过重,才让本就弱的身子不堪重负跨了。
“是我没看顾好。”文竹信以为真,以为是自己没看顾好才让公子着了凉,愧疚不已,“我不该贪觉早早睡了的,才让公子发了热”。
“不是你的错,”姜暮笙摇头,“我会注意着的。”他垂下眸,唇色苍白。
“哥哥!”
未听见脚步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是胭胭来了。
姜暮笙惊讶了一下,而后无奈地摇头,目光温柔,语气无奈又宠溺,“胭胭怎么来了?”
姜幼胭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三步做一步跑上前,紧张地打量着姜暮笙,哥哥的脸色更差了,“我听说哥哥病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姜暮笙半靠在床上,着一身寝衣,披着薄衾,纵然身姿修长如玉,唇色苍白,面上血色也浅,却显得愈发单薄。
姜幼胭看着就更加心疼了。
姜暮笙摇头,“不碍事的,只是夜间贪凉才发了热,现在已经好些了。”
姜幼胭却是不信他,哥哥怎么可能会孩子气地贪凉,怕哥哥瞒了病情,她转头看向周大夫。
迎上姜幼胭询问的视线,周大夫摸了摸胡子,没揭穿姜暮笙,对着姜幼胭笑了,哄她,“公子没瞒着小姐。”
姜幼胭抿了抿唇,眉头一皱,看向姜暮笙,表情难得得严肃,尽管包子脸将这份严肃多了几分忍俊不禁。
小姐要训公子了。吟月和文竹不约而同地想,并不阻拦,也只有小姐才能管住公子了。
“文竹,跟我来取药。”周大夫笑呵呵地摸着胡子。
文竹立刻上道地点头,“啊,是,公子小姐,我先退下了。”
吟月也笑,“我去换壶水。”
人都走了,姜暮笙垂眸看着面前严肃的小姑娘,倒真的有些为难了。
“胭胭。”
“哥哥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姜幼胭睁着一张圆胭,柳眉竖着,颊边的梨涡因为抿唇而陷了下去,一副气恼模样,但眼睛却水汪汪的,委屈巴巴地控诉着。
姜暮笙最拿她这般模样没办法,虽然是自己编的借口,仍当下便认错,“是哥哥不对,不会再犯了。”
好说且说才将姜幼胭劝好了,姜暮笙才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是熨帖,还有心头散不去的哀伤。
“本就无什么大碍,这儿有人看顾,胭胭回去休息吧。”
姜暮笙不忍她枯坐,想将人劝回去,但姜幼胭不听劝,姜暮笙自然也无法,只能由着她在这儿。
“文竹一时半会回不来,哥哥先睡会儿,能他回来了我再唤醒哥哥。”姜幼胭不忍他等着,便想扶着人睡下。
姜暮笙伸手拦住了,摇了摇头,“哥哥睡不着,胭胭陪我聊会天好吗?”
“那好吧,”姜幼胭想了下,应了,手上却仍未闲着,上前给姜暮笙提了提杯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姜暮笙失笑,“胭胭,哥哥不是陶瓷娃娃。”
姜幼胭不听,只抱了矮墩在姜暮笙床头坐下,仰着一张洁白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想聊些什么呀?”
她来得急,衣裳还是在吟月的嘱咐下才穿戴齐整,头发自然也未梳什么发型,只简单地用了根束带束了起来。
一头鸦发如水,显得脸愈发小了。
姜暮笙轻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再过些日子,胭胭便要及笄了。”
“及笄了,就是大孩子了。”
“大孩子?”姜幼胭不满,“是大人,不是大孩子。”
姜暮笙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着这般孩子气的话,当然还是个孩子。”
姜幼胭一噎,嘟着嘴不满地哼了一下。
忽而,她轻笑,眉眼飞扬,目光狡黠,“哥哥早送胭胭什么礼物呢?”
姜暮笙莞尔,伸手戳了戳她的梨涡,问,“胭胭想要什么礼物?”
“哪有问别人要什么礼物的~”姜幼胭鼓了鼓腮帮子,捧着下巴一脸期待,眼里却是打趣,“哥哥要自己想,莫非哥哥不知道胭胭想要什么么?哥哥可要送胭胭合心意的才是。”
“哦?”姜暮笙作势思考,眉心轻蹙,抬手托着下巴,一副为难的模样,“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才是。”
第194章 及笄愿长乐无忧
“王爷,王妃的生辰便在下月初三。”总管禀告完府中事宜后提到,“是库中按规格选些礼物吗?”
