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程颐微微笑,跟着行礼:“臣附议!”
秦之恒思虑顷刻,看向下方,说:“可还有反对者?”
这户部跟兵部都放话了,谈程颐眼下正得圣恩,谁也不想触霉头跟他作对,一干人遂低垂不语。
秦之恒遂道:“既然众卿无异议,这道折呈折便批了,户部这两日便拨付吧。”
谈程颐出列,神色恭敬接旨意:“微臣领旨!”
第168章 功名(2)
靖国明兴二十四年,九月十七,萧瑟秋风呼啸掠过整片肃北地域。
前几日,陆乘风单独与邬炬见过一面,陆乘风其实很意外,在这场人心浮乱里,平日里最没头脑的邬炬居然能置身事外。
三大营之事给邬炬的冲击力着实不小,谈话间略显心事重重模样,陆乘风并未为难他,说了几件事后,邬炬告辞。
出了大营,依照陆乘风的意思,邬炬点兵出发前往靶子关,亲兵是追随他多年的邬家心腹,见他神情奇怪,道:“将军,可是小将军为难了您?”
邬炬迟疑摇头,他本以为此行定然要受一番重斥,因为不论从军职上还是道理上,他曾受李兆中挑唆,这两年内做了不少糊涂事。陆乘风嘴上不说,可心里定然明镜,可她一副不知模样,又或许是看在昔日情分上放过他一马。
邬炬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自容的羞愧,心绪复杂:“她若是难为我还好,这既往不咎的性子倒不太像她了。”
陆乘风往昔何等意气风发,他如今所做之事虽罪不至死,但传出去也是丢尽脸面的事,若是以前定然不会如此轻易过去。
“我明白了――”
邬炬目光悠远,陆乘风放过他,是想让他暂时稳住南大营两万将士,一夕之间四营主将换了三个,这已经是十分骇人听闻的消息,可陆乘风处理得极好。陆乘风处置了李兆中,消息扩散后并未着急,先按住孙木泉与邹显威二人,随后挑了个差不多的时日,将二人之事公众眼前,有李兆中诬陷行刺一事在先,大家都看到了三人同来,李兆中出事后免不了对孙木泉与邹显威二人生出猜忌之心,这一番顺水推舟,考量得分毫不差。
陆乘风不动他,一是他在最后关头并未参与此事,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算是悬崖勒马罪不至死,又有昔日情分在,再者一下连动四个大营定然会遭到非议,诸多原因下权衡下来,陆乘风有了选择,稳定军心。
邬炬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认知,陆乘风真的变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说一不二嫉恶如仇的小将军,燕京磨圆了陆乘风的刀却并又未斩断她的锋芒,两年时间里她竟成长得这般快?
邬炬喃喃:“这也算是肃北的福气,阎西山、尔草原――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回到肃北地界。”
户部拨付的三十万两速度十分之快,五日后便到了肃北。
士兵来报,古函关边境发现羌胡探子。
彼时傍晚,远处火烧云染红了半变天,卓三来时与候在门口的董九一对视,左右站立,片刻后,陆乘风一身轻甲,长发高束,面容肃穆直往演武场方向去,那里两千轻骑正整装待发。
陆乘风目光缓缓扫过乌压压一片人群,声音高扬:“出发!”
三人翻身上马,陆乘风一马当先,身后跟随起滚滚飞尘。
三十万银两,是肃北八万多士兵开拔之资!
九月十八日凌晨,秋夜微寒,陆乘风率领轻骑到达古函关。
陆乘风登上垒关,一片漆黑狂风呼啸,古函关将领杨治田毕恭毕敬跟在身后不敢说话。
陆乘风说:“那名探子呢?”
杨治田答:“我们的人暗中跟着并未惊动,想看看羌胡有什么动作。”
陆乘风闻言一笑:“做得不错,这几日边境警戒放松些,引诱他们的人进关来。”
杨治田不懂何意,但不敢多问,点头应是,立刻便去安排。
卓三道:“主子是觉得羌胡会从古函关动手?”
陆乘风说:“古函关是七大关卡里地势最复杂的,这里靠湖,树林高大,很容易掩藏行踪靠近,虽然嘉清关前一阵出了事,但我觉得羌胡人不是傻子,嘉清关天险之地易守难攻,风险太大,声东击西之术罢了。”
羌胡国靠北,那里气候寒冷天灾时常,以游牧民族居多,他们以肉食为主,入秋后粮食急剧缩减,而肃北地广物多,拥有大量粮食与美酒,每年秋时便会战事爆发,抢掠肃北边境村庄,这么多年,他们最爱来的便是古函关,陆乘风后来常常驻守于此地,经常与羌胡士兵交手,屡战屡胜,两年时光眨眼一瞬,如今再站在这垒墙之上,几分怅然。
陆乘风默了一瞬,语气缓缓坚定起来:“当初我从这里离开不过一个月,却不曾想古函关破,肃北由此陷入战乱,肃北当初在这里败的,就该在这里找回来,他们在这里尝到了巨大的甜头,所以我肯定,一定还想来第二回 !”
