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是宋礼遇,没想到是衡羿。
“你想走,我抱你。”
“抱你个头啊!两个人跑不是更快吗?”
两个人大声密谋,在宋礼遇七进七出的宅院里,逃出去的事。
宋礼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明明是在哄她,让她以后放心地跟着他。
她为什么要跑?这次,不就是来投奔他的吗?
还是老管家上前对她安抚道:“花小姐,你别怕,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让你把这里当成家,怎么对别人,就怎么对他。”
花祝年慌张地点了点头。
本想说,自己没事了,要走了,结果管家又对她提醒道:“你们二人,大老远来一趟,应该是有事要找老爷的吧。”
犹豫之下,她又一屁股坐回到地上。
衡羿生硬地抢过宋礼遇手中的鞋子:“我给花大娘穿。这一路上,她弯不下腰,都是我给她穿的。”
然后,尴尬的事,发生了。
她的脚水肿得厉害,哪怕码数是对的,也还是穿不进去。
管家就是看见她脚有些肿胀,才拿了三双鞋子出来,看看哪双比较合适。
宋礼遇又拿了另外一双,想要给她试,花祝年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还是穿不进去。
衡羿看最后只剩下一双,其实他不想给她穿宋礼遇送的鞋子。
可是,又怕宋礼遇抢先拿给她试穿,只好抢过来给她穿。
没想到这次的倒是很合适。
管家在一旁提醒道:“老爷,这本来是进贡给皇后的,被您给扣了下来,特意留给花小姐穿。这些年,您看见什么好的东西,都会想着花小姐。”
声音不大不小,不仅宋礼遇听得到,花祝年和衡羿也听得到。
宋礼遇仍旧跪在地上,望着她脚上的那双鞋子出神。
确实好看。
以前没觉得这鞋子有什么,但穿在她的脚上,好像找到了原本的位置一样。
他双手撑着地,恍然间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激动地说道:“花小姐,宫里那位皇后配不上这样好的东西,只有你才配。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给你弄来。”
贪这么多,终于找到了归属感。
宋礼遇有种第一天,才当人的真实感。
之前让那些妾室肆意挥霍,看她们脸上明媚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
原来是没找对人。
花祝年想脱下这鞋子,她不喜欢穿本来是别人的东西。
可就在她用手去脱的时候,宋礼遇忽地按住了她的脚:“别、别脱。再穿一会儿,我想看。你若是不喜欢这双,我让人带你去库房挑。”
“不用了。”
幸好当初没嫁过去。
不然,之后,应该过得也是这种日子。
心里堵得要命。
他家抢百姓的钱财来供给她,她用着不舒服,他抢皇后的鞋子给她穿,她穿着也不舒服。
花祝年试探地问宋礼遇:“你刚刚说,我要什么,你都能弄来,是不是真的?”
宋礼遇点了点头,等待着她开口。
“就是,我——”
她还没说出来,宋礼遇对她建议道:“不如我们先进去说?你刚刚吐了他一身,让这后生也换身衣服。”
花祝年点了点头。
衡羿死抱着不肯松手让她走。
“花大娘,你可别听他的话。看起来,他好像在为我着想一样,但他就是想找机会,跟你独处。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本以为自己说完,又会挨打的。可突然听小信徒说道:“我没多少气力,再被你消耗了。你听话,不想换衣服,就在外面等。”
宋礼遇不是好东西,是花祝年在三十年前就知道的事。
他不是坏了一天两天了。
村子里的柳春人好,吴凝人也好,王寡妇也好,村医两口子更是活菩萨……
可是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村子里生活。
贺平安和那些男人被抓,光是靠着他们这些人好,是不会感动上天,撤销处死令的。
可见,人好没用,得有权。
第054章 你没错
她在村子里的家, 不远处有座山。
自乱世起,山上就埋了很多欺负百姓的流兵,各个镇子上往那儿埋的都有,大家都是趁天黑偷摸儿去。
林子里有一种黝黑细长的尖头毒蛇。
原本细得跟筷子一样, 既长不长, 也长不壮。
那是以前生态环境还好的时候。
不过, 自从山里埋的尸体越来越多, 这些尖头蛇可算是找到了吃食。
每当有新的尸体埋进去,那些蛇在林子里游荡个几天,就能长碗口般粗壮,跟人的脖子粗细差不多。
三角的脑袋也被滋润得油光锃亮, 张开大嘴对着人哈气的时候,嘴边黑色褶皱都撑成了近乎透明的薄膜。
村民们说,那蛇吃了埋下的腐尸后,身上附着了流兵的怨气, 所以才会迅速长大。
也就是说,流兵借蛇还魂了。
一时间,那种对于祸害死后, 还要作乱人间的恐惧, 弥漫在整个村子里。
可贺平安不信邪。
他自己就是个很邪性的人, 心想, 别说是没还魂这一说,就是真的有,他再弄死他们一次, 也不是不行。
以至于村民都说, 贺平安那种人,魔嚼了硌牙, 鬼见了害怕。
每次看见一条,他就戳死一条。
照着七寸处,一铁锹猛戳下去,肉哧硌黏的。
毒蛇连死都是张着嘴的,仿佛要吞下这世间的一切一样。
有对百姓的不屑,对被杀的屈辱,还有无尽的贪婪……
无论是欺负百姓的流兵,还是如今身居高位的宋礼遇。
他们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一个仗着手里有刀,一个仗着手里有权,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傲气,从来不曾面对权势者出现过,而是独独对着底层特供。
他们心里的想法就一个,我弄你可以,你弄我,就是以下犯上。
但山野糙汉贺平安不管这些,他妈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不让我过安稳日子,我也得跟你大干一场。
在家里的时候,贺平安没从让花祝年遇见过那种尖头蛇。
哪怕他家离后山很近。
甚至,林子里的尖头蛇被杀得都有了灵性,一看见贺平安就躲,看见花祝年也躲。
宋礼遇就跟变异的尖头粗蛇一样,贪婪又高傲,不容别人触犯威严。
让人看一眼,就从心底涌起一股恶寒。
本来,花祝年待在山野之间,是一辈子都不用见他的。
躲他都来不及。
可她没办法,这不是,遇上事儿了么?
