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咏声问她:“你戒指丢了?”付宜云听到这句问话,脸色越发惨白,嘴唇也颤抖起来。她知道丢了东西,他必定要责问,整个人已经慌得失了魂。她几乎要跪下。
何咏声盯着她的脸。他看见她惊恐的表情,却只当她是丢了东西,怕自己发怒责怪。他本来确实想责问她一下,见她吓成这样,却顿时有些不忍心了,只说了句:“丢了就丢了。你丢在哪儿,我陪你去找找。”付宜云紧张说:“找了几遍了,没找到。”
何咏声说:“下次小心点,别丢三落四的。”
他竟然没有追问。何咏声破天荒地提出,要去找银匠,重新给她打个戒指。
付宜云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她不想要戒指,提都不愿提。她只想这件事能快点过去。她不想听到戒指这两个字,然而何咏声不知道是犯什么病,硬要重新打个戒指。戒指打好,何咏声让她戴上。
付宜云耐不住他催促,只得戴上了。然而回到家没多久,她又将戒指偷偷摘掉。她觉得这东西不祥,戴着容易招灾惹祸。过几个月,何咏声放假回家,看她没戴戒指,便问她。付宜云说放在家里,何咏声以为她又弄丢了,有些生气。见她进屋,将东西找了出来,这才作罢。但他还是不高兴,觉得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
付宜云也不敢说话,只是愁眉苦脸。何咏声早起,在门外刮胡子。他脸上都是泡沫,是剃须膏,付宜云没见过这东西。他洗了脸,又对着镜子梳头,整理仪容。付宜云看见,也只是躲着他。何咏声拿了两件衣服,问她:“我穿哪件好看?”
付宜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难得有兴致,问她这样的问题。然而她提不起精神,只是敷衍地说:“哪件都好。”
何咏声看出了她的冷淡,只是嗤笑了一声:“问你也是白问。”
他选了一件衣服换上,独自出门了。
那天过后,付宜云身体便不怎么好,总是头疼。四肢也酸疼,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尤其是天凉下雨,头便疼得厉害。她无法跟何咏声诉说这些事,只能自己默默地扛着。她买了一些头痛粉回来,疼了便吃一包。付宜云本以为这事会悄无声息地过去,没想到自此后,厄运便缠上了她。
那个男人叫刘洪,本就是个地痞无赖,是宜宾人,在老家犯了案子跑出来,一直在四川各地流窜。城里人多眼杂,容易被发现,待不住,便蹿到乡下。他没有固定居所,有时睡在山洞,有时找个谷垛栖身。白天,趁着村民们都下地劳动,他便悄悄在村里走动,专门寻找那单门独户的,或者家里没人的,然后入室偷窃。有钱偷钱,有粮食偷粮食,有值钱的东西偷值钱的东西,鸡啊狗的也偷,偷完马上换个地方,又蹿到别乡去。有时候还能跟乡下的一些小寡妇好上,在寡妇家蹭吃蹭喝,当个姘头,逍遥快活一阵。这天,他在附近一个乡,刚做完两起案,准备逃跑,忽然想起之前偷过的那个村子,准备再去看看。他藏在暗处,观察了好几日,盯上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位置偏僻,平日往来经过的人比较少,而且家里只有一个女人,从没见有男人出入。
并且,刘洪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他之前在山上强奸的那个。刘洪顿时来了兴致。
这女人很年轻,才二十多岁,看着模样也挺漂亮。刘洪断定,她要么是个寡妇,要么男人不在家。观察了几日,刘洪趁着一个夜晚摸进了她家。
付宜云洗了脚上床,刚刚闭上眼睛。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头痛,身体也乏力。两个孩子最近不上学,去他姑姑家做客了。付宜云因此吃了药,早早睡觉。然而就在她将要入睡时,听到了门锁被撬开的咔哒声。她慌极了,以为是小偷,入室行窃。她胆子小,心想,家里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对方偷不着,兴许一会儿就走了。万一她叫出来,对方知道她发现自己,杀人灭口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闭着眼睛装睡,同时竖起了耳朵。
没想到那人下一步就摸索到了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付宜云一下子就认出,这人就是几个月前,山上碰到的那个人。她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想大叫,四肢却因为恐惧而瘫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男人掐着她的脖子,威胁道:“不许叫,敢叫弄死你。”混乱中,她听到有人敲门,似乎是邻居。她想要求救,男人捂着她的嘴,喊了一声:“敲什么?”他全然不害怕,还骂骂咧咧:“没看到屋里有人吗?滚!”门外沉默了一阵,竟然没有推门。
敲门声消失了。付宜云昏死过去。刘洪完事,拿绳子将她捆起来。他肚子饿了,又自己钻进厨房去找吃的。他用开水泡了一碗剩饭。吃完,他又在屋里四处翻找。然而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偷了一块手表,悄悄跑掉了。
付宜云失魂落魄,跑到了派出所报案。
民警问她:“你报什么案呀?”她见到警察,又开始恐惧了。那种秘密被人公开的恐惧感,再次笼罩着她。她几乎已经感觉到周围像潮水一样纷纷而来的眼光和讥笑。
她感觉嗓子发干,嘴巴发紧,浑身的肌肉像是冻住了。她使劲咬了咬牙齿,勉强开口,然而她已经恐惧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说:“你们快去抓他呀,你们快去抓他呀。”她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要用尽全力。
民警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让我们抓谁啊?”
