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家老爷,挺好的。他是,我们家的大贵人。家里人说,贵人是不常有的。只会在某一刻,短暂地出现,所以要用尽全力,让贵人多陪我们久一些。只要我能长久地把贵人留住,我家就会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
衡羿看了囡吉一眼,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还是算了。
不是什么人都会听他的话。
况且,每个人的路,应该怎么走,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这世间有无数的道理在规劝世人,又何需他苦口婆心地去劝?
囡吉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你没问我,但我就是看你投缘,想告诉你这些。可能在你眼里,我家老爷是抢走花小姐的坏人,但他在我眼里,就是贵人。”
衡羿终于忍不住说道:“他贵什么?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这个世道本不应该这么乱。你家人在良好的晋升机制下,也未必需要他的提携。他不过是把资源全都掠夺了,指缝间露出一点,还要你家人拿最宝贵的女儿来交换,这就是贵人了?这是禽兽!”
囡吉是一直活在梦里的人,她不是很想清醒过来。
醒过来有种痛感,而她很怕疼。
她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反驳衡羿:“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现在朝政还不是老爷把持着。弄不过人家,就要跪下来叩拜。我只是,选了一种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而已,又有什么错?”
“你没错,但你不要劝我卖妻子!”
衡羿一不小心说了真心话。
她本来就是他的小妻子,只是他没办法陪伴她,也,也救不了她。
现在,更不能推她进火坑。况且,她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乱世的人,需要共担业力,没有一个是过得好的。
当初犯错的人虽然是少数,但因为大多数人的默许,所以天道降下了惩罚。
不然,众生还以为,截了天道降下的气运会没事呢。
可怎么会没事呢?
江山不断地易主,于百姓而言,不过是换了一拨人欺负他们。
当初天道选定的帝王,被人间做法斩了。这是因。
后来,一直没选出合适的帝王,导致谁都想上去捞一把,造成了三十年的乱世。这是果。
当初,他被斩过一次,上天降下天雷,结果让当时的帝王知道了他有气运在。
为了破他身上的气运,保留老旧的规制,他们聚集天下的术士,借助歪门邪道,大摆风水局,来跟上天对抗。
就是想再捞几年钱。
五马分尸的马,是薛尘带兵打仗时,跟将士们亲手养的战马。
行刑那天,马被喂了剧毒,吃下去后,会狂躁异常。
当时的环境,之所以天阴地沉……是钦天监特地选的遮天蔽日之期,意图躲过上苍的监管。而善用奇门遁甲的术士,在刑场布了“剥困风水局”,将刑场挖地三尺,让百姓站在上面观看,对他进行一场极致的唾骂。
操纵人心的恶,让他见证世人的痴愚,来灭他对人间的悲悯,令他心死。
为了剥夺他的气运,困住他的灵魂让他不得上天告状,永世不得超生,这些人可唯是煞费苦心。
如果他不是下凡历劫,被这般做局,即便有气运加身,最终也是会魂飞魄散的。
偏偏,这不过他千万转世中,体察人间的一世而已。
但他的小信徒并不知道。
她以为他真的会无法投胎,努力地收集他的碎肢,生怕他魂魄散去,紧急让人塑了泥像。
还跟他的尸体,成了亲,妄图用自己的念想留住他。
她是这个世间唯一跟他有关系的人了。这份关系,还是在他死后,她强求来的。
她为他做了很多事。
哪怕,他们生前只是说了几句话。
可她就是相信他,永远都相信他。别人想推他下万丈深渊,她偏要送他去九重天。
真是固执又狂热的小信徒啊。
神是永远不会和凡人计较的。
回归神位的他,对人间也并无怨怼。
他不跟傻子较劲。况且,早点回去,他也乐得轻松。人间太苦了,根本救不过来。
那群人只庆幸于砍了他的气运,哪里看得到将来三十年的乱世?
他死后不久,那个王朝就覆灭了。之后,就都是短命的王朝。
当日那些被忽悠着唾骂他的无知百姓,根本不会知晓他们对他的怨,成了乱世的帮凶。
正如没人在乎他的生死一样,百姓也成为了没人在乎的人。
那些设局的江湖术士是很阴毒的。
之所以,聚集百姓去那里唾弃他,就是为了迷惑上天,防止上天将灾难单单降与他们这些参与者。
他们设这个局,就是利用百姓想过安稳日子的心理,将天下人拉扯了进来。
这不是帝王薄情要杀你。
是百姓要杀你,是民心要杀你,是天下大势要杀你。
你是反臣,虽然有平外乱的功勋加身,可你犯上作乱,想让百姓再度陷入战乱之中,为了一己私欲意图谋反,不惜让天下人都流离失所。
这难道不该被人唾弃吗?
不该杀吗?
当然该杀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杀他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可偏偏他没想过反。
要反早趁乱反了,还需要平外乱之后再反?
图什么!
天下间的百姓,虽然可怜,但毕竟参与其中,因此没有人是无辜者,除了他的小信徒。
可小信徒还是不得不跟这群人共担业力。
她本来就来自人间,不像他有神的背景,无法像他一样逃脱。
如果有魔来为害人间,人间的力量无法制止,那是衡羿要管的事。
可现在,是人间自己在互害。
他没办法插手。
就连,像囡吉这般苦命的女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怎么管?
