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对她试探道:“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等我遇到像薛尘一样的人了,我就把他抢过来给你睡。你不用管他愿不愿意。”
花祝年吓了一跳:“千万不要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我让绒绒强迫你,是为了今后让她有地方去,有人护着。我现在又不是没地方去,也不是没人护着,干嘛要把人强抢过来呢?”
衡羿听完之后,内心很是复杂。
“薛尘对你来说,到底还是和我们这些男人不一样的。别的男人对你来说,是块肉。薛尘对你来说,是个人。肉可以肆意分享,甚至可以横加利用,可是人,你却舍不得。不仅舍不得薛尘,就连像他的人,你都舍不得伤害分毫,是不是?”
花祝年其实不是很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感情。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她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了,对任何人都不会有。
听这后生这么一说,心里还怪疼的。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管我的感情干嘛?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一天天地,闲得你蛋疼!”
花祝年有时候骂街是很粗鲁的,但她并不是真的要表述骂词中的意思。
就仅仅是发泄之语。
可衡羿每次听到,都会脸红。而且,是腾地一下就红透的那种。
明明他都是一个高龄老神仙了,内心不应该再有什么波动的。
况且,她这又不是什么调戏之语。
他居然,听她骂自己,都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千万不要传出去,好丢脸。
衡羿帮自己的小信徒穿衣服,她身上水肿的地方越来越多。
摁下去,就是一个坑,还很容易出现淤青。
他现在像呵护一支摇摇欲坠的烛火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
生怕一阵风吹过来,对她造成什么损伤。
在帮她穿鞋的时候,他没有选宋礼遇的鞋,而是选了他们路上买的鞋。
花祝年穿好后,在地上走了走:“还是这鞋穿着舒服。”
衡羿低头自夸道:“我买的,自然是最好的。”
两个人中午吃饭时,宋礼遇又巴巴地凑了过来。
“夫人,此去路途遥远,我给你配了点东西,用车队送你回去,好不好啊?”
衡羿把筷子一摔:“不好。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不劳宋大人费心了。”
宋礼遇想起这后生,死皮赖脸地睡自己夫人身边,补回笼觉,就觉得气。
“我跟我夫人说话,你一个后生,老插什么嘴?”
“这一路,都是我送花大娘来的。花大娘习惯了听我的。我当然有权利决定,要不要你的东西。”
又在跟他讲权利这种事!一个个的,到底是跟谁学的?
宋礼遇拍桌子闹道:“那你们就别回去了!反正,这人我也已经娶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休想踏出这个宅子一步。”
第062章 魔怔到一定地步的时候
如果不是答应了她, 他根本就不想让她回去!
到时候还要多费一道手,再把她抓回来。
宋礼遇不是傻子,他从来就不相信,她回去后, 还甘愿回来。
花祝年是世界上脾气最臭, 性格最犟的小老太。
他觉得她哪怕就剩一副骨头架子, 也会扬起骷髅手来, 猛抽他两巴掌的。
她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难以驯服。
又穷又横,蛮不讲理。
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女子特质,反倒能看出几分粗犷野兽的意味。
宋礼遇并不喜欢野兽, 但他对圈养野兽很感兴趣。
特别是,看野兽在自己的圈套里,挣扎叫嚣,却不得解脱。
最后, 变得温顺黏人。
花祝年隐隐感受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别到时候,她因为一个后生,再把自己给折在这里了。
她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好, 就听你的吧。”
衡羿猛然看向她:“你听谁的?”
“我听宋大人的。”
宋礼遇虽然得到了认可, 可内心仍旧不大开心。
虚情假意地喊什么宋大人?昨晚不是还喊他老登吗?
养不熟的野兽。
傍晚的时候, 宋礼遇才舍得送她离开。
还往马车上多加了个人——囡吉。
衡羿原本不想带, 可是他们不带,宋礼遇就不让走。
囡吉坐在马车里,想象着车队后面, 有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还能赏玩这一路的好风光,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快乐小鸟。
花祝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每一个待在她身边的人,都会变得格外开朗,明媚。
像小孩子一样。
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叽叽喳喳道:“出来真好呀!我好久好久没有出来了,也不用跟别人共享老爷。”
“夫人,你吃不吃糕点呀?”
