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要将她抱走,她死也不肯,哭着骂他:“你这个脑子坏了的后生,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快跟宋大人赔礼道歉。”
花祝年不想再让两个人产生什么争端。她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打人的!
方才,宋礼遇听花祝年喊自己宋大人,觉得身心舒畅。
可现在却觉得莫名地讽刺。
别看宋礼遇娶了这么多房妾室,可他实际上,是从没跟女人真正谈过任何一场感情的。
以至于,他在官场上老练,可是面对心上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润物细无声地讨好。
只知道财大气粗地展示自己的实力。
他的确想要她后悔,也确实想引诱她。
可是并没有想过伤害她。
他再怎么坏,也只伤害官场上的男人,从来不会伤害女人。况且,还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不敢去想,从未得到的女人。
其实,他留下的那家商铺,早在他们二人离开后,就急匆匆地过来跟他通过气了。
说他等了三十年的人,终于肯来见他了。
宋礼遇在府里好一通准备,特地好言遣散了一堆在外院等候的官员。
那群人大多都是辗转托了几层关系,就为了见他一面,每个都备了厚礼。
可他今天,只想见她。
宋礼遇内心酸涩到了极点。
仿佛又回到当年在街上,被她冷冷讥讽的场景中,而他一如当初那般欣赏她,情不自禁地颤声说道:“花小姐,我们是旧相识,别喊我宋大人了,你喊我礼遇就好。”
第053章 但可能表述得有些奇怪
宋礼遇对花祝年的感情, 同贺平安一样,也是极为复杂的。
或者说,比贺平安还要复杂许多。
贺平安对花祝年是又爱又恨,爱到极致, 也恨到了极致。
纯粹, 但窒息。
可宋礼遇内心对她的情感, 并不似那般浓烈和极致, 反而在无数杂乱的态度中反复横跳。
总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初见时,听到她讥讽自己, 他觉得无比震惊。
按理说,商贾之家出来的子女,理应比官宦之家更为圆滑才是。
别的孩子还在撒尿和泥的时候,那些商贾之家的子女, 就已经算盘打得溜响了。
什么样的人适合攀附,什么样的人要远离,家里不出意外都会教。
世间最难寻得却也最为珍贵的钱脉, 就是人脉。
别看他爹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 可是,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那跟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
权力大得出奇,能调动的资源,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况且, 宋家世代为官, 不仅他爹是官,他家的所有亲戚都是。
远赴京城做官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县令的官职, 是他爹特意选的。
因为这里有矿。
那些皇亲国戚,谁不想分一杯羹?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搞矿的生意人是他爹的狗,他爹是皇亲国戚的狗。
吃得苦中苦,方为狗上狗。
宋礼遇从小就看到家中,有各行各业的生意人进进出出。
其中,自然包括花祝年的爹爹,他的花世伯。
他见惯了他们柔顺处下,卑微讨好的样子,那些可都是富甲一方的生意人,可到了他爹面前,谁不是把话说得软和又棉当?
他爹的权力究竟有多大,只有借光使用到权力的人才知道。
可在借不到光的人眼中,也就是个小县令。
有一道看不见的厚壁。
宋礼遇觉得花祝年应该懂,她没理由不知道她爹是如何巴结自己的爹。
也没理由不清楚,他爹是能决定他们这些生意人生死的关键。
可怎么,怎么会从她嘴里,听到那种话?
偏偏她还不是说与他听的,只是为了提醒自己的小丫鬟不要受骗。
而他分外敏感,刚好听到了而已。
她怎么敢的震惊、十分难解的疑惑、被她说中的愤怒、无法反击的胆怯……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
可他偏偏除去这些情感之外,还生出一丝欣赏和倾慕。
他一边觉得,就连你爹都在我爹面前,上赶着攀附送钱,一副谄媚至极的狗样。
你一个靠家里养的千金小姐,却公然在大街上跟丫鬟,这样出言嘲讽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是不是活腻歪了?花家还想不想在这个地界上混?
你爹的商行会长头衔,到底是谁暗中支持的,为什么每次有商铺出事,都是你爹出钱去摆平的,一个低贱的生意人,哪儿来那么大的面子,心里就真没点儿数?
可一边又忍不住去想,不是,你这个小姑娘,到底想干嘛啊?
连我都不敢忤逆我爹,不敢质疑我爹的权威。他让我出来搬书,明知是作秀,我也得照做,可你就这么又冷又直地说出来了?
啊?
天神降世,也不过如此吧。
花祝年是宋礼遇看见的第一个,不把他当回事儿,不把他爹当回事儿的人。
甚至,也不是不当回事儿,他能觉察到,这已经是厌恶的状态了。
宋礼遇一直以来的家庭环境,是相当压抑和沉重的。
这也是他变得阴暗的原因。
爹对他的要求很严格,他从来没有反抗过。
根本不敢。
他所有的荣光,都跟爹有关。一旦反抗,就什么都没了。
就这么说吧,宋家的高宅大院,看起来风光。
可实际上,里面就跟热带雨林中的腐臭沼泽地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都躺平享受那份温软和舒适,只微微仰着头,留着两个鼻孔出气。
从不肯睁眼看世间。
睁开眼也没用,又能看得到什么呢?