付宜云战战兢兢说:“有强盗。”
民警说:“什么强盗?他偷了你东西,还是强奸你?”
付宜云听到强奸两个字,下意识地恐惧,她赶紧摇了摇头,口中含含糊糊:“没……没……没有。”
民警说:“那他怎么了你?你把过程详细说一下。”
付宜云说:“他偷……他偷我家东西,他打我。”
“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民警说:“那他人在哪啊?”
付宜云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连他人在哪都不知道,那你报什么案呀?”民警看出她是个没文化的乡下妇女,便说:“这样吧,你下次把他带到派出所来,我们跟他问话。”
付宜云性子温吞,听到这句话也急得要哭起来:“我怎么把他带到这儿来呀!”
民警说:“你用个绳子把他捆起来嘛。”
付宜云嗓子哑了:“我打不过他呀!”
民警看她急了:“那我们也没办法嘛。”
民警说:“你自己也说了,不知道他人在哪,问他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那你让我们上哪找去?我告诉你,你这样,你先回去,下次他再找你你就把他带到派出所来。你打不过他,找人帮忙呀。找上几个村里的邻居,舅子老表啥的,身强体壮的,先把他捉住。这种事,你还是得找人帮忙。你一个女人家不顶事。你要找警察,那警察也不是神仙,喊一声天灵灵地灵灵,坏人就显形了。”
付宜云浑浑噩噩离开派出所,往家去。
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街上人来人往,有人说话有人笑,她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碰到有熟悉的人打招呼,她也目光呆滞,好像不认识对方。她像个游魂一样走着。找人帮忙,她嘴里反复低声念叨这几个字。她回到村里,却不知道要找谁。她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起她来了。村里男人见了她,都开始不正经地调笑,女人们则都躲着她,背地里嘁嘁喳喳,互使眼色,时不时发出诡秘古怪的笑声。
“何大嫂,听说你找了个相好?”
“什么时候也请我去你家吃个饭睡个觉啊?”付宜云听到这句话,脸色更加惨淡。
她想要反驳,然而嘴唇努力地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头脑莫名的迟钝,她害怕面对这些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只能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赶紧离开,越远越好。她感觉自己要完了,活不成了。
她忽然有种想死的欲望。
第十章 你钥匙呢
她讪讪地低了头,脚步虚浮地走回家。
孩子的一声「妈妈」,又将她从痴怔中唤醒过来。
桃花刚回家,站在门口,眼神充满了害怕:“妈妈,你怎么了?”
付宜云拉着她的手,失魂落魄地走进门。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睡。天黑了,也不起来做饭。桃花在床边摇着她的胳膊,摇了很久,她也不肯睁眼。
桃花害怕地哭起来:“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不论她怎么哭,付宜云都不肯睁眼看她。“我完了呀。”
她在睡梦中,不断呻吟地说着这一句。
“我完了呀。”
桃花叫不醒她,只能一边哭,一边去厨房煮饭。她年纪还小,根本不会做饭。她想用水瓢舀水。舀了满满一大瓢水,却端不动,「哐当」一声连瓢带水泼洒在了地上。她害怕得越发大哭,强迫自己勇敢起来,捡起地上的水瓢重新舀水。她够不着灶台,只能端个小板凳,爬上去,这才将水掺进锅里。接着坐在灶前生火。
她怎么都点不着火,好不容易最后划燃了火柴,却不小心将火掉在了灶门前,引燃了地上的柴火。眼看着火着了起来,她吓得号啕大哭。
付宜云恍惚听到女儿哭声,她从梦中惊醒,赶紧爬起来。只见厨房里的柴堆着了火,女儿在大哭。付宜云一时什么也顾不得,赶紧将女儿抱过来,又拿盆子舀水将火扑灭。桃花哭得满脸是泪。
付宜云看到女儿可怜的样子,再也不敢想死这个字。她努力振作起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给女儿做饭。
她什么也吃不下,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周身都痛得厉害,却不得不坚持着温柔,安慰桃花。
“你不在你姑姑家,跑回来做什么?”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妈妈这段时间没空带你们。”
桃花说:“弟弟在姑姑家,我想妈妈了,就跑回来了。妈妈你别怕,爸爸过几天就回家了。”付宜云听到这句话,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几日,何咏声回了家。他发现自己的手表失踪。那块表坏了,暂时放在家,他本打算找个时间,去县城请人修一修的。
就放在抽屉里,然而不见了。
他问付宜云,付宜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何咏声脸色就很难看。
他觉得,付宜云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兴许她将自己的表偷偷卖了。但她也没这么大胆子。何咏声又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把自己的表拿去送人了。
