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荣摆摆手说:“你就甭跟你胡伯伯客气了,我膝下无子无女,待你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胡府就是你的家,回自己的家算什么叨扰。”
陆乘风笑容深了几分,说:“胡伯伯不介意就好。”
胡荣点了点头,又说道:“陆家的案子刚刚平息不久,你也刚从乐坊司脱身,确实不宜再搅合进其他是非里,你且安心住下,明日待事过后,我送你回去。”
陆乘风欣然道:“那就有劳胡伯伯了。”
胡荣见她安然,心下踏实几分,正要唤人吩咐厢房,一抬手,像是刚刚才发觉陆乘风身后还跟着个人似的,眼睛一眯。
谢九霄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两声,硬着头皮道:“见过胡大人。”
胡荣眼睛一瞪,像是见着什么瘟神一样,脸色微变:“谢岑?”
谢九霄摸摸鼻子,哈哈一笑缓解尴尬,说:“胡大人好眼力,就是我。”
胡荣瞪眼:“你……你怎会在这?”
谢九霄无辜道:“我自是跟着她来的。”
胡荣依旧瞪眼:“你好好一个大活人,跟着乘风作甚!”
谢九霄摊手无奈状:“是她让我跟着走的,我又不是非得来胡府不可。”
二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陆乘风疑惑道:“……你们这是?”
胡荣一甩手,说:“胡府庙小可容不下谢二公子,你打哪来还回哪去吧!”
谢九霄往陆乘风身后一站,说:“是她让我来的,就算赶我走也得她赶。”
胡荣吹鼻子瞪眼:“这是我家!”
谢九霄一改往日,挑眉一笑,说:“我知道,但你刚刚也说过了,这以后也可以是她的家,她的家她让我来我就来,她让我走我才走!”
胡荣怒骂:“无耻小儿!”
谢九霄哼笑一声:“顽固老儿!”
“……你!”胡荣气结,第一次遇到这么个蛮不讲理的,一口气憋在心口:“你恬不知耻!”
谢九霄眼梢泛着冷:“你……”
陆乘风忍无可忍愠道:“谢九霄!”
谢九霄张了张嘴,神情不甘,最终还是忍住了。
胡荣重重一哼,说:“乘风你让他走!我看见他就烦!”
谢九霄往陆乘风身后又靠了一些,偏过头去没有搭腔。
陆乘风无奈道:“胡伯伯,我不知你二人往日有何过节,但今夜就请您卖个面子,锦衣卫与谢家积怨已久,若是将他推出门外,明日朝廷可就不太平了。”
胡荣面色犹豫,不甘心扫了谢九霄一眼,片刻后,道:“他留下也可以,但他睡哪我可不管,他想睡我胡府的床,哼!门都没有!”
谢九霄忍不住就要张嘴,陆乘风似有察觉,警告扫去一眼,谢九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陆乘风说:“多谢胡伯伯。”
胡荣不愿再同谢九霄一处,命人准备厢房,让厨房熬了些姜茶后,说:“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我这府邸虽小,但锦衣卫还不敢自寻麻烦。”
陆乘风微颔首,目送胡荣离开。
小厮领着二人去了后院厢房,到门口后小厮就要离开,陆乘风疑道:“他的房间呢?”
小厮低着头答道:“大人吩咐了,说这位公子睡哪他管不着。”
陆乘风哑然,既然胡荣这般吩咐了,那定然是没有谢九霄住的地方。她踏入屋内,掌了灯,谢九霄跟随入内,陆乘风环伺一周后,目光狐疑落在谢九霄身上:“你是如何得罪了胡伯伯?他竟这般不待见你。”
谢九霄找了个椅子坐在,不甚在意道:“我怎知道,他总是看我不顺眼。”
陆乘风关上门,说:“胡伯伯性子这般沉稳之人竟能被你气成这样,你倒是叫我佩服。”
谢九霄无奈道:“许是嫉妒我也说不定。”
陆乘风疑道:“嫉妒你什么?”
谢九霄坦然一笑:“说不定嫉妒我生得比他好看。”
陆乘风任他胡说,微微一笑没说话,目光落到他身上,眼瞳缩了缩。
谢九霄道:“只有一张床,怎么办?我睡哪?”