天空都被古老而粗壮的树木枝叶遮蔽了,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最远的可蔓延万里。
久处在遮天蔽日的环境下,浸泡在里面的人,身上爬满了沼泽地中特有的蛆虫。
宋家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蛆虫蠕动在身体的每一处。
却毫无办法。
他们走不出沼泽地,也没人想走出去,更不想掸落满身蛆虫,周身的血肉逐渐被浸得软烂,仿佛已经跟腐臭沼泽融为一体。
那天在街上见到花祝年,就像潮湿阴暗的沼泽地中,穿破遮天蔽日的厚重枝叶,突然照过来一束强光一样。
晃得他失了神。
他想把她娶回家,想她在泥泞之地,救赎他。
就算娶回来后,她每天跟他吵架,激烈而暴躁地打骂他,他也开心。
那天,她言语刻薄又犀利,让他意识到,原来这世间,是有人敢反抗的。
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陷在沼泽地里,忍受蛆虫漫爬。
他把她当成救他出沼泽的唯一希望。
清秀少年好像又记起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子。
他本不用跟爹一样冷血阴暗的。
可到头来,她终究还是没去救他。
她根本看不上他,越是看不上他,他就越是欢喜,甚至是狂喜。
狂喜到变态的那种。
又痛又畅快,像是把伤疤撕开,任由蛆虫啃噬一般。
因为,她离他越远,就是离沼泽越远。他想看看,没有活在沼泽里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理念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
他就那样阴暗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几乎将她吞噬。
可她,连跟他目光的碰触都没有。
宋礼遇在夜里嚎啕大哭过无数次,每次哭到没了气力后,都会趴着桌子狂笑。
好啊!真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半点都不喜欢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世人皆知她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妇,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已经老了,丧失了唯一的生育价值后,于庸碌的世俗规则而言,是再没什么用处了。
整日里,也就伺候男人,洗衣做饭,才勉强看到一点儿她的价值。
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攀附者如同过江之鲤。
无论是权力还是资源,他都已经到了所积聚的巅峰时刻。
无数的世家大族,想把女儿送给他,可他只要自己挑选的,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在场的人除了管家,没有人知道花祝年对宋礼遇的重要性。
她是穿透那遮天蔽日,枝叶脉络的强光,是他清澈美好,有力跳动的心脏。
在山野间,遗失了三十年。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熟悉她如同熟悉自己的心脏。
每当从过往那些老物件中,寻得几分对她的念想,都会让他觉得胸腔那处空荡荡的地方,有什么在隐隐跳动,越跳越快。
于虚无的幻想中,做一场极致的迷离之梦。
不过,宋礼遇和一般的痴情男子所不同的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傲气。
她的确是他的心脏,可若是她不愿意跟他,不肯向他低头,那这颗心脏,他也不是不能剜出来。
一个对自己狠到极致的人,是没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他找过她一次,可绝不会找她第二次。
并非碍于世俗伦理。
而是,他在等她向自己低头。
宋礼遇想,他应该恨她。
就因为她当时没有救他,让他终日浸泡于泥沼中,血肉剥离,蛆虫满身。
她是那样吝啬,连一道目光,都不肯给他。
现在,他终于等来了他的心脏。
这颗心脏,饱经风霜,却还是那么鲜活有力。
他爱她的一切。
心脏已经纡尊降贵地回来找他了,他怎么肯再放她离开?
这三十年,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依循着父辈所教他的那些东西,带领着自己的庞大家族,翻过尸山,趟过血海,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阴暗潮湿,腐成一堆蛆虫烂肉的宋礼遇,已经三十年没被阳光照耀了。
不过,没关系。
不晚,不晚。她什么时候来找他,都不算晚。
那不肯妥协的三十年虽然遗憾,可他还会跟她有很多个三十年。
他要求得长生,同她一起长生。
天下间的财宝都尽收他囊中,想来长生应该也不算难事。
他终于,要带着她,共赴沼泽了。
天上的那群神仙,自从衡羿下凡后,没事儿就在背后蛐蛐他。
大家都觉得他这次遇到的坎儿,极为难过。
甚至都有点儿同情他了。
真不能怪他放不下……
别说他在天上看了自己的小信徒三十年,但凡在人间跟花祝年有过牵扯的男人,谁不是想了她三十年呢?
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权臣,极致冷血的政治机器一个,早就连半点儿人性都没了,却还空洞地记着她的每一份喜好。
就连明明已经得到她的贺平安,这三十年也从未松过一口气。
大晚上睡着觉,都怕她跑了。
还要下意识地摸摸她的耳垂,看看她在不在,然后再一把抱进怀里。
这三十年,怎么看,衡羿都是最克制的那个。
至少没直截了当地找上门,明目张胆地抢夺人家的妻子。
让她以后跟他过。
但现在来看,估计也快了,难说。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姿势,目前来看,很难启齿。
花祝年被衡羿怜惜地抱在怀里,宋礼遇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想要伸手接过来,衡羿又不肯放手。
两个男人含情脉脉,你争我夺……只有花祝年屏蔽一切,独自无望又暴躁。
她用所剩无几的气力,揪着衡羿的耳朵,一个劲儿地逼着他跟宋礼遇道歉。
衡羿嘴就跟缝上了一样。
没有说道歉,也没有说不道歉。他好像还挺享受被她揪着耳朵训的。
或许,在花祝年看来,这是母亲在教训儿子的姿态。
可衡羿并不这样认为。
他不过是在逗她,看谁犟得过谁。
就犟。
两个人之间,有种别人怎么也挤不进去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