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眼底的愤怒,误认为是对妾室的嫉妒。
甚至,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此次她来找他,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要求他收留她。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三十年。
宋礼遇如今已经不普通了,他是朝中举重若轻的权臣,是百官之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底气自信。
自信到,觉得是个女人,就必须仰慕于他。
包括自己情窦初开之时,遇到的那个狠狠拒绝他的女人。
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在集市上被她冷冷讥讽,却不敢言语,只敢在她走后,默默地盯着她裙摆看的傻小子了!
那时候,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可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看看如今两人的对比,她都混成了什么样子!
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是不分对错的。
她再对,在饥寒交迫之时,也换不来一碗热米汤,一件暖衣裳。
可是这些,他这个错的人,都能给她。
管家恭敬地对花祝年说道:“花小姐,老爷请你进去。”
此话一出,把花祝年吓了一跳。
“啊,咱俩这年纪差不多,而且我嫁人了,你喊我贺夫人就好。”
管家笑了笑:“老爷是这么吩咐的,我们这些下人都跟着老爷喊。花小姐,您来了真好,老爷好久没笑过了。”
身后的衡羿蓦地冷笑一声,对着小信徒阴阳怪气道:“毕竟是老相好,人家怎么喊,你就怎么听呗,是不是啊,花大娘?”
真是快给他气死了。
刚弄掉一个山野糙汉贺平安,怎么又来一个老年权臣?
他就说当初不该让她来,现在倒好,他们在这儿谈黄昏恋呢?
那个宋礼遇对着他的小信徒,让人喊什么花小姐……
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
脑壳给他锤爆!
衡羿的性情本来挺稳定的,是连天道都承认的温和良善。
可自从下来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像那个狠戾粗暴的贺平安。
他都怀疑是不是小信徒的身上有什么蛊?
怎么每个陪伴她身侧的男人,都无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莫名其妙地生这个闲气!
第051章 我就想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明明, 他不想和小信徒有什么的。
一个下来收尸的神,能对即将入土的凡人,产生什么感情呢?
就算不论这些,他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他和她实在是没什么缘分。
硬说的话, 也就是互相帮对方收尸的交情。
他的前世, 她帮他收尸, 她的现世, 他给她送终。
如此,便两不相欠了吧。
虽然他的确不想她再回到贺平安身边,但,但那并不是出于前夫的考量。
只是因为不想她再回去受人折磨。
无关情爱。
他不喜欢宋礼遇这个老混蛋, 这样喊自己的小信徒,也不是出于对她的占有欲。
而是,而是知道老混蛋心怀不轨。
换做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遭遇这种事,他都会对老混蛋有厌恶感。
小信徒不应该在他这里如此独特。
况且, 她也从未想过,要跟他怎么样。
他们之间的前缘,好像只要她一离世, 就彻底断得干干净净了。
毕竟, 是她在强求, 不是他。她死后, 对他的念想也就消散了。
他就能回到天上,继续原来的生活。
这是他一直希望的。
若说舍不得,自然是有的。
怎么说, 她也供奉了他三十年,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这辈子已经过完了。缘尽就是缘尽, 谁也不能再过多地牵扯些什么。
况且,这三十年他在天上,也一直内心不安。
因为她在人间是这样痴愚地拜祭他。
他只能逃避着她的情感,也不知道拿什么去还。
她的离世,或许对两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该了结的,终于能了结了。
他万万不能做出那种,强行将小信徒,留在自己身边的事。
这在仙界,从未有人做过。他哪能开这个先例?
只有魔才干得出来。
他不会坠魔的。
小信徒就跟他曾经为了修道,所丢弃的七情六欲一样。
已经丢弃的东西,绝不会再捡回来。
人也是一样。
丢了就是丢了,没有再续前缘一说。
尽管衡羿在院子里,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
终于说服了自己的内心,此番下来,为何会跟贺平安一样暴躁发疯。
可是听到管家只让小信徒进去,还是在院子里不管不顾地大闹了起来。
一秒道心破碎。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我们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来的,怎么只让花大娘一个人进去?”
花祝年突然觉得好丢脸,这深宅大院的,哪儿哪儿都这么安静,他在这里吼什么吼?
她像教训儿子一样,对他训斥道:“让你等,你就等。吼这么大声,像什么样子?”
“为什么不能吼?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谁不是大老远赶来的?再者说,你自己进去,能做什么?”
“我们来了这么久,他一直闭门不开,非要让人等!花大娘,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不见了,我们走!”
衡羿在这里胡乱地发泄一通后,就牵起花祝年的手,要带着她往外走。
他并不是出于私情,只是,只是感觉不到尊重!
对,就是对方不尊重导致的。
才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让她独自去见一个老混蛋。
花祝年这有正事儿要做,哪能跟着他一起胡闹。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还能不能消停了,走这么大老远,不就是来见贵人的么?要走你自己走,拉着我干嘛?”