陆乘风说:“你自然睡地上。”
谢九霄道:“我可是少爷。”
陆乘风面无表情,说:“请少爷睡地上。”
谢九霄一噎,陆乘风已经将地铺给他打好,将被褥给他,自己则躺在了床上。
谢九霄勾了勾唇,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身上衣袍半湿着终归不舒服,将外袍脱去,盖着被褥闭上眼。
第24章 登门
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朦朦胧胧,陆乘风在床上听着雨声,片刻之后坐起身,地上谢九霄睡得正沉,许是第一次睡地板,他微微蹙眉不大高兴的模样。
她盯着人看了一会,撩开纱帐,刚下床地上的人便动了动,随即睁开眼。
谢九霄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个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回过神坐起来,说:“天还没亮呢。”
陆乘风说:“习惯早起。”
谢九霄正要说话,忽然打了个喷嚏,陆乘风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没说话,她正欲打开房门出去,身后的人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谢九霄揉揉鼻子,觉得有些难受,正要自己收拾地铺,陆乘风走到他跟前。
谢九霄自下往上抬头看她,没说话。
陆乘风的视线复杂又无语,像是嫌弃又像是不忍。
二人对视一瞬,谢九霄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我自己来。”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将被褥搬回床榻上,又卷起铺盖,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袍自顾穿着,整个过程陆乘风都没有说一句话。
谢九霄显然没睡好,眼底隐约乌青,不过一张脸还是毋庸置疑的好看,他穿戴好走到陆乘风身旁,说:“好了。”
陆乘风静默须臾,说:“胡伯伯是长辈,需礼貌对待。”
谢九霄侧目至一旁,说:“那他还骂我呢,你怎不说让他少说两句。”
陆乘风说:“好歹在人家府上避了一难,低个头委屈你了?”
谢九霄抿了抿唇,不说话。
陆乘风看他神色,想着反正也没下次,遂随他不高兴去了,打开屋门就要出去,身后谢九霄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昨夜城南大街人仰马翻,锦衣卫奉命查封晚春楼,一干人等全被一一问话,皇帝遇刺重伤昏迷刚醒,一干事务交由东宫暂持。
天已彻亮,陆乘风与谢九霄在胡府用过早饭后,胡荣安排马车将二人送回谢府。
在门口等候的十三和唐十九一见到谢九霄立时撑伞上前。
十三见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落地,巴巴叫了声少爷。
唐十九说:“公子一夜未眠,万幸少爷安然归府。”
几人鱼贯入府,谢九霄边走边道:“大哥一夜未睡?”
唐十九道:“少爷陷在城南大街,锦衣卫的人折腾了一夜,公子怎么睡得着!”
谢九霄道:“我去看看大哥。”
唐十九停步,说:“我去向阁老报个平安。”
陆乘风回沁园换了身干净衣裳,十三等在门口,见她出来朝人一笑:“乘风。”
陆乘风与人走在廊下,说:“昨夜虽凶险,但避过去了,谢家不会受到牵连。”
十三笑道:“还好有你在。”
二人站在走廊尽头,雨中荷花饱受风吹雨打已是凌乱不堪,却始终没折断花茎,有种狼狈又坚韧的独特美丽。
陆乘风说:“昨夜城南大街情况如何?”
十三道:“很乱,今早韩大人天不亮就匆匆忙忙进宫,据说现下还跪在殿外,韩文言被锦衣卫带走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刺客没抓住,这件事总要有个人承受,韩家怕是躲不过这一难。”
十三说着顿了顿,道:“昨夜若是……只怕遭难的便是我们了。”
陆乘风想起昨夜晚春楼韩文言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举动,一笑,说:“现下就看韩呈能不能跪回韩文言一条命了。”
十三思索一瞬,说:“你说,会不会是晚春楼的人动的手?”
陆乘风摇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太蠢了些。”
十三若有思索点着头,说:“晚春楼一夜被查封,倒也苦了那些姑娘,面对锦衣卫那帮凶神恶煞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陆乘风目光一凝,想起那个娇弱似柳的头牌,那夜只有木知晓房中还藏着二人,若是这件事走漏,只怕谢九霄真得去喝一杯茶。
近晌午时,锦衣卫指挥使孟凡忠带着韩树山登入谢家门。
二人一黑一红飞鱼服,见到谢允谦时微微一笑,孟凡忠抱拳道:“谢大人,实在多有得罪,下官有些话想要问问二公子。”
谢允谦温润一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孟指挥使大驾光临。”
孟凡忠淡淡一笑:“例行公事。”
谢允谦噙着笑:“指挥使这话好没道理,例行公事例行到谢家来,总要给个理由吧,谢家府邸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就能进的。”
孟凡忠道:“好说,昨夜皇上遇刺一事想必谢大人已经知晓,昨夜凡到过城南大街的一干人等皆得随锦衣卫回去问话,昨夜有人曾在晚春楼见过二公子,下官斗胆请二公子跟我走一趟锦衣卫。”
谢允谦神色漠然:“哦?九霄去了晚春楼?谁瞧见了?该不会是你们锦衣卫?”
孟凡忠说:“谢大人不必担忧,只是让二公子随我们回去问几句话罢了。”
谢允谦道:“有什么话在这问便是。”
孟凡忠未出言,韩树山神色不满:“谢大人这番不辨是非一味护犊,不怕百姓说你有失公允?”