及笄?那个小丫头原来还未及笄,难怪还一团孩子气。
宇文崎愣了一下,点头,“那便按规格来——”
“喏。”总管应声便要退下,关门之际却又听见宇文崎问道,“我记得库中有番外进贡的血珊瑚和一斛珍珠。”
女儿家的及笄礼似乎格外重要,即便宇文崎不曾参加过女子的及笄礼,也知道一二。
母亲贵为长公主,及笄之日便办得格外盛大,那日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想了想,宇文崎又道,“我记得母亲有一支金凤钗。”
纵然长公主不喜他,她的嫁妆依旧留给了他,加之父亲是镇国将军,他们留给他的财富富可敌国。
宇文崎记得母亲有一匣珍爱的珠宝首饰,那时并未与母亲一同下葬,是宇文崎留作念想,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留在库中蒙尘。
总管心下惊诧,“是。”看来王妃在王爷心中果然不一般,他心下将王妃的地位一提再提。
宇文崎把玩着总管送来的金凤钗,纯金的簪子镶着珍珠宝石,刻着松竹灵寿纹。
这只金凤簪便是皇祖母赠予母亲的及笄礼,愿她傲然如凤,潇洒如风。
母亲很是珍惜。
宇文崎抚着凤凰的那对红宝石做眼睛,不知为何,在思考送予姜幼胭什么及笄礼时,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只发钗。
姜府祠堂。
在姜暮笙等人的期待中,姜幼胭的及笄日悄然而至。
姜幼胭生母已逝,姜问之便与姜暮笙作为父兄待而招待来宾。
姜幼胭的及笄礼办规模并不盛大,只请了相熟的人来。
宇文崎也在。
来人中有位身穿素净道袍的道姑,气质淡泊,眉目平和。
“那位是?”宇文崎问向姜暮笙。
“是连云庵的出秞道长。”姜暮笙给宇文崎倒了杯茶,“父亲请她来为胭胭主持笄礼。”
宇文崎点了点头。
余音袅袅中,宇文崎静心凝神等待笄礼开始。
姜问之将出秞道长迎入东厢,身穿明艳采衣的姜幼胭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胭儿,这是出秞姑姑。”姜问之给姜幼胭介绍。
出秞道长已是知天命之年,许是情绪少有波动,面上的苍老痕迹浅,为人随和,语调平和,让人见了便觉岁月安好。
“出秞姑姑安好。”姜幼胭福神问好,出秞姑姑看着很是亲切。
“安好,”出秞看着眼前的豆蔻少女,恍惚了一下,她仿佛见过她,又好像不曾见过,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是那位小姐还活着,便该是这般模样。这般想着,她多年向道而古井无波的心忽而波动起来,她惊诧地看向姜问之。
对上她的问询,姜问之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所想。
出秞突然就激动起来,看着姜幼胭的目光也愈发喜爱,目光却带着追忆。
出秞伸手抚了抚姜幼胭的长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说来奇怪,姜幼胭不曾见过这位道姑,却感到格外亲切。
但出秞姑姑的目光似在透过她思念什么人。
姜幼胭疑惑地看向出秞道长,不掩饰好奇心,直白地开口,“出秞姑姑,胭胭是和姑姑认识的人相像吗?”
出秞一怔,她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豆蔻少女,伸手抚上她的眉眼、琼鼻还有唇,她点头,“像。”
单看姜幼胭,其实并不会联想到那位,毕竟她他们的眼型都不大相同,可熟悉那人的人若是见到姜幼胭便会觉得眼熟,亲切。
仿佛时间倒转,她又见着了那惊才绝艳的人。
出秞的语气淡如烟水,平复着情绪想要平静,姜幼胭能感受到其中的哀伤和怀念。
出秞姑姑想念的人是不在世了吗?
她抿了抿唇,伸手拉了拉出秞的袖口,“那姑姑便多看看胭胭吧,能与姑姑想念的人有几分相像是胭胭的福气。”
明明是不大像的眼型,眸光的澄澈却如出一辙。
出秞一怔,看着她与那人肖似的目光,温柔地笑了,“姜小姐纯善。”
“姜大姑娘,我进来了。”来人敲了敲门,是姜幼胭昔日的小姐妹,出秞和姜问之便对姜幼胭点了点头出门去。
柳汀儿见礼,这才推门,“小胭儿,我瞧瞧看你,可曾瘦了。”
“汀姐姐。”姜幼胭弯唇笑,“胭胭没瘦呢。”
“我瞧见了,是没瘦,还胖了呢,不过倒是长高了。”柳汀儿挑眉,打趣地伸手比了比她的个子。
“汀姐姐!”姜幼胭嘟嘴不依。
“今日,小女行笄礼,姜问之在此感谢诸位宾朋佳客荏临!”
姜幼胭在小姐妹的陪同下出东房,拜了父亲和出秞道长落座。
姜暮笙与宇文崎看向姜幼胭,打量着她。
她梳着垂杨双髻,上裳下群,看不出曲线,模样稚嫩天真烂漫。
柳汀儿将姜幼胭的垂杨双髻散了下来,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为姜幼胭梳理长发,长发及腰,如手清如水。
姜问之在一旁与出秞道长说道,“胭儿小时候头发便很茂盛,如今已经这般长了。”
“时间飞逝,一晃已多年。”出秞轻声。
礼加一拜。
出秞走近姜幼胭,净手拭干。
出秞道长的侍女与吟月和文秋捧着托盘,三人立于场地南端西侧从西向东依次排列,近了便能瞧见托盘上分别盛着的发笄、发簪和钗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