这是人的本性!
陆乘风被唤醒的血性蠢蠢欲动,她已经等不及了!
昼起又落,一日后,入夜时分,探子来报,西侧山脉发现一支五十多人的羌胡小队。
二更左右,卓三受命带一队人马入山与羌胡小队周旋,天将亮未亮时,边境封关,禁止通行。
次日巳时。
嘉清关前,江运南带领一支小队出关,与此同时乌炬带领两万士兵与程瑶、杜如风分别严阵,蓄势待发,这一回,他们都无需再被动等待。
两日后,羌胡与肃北正式擂响战鼓,边境顿时一片烽火狼烟。
杜如风率先反扑,将战线往北推并与程瑶靠拢,天黑时战火稍熄,边境已然血流千里。
肃北小胜,深夜时分杜如风与程瑶的人马汇合,二人在沙盘里琢磨着,程瑶说:“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劲?”
杜如风沉思良久,说:“我总觉得这仗打得有些顺利了。”
程瑶也有相同的感觉,思索着说:“羌胡本就是马背上长大游牧民族,他们骁勇善战,而且人口密集,往年哪一场战不打得异常艰辛,两年卷土重来却是这么个烂泥,难道是换了皇帝后士气低落?”
杜如风摇头:“羌胡登基的新帝能在五子夺位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君王只会让士气高涨。”
他顿了顿,道:“乘风那边怎么说?”
程瑶道:“没消息,派去的士兵也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信兵疾驰而来,翻身下马上前。
程瑶立刻问道:“如何?”
信兵一脸凝重:“古函关的杨将军说,陆元帅前日便带人出关了!”
“什么!”二人皆是震惊大骇。
第169章 功名(3)
燕京小雨,胡府门前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天空渗着小雨,几片落叶落在巷街石缝旁,沾满了湿气。
胡荣亲自沏泡茗茶,对面坐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老者,一身青色长衫,接过茶盏,二人同望向亭外水榭处,天色略阴蒙,水流淳淳间显出别样静谧。
“苏兄,仔细想想,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裴元昭顺着他的话想着,道:“九年有矣,所以此番游历至燕京,特来拜访。”
胡荣抿了口茶,说:“你倒是逍遥自在,我身在官场,如今就连走走都难,身子骨到底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裴元昭了然一笑。
胡荣望着蒙蒙细雨,沉默顷刻,说:“肃北开战,乘风张口要了三十万两,那是八万大军的开拔之资,这一战起,怕是轻易停不下来。”
裴元昭说:“乘风自小拜在我门下,她聪明伶俐,我有时在想,陆丰那般瞻前顾后的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天差地别的女儿来,我教她武艺从不用演练第二遍,我见她天资过人,便开始教她弓箭、长枪,后来实在被缠得烦了,便让她自个儿找些事做。”
陆家书阁上下两层,陆乘风对史书孟经毫无兴趣,爱看记事,陆家书阁收录的记事大都是古人名记,记录生平所有事迹。
八岁的陆乘风梳着两边桃花髻,躺在书阁的窗户下看得津津有味,看到不明白之处,沿着窗户直接从二楼跃下去。
“师父,他为什么要去?他这一去不就是必死无疑吗?”
裴元昭接过书一看,是几百年前郦朝的战事记录,此书通篇讲述大将军王仲达戎马一生,最后与三万将士共赴死战的事迹。
裴元昭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惊奇,或许是稚子心思单纯,可一个九岁孩童居然会问出这等话,真让裴元昭惊喜又意外,难道这就是将门出虎子?
亭内,胡荣看着他,问:“你是如何回答她的?”
裴元昭道:“我没有回答她。九岁的孩童,就算她再如何天赋绝佳,对于将忠为民这四个字还是太深奥了。等有一日她走到了那一步,自然就会明白王仲达为什么要赴死。”
胡荣半晌不说话,他知道陆乘风是他自小护着长大的,陆丰对这个女儿喜爱有之,可他实在是太忙,一年也难见上一面,她的母亲对陆乘风总是不闻不问居多,常年居于郊外,陆乘风可以说是裴元昭一手带大。
微风徐徐,胡荣沉思良久,道:“裴兄,你把乘风教的很好。”
裴元昭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教得妥当,忍不住莞尔,说:“胡兄这是打趣我呢吧。”
陆乘风在肃北人见人躲,若不是后来被招去军营,只怕会流出更多荒唐事来,后来喝酒时陆丰差点没因此跟他大打出手。
二人显然都想到了一处,不免相视一笑,裴元昭笑着,笑容渐渐淡下,深深一叹,说:“乘风性子硬,肃北曾在陆家手上折受屈辱,她定然不会轻易罢手的。”
――――
两军交界处,浓烟滚滚,第二次交锋,肃北小胜,将战线缓缓再次北推,入夜后休整。
程瑶与杜如风面色凝重的打开地形图,视线落到现在的位置。
“再往前可就是黑海了,m胡在搞什么鬼?”