谢允谦神情淡漠,哂笑一声:“九霄是我弟弟,他一没犯律二未做错,你既要问话,当着我的面问便是,却非要将人带走,韩同知,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韩树山皱眉正要开口,谢允谦却已朝人吩咐道:“将二公子请来前厅。”
唐十九颔首退出门去。
韩树山正要不愿,孟凡忠却止了手,韩树山只得退后不语。
谢允谦目光扫过跟随而来的几名锦衣卫,似笑非笑,表情有些渗人,他屈翘起一条腿,姿态随意的喝着茶。
厅内气氛陷入微妙。
不消片刻,谢九霄来了。
他大步入内,身后跟着陆乘风,看也不看一旁二人,穿着质地极佳的浅蓝暗纹锦袍,腰间挂玉,大步流星间少年的矜贵倨傲掩也掩不住,面上也是一片笑,朗声道:“大哥。”
谢允谦点点头,说:“坐,有几句话要问你。”
谢九霄坐下,说:“何事?”
一旁孟凡忠笑道:“例行公事,有些事想要问问二公子。”
谢九霄像是才看到厅内还有其他人一样,扫了一眼,有些不耐烦:“要问什么?”
韩树山接道:“昨夜谢二公子可是去过晚春楼?”
谢九霄道:“不曾去过。”
韩树山道:“昨夜刚刚入夜有人看见谢府马车停在晚春楼门前。”
谢九霄勾了勾唇,讥笑看去:“昨夜飘风急雨,三丈开外看不清人影,居然有人能看清谢府马车,好生厉害的眼睛。”
韩树山道:“二公子只需答是或不是。”
谢九霄敛眉:“我说了没去晚春楼,你耳朵是聋了吗?”
韩树山道:“你撒谎!”
谢允谦茶盏重重一扣,冷声道:“你放肆!”
谢允谦站起身:“你当谢府是什么地方!他答你话已是很给锦衣卫面子,你却指他撒谎,怎么?黑白全让你一人说尽?”
谢允谦面容显着怒气,冷意森森,怒视孟凡忠道:“孟大人!你奉命办事,谢家自是给你面子,但你若是以公徇私,那就别怪谢某人不客气了!九霄既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我看今日谁敢带走他!”
大厅气氛凝滞到了极点,二人静静对峙,俨然下一刻就要动起手来,一阵寂静中,忽然,身后的陆乘风开口道:“昨日小少爷确实去了城南大街。”
此言一出,孟凡忠、韩树山与谢允谦三人同时看向她。
陆乘风被三人注视,不现惶恐,亦不畏惧,神色平静,缓缓道:“小少爷性子顽劣,公子因此在朝堂颇受言官弹劾,昨日特地登门胡府请罪,胡大人对小少爷诸般挑剔,临走之际马车损坏,我二人便在胡府留宿一晚,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胡大人。”
陆乘风话音一顿,又接着道:“……当然,胡大人说的话你们也未必会信,锦衣卫办事向来乖张,只相信自己,别的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了。”
孟凡忠敛眉,肃然道:“不敢。锦衣卫只是例行公事,胡大人刚正不阿,他的话我自是信的。”
陆乘风微微一笑,说:“你们今日登门,毫无凭证却只凭一句捕风捉影的话,你的下属在谢家府厅目中无人,你作为指挥使御下不严,知道的定然晓得孟指挥使无心之失,可不知道的只当是你故意授意,假公济私刻意刁难谢家。皇上命你追查刺客,若是知晓你阳奉阴违蓄意陷害谢二公子,君威荡荡指挥使可能承受?小少爷虽清白,但去锦衣卫走一遭,不明真相的百姓今后会怎么看待谢家?”
孟凡忠被这一记软钉子顶得心下一沉,面上却仍是含笑,说:“姑娘说的是。”
孟凡忠道:“韩同知。”
韩树山道:“下官在。”
孟凡忠目光落在韩树山身上,静立片刻,当着众人的面伸手重重给了韩树山一耳光。
韩树山慌忙下跪:“下官知错!还请谢大人、谢二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日后定然谨记,不敢再犯!”
孟凡忠含笑道:“谢大人,这样可满意?”
谢允谦哂笑:“指挥使管教自己下属,与我何干?若是无事,二人慢走不送。”
孟凡忠朝其点点头:“告辞。”
第25章 风寒
韩树山与孟凡忠走出谢家大门后径直坐上马车离开,走了一节路后,韩树山微微眯起眼:“大人,那个女子……”
孟凡忠道:“陆乘风。”
韩树山道:“我总觉得好似在哪见过她。”
韩树山想起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偏头沉思,却莫名的与黑夜中的那人对上,直觉令他一震,心道:“莫不是她?”
孟凡忠闻言沉默片刻,说:“手痒痒了?我劝你别贸然动手,陆乘风不是一般女子,她既能在能人济济的肃北军中声名鹤立自有其道理,可别门缝里瞧人,觉得她是个扁的。”
韩树山心底有些不以为然,却应声道:“是。”
孟凡忠道:“眼下追查刺客之事要紧,我马上要进宫面圣,你将余下可疑之人再仔细审查一遍,人该放便放。”
韩树山应是。
皇帝遇刺一事虽未声张,但也传得沸沸扬扬,恰逢大雨,燕京京郊洪涝愈发严重,工部尚书崔从简直坐立难安,带着人冒雨兴修水利,安置灾民的事宜交到了新上任不久的礼部侍郎谈程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