贺平安跟那些男人不能冤死,村子里的女人也不能被老光棍儿欺辱。
活在乱世的人,已经过得很苦了,她不能让各家的情况变得更糟。
她当然很早就看清了宋礼遇的真面目,怎么可能会被他的一点小恩小惠感动?
况且,她对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极度的厌恶。
和当年一样。
可正如爹不得不跟宋县令打交道一样,她如今,也要走上爹的老路了。
但心里,还是很怕的。
比山林间突然窜出来一条,碗口粗的尖头毒蛇还怕。
所以,她让这后生在外面等,希望待会儿,他能给她收尸。
她会尽最大能力去求情,但如果还是救不下来。
那就不救了,她就弄死宋礼遇!
好像,也不亏。
其实,花祝年和宋礼遇,是没什么私人恩怨的。
宋礼遇甚至深爱了她三十年。
可惜,她根本不在乎。
在磋磨人的乱世她也活够了,没有在大街上逮住达官贵人就杀,已经算很仁慈了。
宋礼遇是百官之首,既然接了百官欺压百姓后所供奉的福,那就要接来自最底层百姓的怒!
但他并不知道她这样恨她。
也更未料到,已经成为百官之首的他,会比之前那个县令之子,还要让她看不上。
宋礼遇仍做着跟花祝年破镜重圆的梦。
这天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如今不能得到的。
更不要说,是一个山野村妇的心。
他自认能彻底驯服她。
他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让她见证他的权势,见证他的辉煌。
跟她共享,他的一切。
他是真心的爱,她也是真心的恨。这怎么不算某种程度的真心换真心呢?
衡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信徒,被小三房请了进去。
不知道对方要使什么狐媚招数来引诱她。
他跟个门神一样,在门外气呼呼地等着。
可是,越站就越觉得气不过,甚至有种很屈辱的感觉。
他想起自己曾轮转的某一世。
当时,也是乱世。
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只有镇压百姓的人能活。
又是赶上荒年,颗粒无收。
那一世,他投生为一个苦命的女人,而他的丈夫,就站在门外,等他跟里面的男人做。
做完了,男人出来,会给丈夫一些钱。
他们就能用钱买些小米,熬些米糊糊,给家里的孩子吃。
那时,衡羿满心都是对门口丈夫的恨。
恨他的无能,恨他卖妻子,恨他养不起孩子还要生!
可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角色,好像跟那一世的丈夫也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方才的喧闹,还是此刻的寂静,大家都忽略了一个人。
那个坐在秋千架上的小姑娘。
她始终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从容地像个局外人。
不过,她到底是宋礼遇的妾室。
是宋礼遇在天下女子中,所挑选出来的。
他挑剩下的,才会往宫里送。
若是没有过人之处,也不会被宋礼遇留在身边。
况且,还这样年轻。
小姑娘对他人情绪的感知极为敏锐,她知道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生气了。
可能,下一秒就会不顾家丁的阻拦,冲闯进去。
她微荡着秋千,对着后生招了招手道:“薛公子,你过来。”
衡羿不理她。
不过,他倒觉得好奇,他在人间的化名是薛凡,就连小信徒都没喊过几次。
这个女子是怎么知晓的?
思来想去,只有进京城的路上登记过两人的名字。
原来,从那时候,就被人盯上了么?
宋礼遇还真是怪恶心的,要把小信徒身边的每个男人都查个遍。
小姑娘见对方不理自己,索性换了个方向坐秋千。
“我叫囡吉。这名字是家人算过的,说是只要把我送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就能保一家吉祥。小的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这里。所以,薛公子,你不必觉得我是老爷的妾,就对我怀有敌意,我也是身不由己。”
衡羿蓦地冷笑一声道:“谁问你了?”
他也是跟着小信徒学会了。
遇到不想理的搭话者,就说一句谁问你了?
根本没人在乎囡吉是怎么来的这里。
就像,小信徒,根本不在乎,他后不后悔一样。
囡吉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平时,她也被送去陪过别的王公贵族,老爷的妾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基本上,她说两句,对面的男人,就会露出真面目,一边怜惜,一边上她。
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今日,老爷见这么重要的客人,她不是平白被留在这里的。
可能是看她跟薛凡的年纪相仿,再加上又比较善解人意,所以才会独独挑了她过来,让她拿下他。
老爷不想那位花小姐身边,再出现别的男人。
囡吉见薛凡如此回应,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颇为直白地说道:“你就放心吧,我家老爷从来不强迫女人,他只让女人心甘情愿地跟他。”
衡羿不喜欢听这样露骨的话:“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没问你。”
“你虽然没问我,但我看得出来,你很担心她。所以就想劝劝你,那位花小姐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
囡吉脚尖轻点着地,一下又一下,秋千上晃动的铃铛,声音清脆,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