杜如风盘膝而坐,大军就驻扎在沙漠边缘,狂风撕扯而过,呼呼作响:“眼下士气高涨不下,邬将军与我们同步推着西边防线,若是退了士气肯定会躁动。”
程瑶冥思,看去:“按兵不动?”
杜如风摇头:“乘风从古函关走了,你看这里――”
他指向地图一处:“从古函关出发然后绕过去是阎西山,不远处便是雪峰山脉,我们从左侧面,穿过沙漠,这里极有可能是羌胡主力军的存在。”
程瑶顺着他的话看去,脸色惊变:“她――她想做什么!”
杜如风目光沉重:“她离开之前将我们送上东南大营之位,先前又让你走七大关卡,这一回肃北全军都知道她对你的倚重,就算――”
就算陆乘风死了,肃北八万多将士也不会乱,他们会按照陆乘风一开始就预想的那样,在四大营的带领下打赢这一场迟来了两年的战役。
程瑶喉咙发紧:“陆乘风这个疯子!两千兵玩包抄!他娘的这简直天方夜谭!”
“所以她没告诉我们。”
杜如风顾不上骂,沉默一瞬,说:“眼下我们不能原地整休,大军往山脉这边靠,一旦有消息便扑上去。”
程瑶咬牙切齿:“如果她只身带两千兵的消息走漏出去,羌胡举兵围剿――”
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杜如风想到了却不愿说出口,陆乘风似乎没做错,因为一旦肃北大军从左侧面压上去,她从山脉另一端动手,这一场战役肃北定然会赢,而且还是大胜,可是这一来两千兵力遭到羌胡背水反扑,那也必死无疑。
如果用两千士兵能换来羌胡重创大败,换成他二人他们也会同意,可是陆乘风为什么会想到这般念头?她做的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这一刻?
程瑶冷静下来,说:“阿南呢?他知道吗?”
杜如风摇头:“他在邬将军那边,应该是不知道。”
程瑶道:“羌胡比我们多了两万兵力,却不敌撤退,这边撤边打我怎么看都像是诱敌之计。”
杜如风道:“所以,赌吗?”
程瑶久久沉默,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赌这个词好像不是那么的严谨,有点儿戏,可又恰当无比。
是安扎等候还是往前推?羌胡想要诱敌深入,他们打着算盘,陆乘风也打着算盘,如果――如果他们就地等候,乘风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就会后撤?
赌吗?
赌陆乘风那个死性子会不会后退?
她会退个鬼!
程瑶狠狠呸了一口:“她就是不想要命了!她就想要羌胡死!这个死疯子,等我见了人非揍死她不可!”
五万多士兵修整两个时辰后趁夜拔营,消息同传到靶子关外,邬炬带着三万将士同步出发。
第170章 功名(4)
肃北与羌胡交界大片的空白区域,受气候影响多半干燥,可自西向东蜿蜒绵亘的黑河带给干涸地界无限生机,经年累月中形成了复杂多变的地势。
山林茂密,雨水充沛,跟肃北的干燥格格不入。
陆乘风拨开挡路的荆棘丛,身后呼啦啦跟上来一支有序的轻骑,依次跨过山涧,小队原地整休,不一会儿,左侧卓三带着人回来,说:“主子,西北方向,一百余人,目前尚未看到其他队伍,我看他们像是在此间逗留许久的模样。”
陆乘风手握着剑,思索片刻,在地上划出一个建议的轮廓,剑鞘末端在西北侧点了下,说:“应该还有别的队伍,一百余人,这不是拓拔羽的性子。”
拓拔羽,便是羌胡当今的新帝王,历经一年半的五子夺位杀出一条血路的皇子。
董九跟着凑上来盯着地上的圈有些出神,他隐隐觉得陆乘风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竟品不出来。
卓三道:“拓拔羽?就是之前镇守羌胡边界多年的三皇子吧。”
陆乘风笑里隐隐含着狠厉:“就是他,老朋友了,这一战我们之间必要生出胜负!”
卓三回神,不由含着疑惑看去,对上陆乘风笃定的目光,竟一时惊住。
这似是而非的话,像是某种暗示。
陆乘风已经重新低下头,从左侧划开一条路,说:“我们的速度不能慢,遇到人别声张,先摸清楚底细,争取明日晚时穿出这座山林。”
卓三与董九齐声应是。
很快入夜,山林中一片漆黑,这里山太高树太挺,就连星空都难以窥视一二,众人两两相互靠着睡觉,四周无半点明亮。
队伍隐约走过一道人影,身姿挺拔,没睡熟的士兵睁开眼,依稀认出是新任的卓队长,他跨过长龙,落在前方,与前面的人说话。
离得很近,他依稀听到陆乘风的声音:“确定?”
卓三答:“无误,一千左右,分成了三个小队,分布在左中右,拦住了我们要去的路。”
陆乘风拧着眉,随即又舒展开,冷哼一声:“这么多年,他倒是心眼多了,这是提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