“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贵人?你到底看不看得清楚,你的贵人到底是谁?是谁一路陪着你来到这里的?又是谁一路护着你,免你受到灾民的惊扰?”
他们这一路上,看到的并不是繁华景象。
饿死的,穷死的,耍狠被人弄死的,街上到处都是。
说是满目疮痍,也并不夸张。
有些地方受了灾,是直接见人就抢的。
花祝年也很同情那些人,可是她得去京城。
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
那些灾民,如果住她家附近的话,她应该会给他们宣传她的信仰,谁信将军,她就给他们饭吃,这样应该能拉来不少信徒。
衡羿想到,她连那种时候,都在想给他攒供奉,就觉得她真是个奇女子。
有这份儿毅力,干什么干不成呢?别说他早已经回归神位了,就算没回归,以魂灵的姿态存于人世间,恐怕有她这个小信徒在,也会被她硬生生地抬去封神。
在路上的时候,两个人还不小心住过黑店,不留活口只留银钱的那种。
衡羿趁她睡熟后,施法将她转移走的。
她一向大大咧咧,睡醒后,都没发现换了家客栈。
只是一个劲儿地催着他赶路。
这一路,都是他在护着她。
他也不是在邀功,只是若真的要说得上贵人,那怎么看,都是他更像一些吧。
衡羿真的会很在意这些讲话的细节,他才不管那是不是小信徒,对老混蛋的恭维之词。
花祝年觉得衡羿真是随时随地大小疯。
她对他暗暗威胁道:“别逼我在最开心的时候扇你!”
“你就是扇我,我说的也是事实!我一路护送你到京城,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不肯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不是让你去见一个糟老头子的。”
刚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花祝年揪着衡羿的衣领,将他拎到一旁小声道:“我来京城不就是见他的吗?你是被鬼附身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现在对我来说,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人我马上就能见到了,你别在这里给我瞎添乱。”
衡羿被打之后,并没有清醒多少,反而更难受了。
“我添什么乱了?这种老混蛋,有什么好见的?他只让你进去,他什么心思,你不清楚吗?”
花祝年被衡羿说愣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就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我都五十岁的人了,他还能有什么心思?我又不是没有男人!况且,他已经纳了三十多房妾室了,还能再把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大娘给纳了?”
衡羿小声嘟囔道:“也、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踹了他一脚:“有个球的可能!”
花祝年转身的时候,衡羿喊住她道:“花大娘,你如今可是要高就了。”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她,气得她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可能是力道太大的缘故,直接将衡羿打得摔倒在地上。
花祝年蹲下又锤了他几拳,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找他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种奇怪的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她,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一路护送她,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也的确早就知道,她要来见这个人。
可心里就是不痛快。
比他在天上看着她跟贺平安过日子,还要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的来源很复杂,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通俗来讲,他是她死去的白月光前夫,好不容易熬到她的现任被抓了。
结果,他这个前夫,要一路护送她到京城,再亲手把她交给一个心怀不轨的老混蛋。
怎么总干这种把她送给别人的事?
是个人都干不出来。
他一个执掌三界的神,居然还干了两次……
上一世,是他的错,他无暇顾及她。
一门心思只想着做自己的事,才导致她委身于贺平安。
可现在他有时间了,他是为她而来的,怎么还是要眼睁睁地看她走向别人?
送的人若是好便罢了,偏偏是个老混蛋。
虽然衡羿之前想过,如果换做他是小信徒,当初可能也会选宋礼遇。
但那是他不在的时候!
是他已经没办法再陪伴她,她一个人穷困潦倒,流离失所,求助无门的至暗时刻。
可现在他已经出现了,她也跟着贺平安苦熬了三十年。
宋礼遇的作用不那么大了。
她今后的时间,应该尽数给他。就不要再选宋礼遇了,也别去救贺平安了。
既然她是他的小信徒,那他就有权力管她。
衡羿无法向她解释自己内心的别扭。
毕竟他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也从未把他当回事儿过。
气呼呼地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去见他。”
他说完还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突如其来的娇羞。
关键是人还趴在地上呢,都没人扶他起来。
他自己也不起,就等着她扶他。
其实,有时候,真不能怪花祝年打衡羿。
对花祝年而言,村子里一大堆男人,都等着自己去救。
只要救成了,那村子里的女人就不用守寡,被老光棍儿们欺负。
她这一路上,虽然衡羿没让她受什么苦,可毕竟是年纪大了,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说是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眼看着,人都要见到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
这后生突然对她发大疯,又是言语讥讽,又是阴阳怪气,一个劲儿地拦着她见宋礼遇。
非要让她功亏一篑,不揍他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