这种猜想让他很恼火。
然而不论他怎么问,付宜云就是不说话。
这让他心里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真是被人偷走了,那也就罢了。他害怕的是出了家贼。她在何咏声心中,本就没什么信誉。她是惯于骗人的。表面老实,肚子里藏着一堆心眼,由不得何咏声不怀疑。
夫妻两人分居,万一她背着自己勾搭上什么人呢。
他担心自己愚蠢,再一次被她给卖了。何咏声这次回来得不开心,待了几天就走了。然而工作期间,他还是一直在想着手表的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付宜云这段时间也很奇怪,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他想再回家看看,却又抽不出空当。学校要组织一批老师去进修,一去几个月,他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件事,心想过一阵再说。
总归下次回家,一定要好好地盘问她。
刘洪发现,他可以在付宜云家来去自如,又全身而退,完全没有人阻止,便彻底肆无忌惮,白天也开始趁着没人,偷摸溜进家里,渴了就自己拿瓢喝水,饿了就自己钻进厨房下面条,困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付宜云回到家,发现屋里的东西被人翻动过,米面也少了,吓坏了,赶紧找锁匠换锁。
她暗暗藏了一把柴刀,放在门后面。然而接着几个月,刘洪却压根没有出现。
付宜云刚回到家,挑了满满一担水,倒进水缸,却突然被人一把从背后抱住。付宜云吓得水桶掉地上。刘洪抱着她上下摸索,付宜云吓得直哆嗦,连忙躲避。刘洪看见她系在裤腰上的钥匙,伸手去夺,嘴里道:“你这娘儿们,还敢换锁,想防着我?钥匙拿来!”
付宜云紧紧护着钥匙不给。刘洪要强夺,却发现她手劲儿还挺大,捏得死死的,就是不给。
付宜云哀声道:“我求求你,你快走吧,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还有丈夫和孩子,我还想过日子。”
刘洪嬉皮笑脸:“想让我走?也行,你给我钱。没钱我能上哪,只能在你这吃在你这住。”
付宜云崩溃了:“我没有钱给你呀!我也是穷苦人呐!你可怜可怜我吧!”
刘洪不耐烦:“别说那么多,赶紧给我下碗面,吃完我就走。老子这些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差点被警察抓住,在山洞里躲了几个月。”
付宜云默不吭声地生火做饭。
刘洪在背后,双眼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付宜云要跨出门,刘洪声音可怕道:“你要到哪去?”
付宜云吓得一哆嗦:“我……我去买袋盐,家里没盐了。”
“不许去。”
刘洪命令道:“老实做你的饭。”
付宜云说:“那……那……那我去借点。”
她快步要迈出门,刘洪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回了厨房,丢到灶前:“好好做饭。”她狼狈地低着头生火,刘洪教训道:“我告诉你,别打歪主意,别想着去报警。警察没有我脚快,他们跑不过我。我进去是要挨枪子的,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挨枪子,我先拉你垫背。”
刘洪非常警惕,每次突然来,办完事就走,从不多逗留,而且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周围。一嗅到点儿风吹草动,马上逃得无影无踪。付宜云想起她放在卧室门后的柴刀。
她几乎想要拿起柴刀,杀了这个人。她想着要怎么动手,得趁他不注意,从后面,先用刀把他敲晕,再将他杀了。可是杀了之后,要怎么处理呢?警察肯定会来的,到时候她就得坐牢。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去坐牢,而且,她连杀鸡都不敢。刘洪此时去了门外,他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掏出了一把匕首,在磨刀石上磨。桃花带着弟弟放学回来了,看到坐在门前的陌生人,呆住了。
桃花有些害怕,叫道:“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刘洪看着两个孩子,又听到桃花叫妈妈,猜出她是付宜云的儿女。于是笑嘻嘻地上前去,捏了捏这小姑娘的脸:“你妈是谁?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桃花看他陌生,神情又古怪,吓得哭了起来:“妈妈,妈妈。”付宜云冲出厨房,听到孩子在哭叫,立刻发了疯,拿起扁担,朝刘洪扑过去。她是一个母亲,自己受再多苦,自己再恐惧再害怕,也不能忍受别人伤害她的孩子。
刘洪一把夺了扁担,抽了她一巴掌,将她推倒在地。孩子大哭起来。
刘洪怕吵闹声引来邻居,丢下这一家子,飞快地跑了。
进修结束,又值学期末,孩子们要考试。何咏声不得不在学校里耗到期末,等孩子们考完试,这才收拾东西,赶紧回家。他心中惦记这事,上次那块手表。然而刚一回村,就听到了风言风语。一路上碰到熟人,都在向他传递着消息:“你赶快回家吧,你媳妇弄了个男人在家里,都过上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