人心都跟ῳ*Ɩ 着世道一起乱了,乱成一锅粥了。
趁热喝了吧。
他只想陪小妻子到人生终点,当她儿子给她养老送终。
至于乱世怎么平定,人间自己瞎折腾吧,他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就连天道都没选出人来,人间的百姓只能自己选,这就导致百姓一次次,被上去的帝王背叛。
起义时说得好好的,跟他干,相信他,上去如何如何。
等上去了,还是老一套。
以至于,百姓对起义这件事,都已经不那么兴奋了,疲了,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囡吉听到薛凡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笑了笑道:“真有意思啊,还真是让老爷猜对了。”
衡羿一时失言后,耳尖有些发红。
“我不是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是说,这种行为,就跟卖妻子一样。你明知道,她家里有男人。她跟他一起过了三十年,没理由要破坏人家的家庭。”
他现在就是疯狂往贺平安身上推。
不过没多大用处,宋礼遇根本不在乎花祝年有没有男人。
宋礼遇的妾更不在乎。
有男人怎么了?男人算什么东西?她见过主动把妻子送给老爷的男人也不少。
那些男人从来没把家里女人当回事儿,女人又干嘛把家里男人当根葱?
况且,薛凡就这么待在花小姐身边,不也是一种变相地破坏人家庭?
真可笑。
都是明知花小姐有家庭,却觊觎花小姐的野男人,谁又比谁内心干净?装什么良家男人?
囡吉荡着秋千说道:“我家老爷跟我说,能大老远陪着花小姐来京城的男人,不是得失心疯了,就是暗暗爱慕她的人。我问老爷,为什么是暗暗爱慕?”
她说到这里,刻意卖了个关子,没有再说下去。
衡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囡吉低头一笑:“你这不还是问我了?不过,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说呢?”
衡羿不再说话,他现在心乱如麻,不适合跟这里的人有过多的交流。
囡吉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也不好再逗弄他。
“老爷说,你若是明确表示心意,花小姐是断然不肯让你跟着的。她应该是把你当儿子,对你压根没那种想法。”
“也不一定。”
“一定的。花小姐此次是来找老爷的,见过老爷这样权倾朝野的男人,哪里还看得上你这个后生呢?任你再年轻又怎么样?天下间年轻的男子多了,可是权势滔天的人只有老爷一个。”
“薛凡,我不怕告诉你,老爷安排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说服你。其实呢,我并不知道,花小姐明明都是一个小老太了,到底为什么还会让老爷那般执着,但我想她应该是有很独特的地方,才让人难以忘怀。可她毕竟是老爷的人,你就不要和老爷争了。”
“再者说,十六岁和五十岁,你应该懂得怎么选的。选我的话,保你仕途一路风顺。而且,你放心,跟了你,我就再也不跟别人了。我家也是官宦之家,又做过老爷的妾,今后在官场上,老爷势必对你诸多照应,说起来,还是你赚了。”
衡羿淡漠道:“你说得我都心动了。”
“是吧。我家老爷就是这样的好人,从来不夺人妻子,只会交换。”
他垂眸看着她:“你也觉得这样很好么?”
“当然很好啦。这样我就只陪你一个人,不用再流转于其他男人之间。”
“可惜,我拒绝。”
“拒绝?你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嫌弃我?我告诉你,我没嫌弃你就是好的,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就算我跟过别的男人又怎么样?花小姐不也是被人睡了大半辈子吗?”
“你误会了。我从来不觉得,被送来送去,或者被迫跟各种男人睡的女人,是应该被人嫌弃的存在。”
衡羿轮回转世时,曾当过那样的女人,所以深知其中苦楚。
囡吉不解地问他:“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跟她,是姻缘天定。”
囡吉本来心里挺难受的,一听这句话,突然破涕为笑。
“什么姻缘天定?她都跟别人过了三十年,还跟你姻缘天定?”
是的,即便他俩没过过一天日子,那也是姻缘天定。
世间的女子那么多,什么样性情的都有,可也只有一个花祝年。
哪怕她如今变得市侩又暴躁,可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
他还是那么喜欢。
况且,他不觉得如今的她有什么不好。
五十岁的小老太怎么了?
人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吃任何人的大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欺凌弱小,看见欺负人的就去骂,骂得人家祖宗十八代都不能幸免,这不是很好吗?
至少,懂得保护自己。
小信徒还是老姐妹儿的精神支柱。
干事儿稳准狠。
光他,就被她安排人强上了两次。谁有她能耐呢?
他现在想起来,确实觉得气,但也不得不服。哪怕她炸裂之语频出,说他不是男人,是一块儿肉。
衡羿虽然是执掌三界的神,但并没有道德方面的洁癖。
他觉得,为非作歹的人那么多,偏偏还受到了世人的奉承和肯定。
还不是因为对方有权势。
那不如公平一些,他的小信徒给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抢个男人来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下次,选别的男人就更好了。
别逮着他一个人薅了。
说出去,怪丢人的。天上的神都看着,他快没脸见神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本来谈的还是好好的。
只是花祝年没怎么讲话,大部分都是由宋礼遇来说。
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隐约听得出来有激动难抑的哭腔。
被花祝年气哭的宋礼遇,终于卸下全部的伪装,变成了当年那个自卑又不甘的傻小子。
他可真是太气了。
没想到她一把年纪,还是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给我看他?你还敢给我看他?你说你把他拿出来干嘛?啊?”
“你竟然敢带着他来找我?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去找你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怎么说你跟他的事?”
“人们都说,你是个十足的疯子!跟死人成亲,在现任丈夫的房子里,供奉前夫。打着信仰的名义,夜夜跟鬼私通。就因为这个,你丈夫总是打骂你。”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你为了生计嫁人几次,但你心里不能有人,你明白吗?我这辈子,他妈最想弄死的人就是他!可惜他死的太早了,我都没机会弄!”
第055章 刚刚她骂他的时候
一个绝望而痴愚的山野村妇, 另一个不过是一滩烂泥。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会客厅。
是他太纵了她。
宋礼遇话语间,满是对花祝年和小泥人儿的鄙夷。
当然,还有发疯的嫉妒。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泥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