“你不吃的话,我可要全吃光喽。夫人,以后,你去哪儿都带着我吧,我愿意跟着你!”
花祝年撩开绸帘,垂眸看着马车外面,街道上的凄惨景象,轻喃道:“好。”
现在虽说是乱世,可也只是底层的乱世,于达官贵人而言,依旧是过得很好的。
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过得很好。
从来不因世道的改变而改变,永远有着独到的眼光,去归顺于新的王。
她活了五十年,一直都是在过自己的小日子。
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力。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拥有滔天的权力,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心境呢?
花祝年放下窗边的帘子,不愿再垂眸看众生。
囡吉忽然尖叫一声,手中的糕点掉落。
“夫人,你怎么,在流鼻血?”
花祝年不经意地低头,血迹滴落在她胸前的衣服上,一滴接一滴地,像一朵朵绽开的褐红色小花。
衡羿连忙递过手帕,让她擦一擦。
他知道,此刻她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恐怕,到家后没几天,就要离开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他并没有给她多少风花雪月的事,在人间的这些日子,除了挨她的打,就是挨她的骂。
好像他怎么做,都很难如她的意。
囡吉看着花祝年虚弱的样子,突然跪下来求饶:“都是我不好,吃了夫人的糕点。老爷说,那是补气血的。我一时贪吃,就没顾着夫人。”
花祝年倒没怎么把流血当回事儿。
“不关你的事,糕点太甜了,齁甜,我年纪大了,吃了也是烧心。别听你家老爷的,他懂个屁!”
囡吉哭哭啼啼地被花祝年扶了起来。
后面,再没碰过糕点一下。
老爷吩咐过,虽说她名义上,是跟着薛凡的,可实际上是盯着夫人的。
夫人路上不能出半点闪失。
不然,回去她就要被喂野狗了。
她不想跟那些犯错的下人一样,死后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老爷虽然一直都待她很好,可若是翻起脸来,那是连讨饶的余地都没有的。
囡吉眼泪汪汪地看着花祝年,最后一个没忍住,突然抱着她哭了起来。
“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我害怕。”
花祝年虽然从未对宋礼遇妥协过,可是她并不讨厌那些对宋礼遇妥协的人。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想跟宋礼遇那样的人过日子呢?
况且,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
她跟绒绒的年纪差不多。
花祝年的包容性很强,从来不把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强加在旁人身上。
当初,她不过是幸运,遇到了很好的爹娘。
爹娘没有贸然地强迫她嫁人,不会因为她拒绝嫁人,就将她赶出家门,让她漂泊无依。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这般幸运。
也有很多人,是从小就被家人洗脑的。
只为了将他们塑形为,可以被当成礼物送出去的样子。
这并不是孩子的错。
花祝年对囡吉是很怜惜的。
就像怜惜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一样。
“我不会有事的。之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流鼻血。”
囡吉哭道:“可是,你的脸色好苍白啊。怎么会这样啊?明明在老爷家,还是好好的。”
在那样险象环生的地方,花祝年始终是强撑着一口气的。
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了下风。
现在离开了那里,心里自然是轻松的,但可能也正因如此,才让撑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病相才会突然显露得严重吧。
出城后,他们没有投宿在什么客栈,而是找了一家道观。
里面全是坤道,都是女孩子。
花祝年准备把宋礼遇给她的那些东西全捐了。
从天下人手里,掠夺来的天下之财,最后理应再送还给天下人。
只是,她可能没办法一一送到天下人手里了。
就留给这些坤道吧。
本来,她是不想再进任何宗教场所的。
但可能是,仍旧抱着一丝幻想,还是来这里投宿了。
娘曾经带着她几下江南,也有在沿途的道观投过宿。
里面的那些坤道,个个都是饱读诗书。
无人理会世俗,都在求道升仙。
花祝年就是在那里才知道,女人是可以一辈子,不用嫁人的。
娘说,在这个时代,女人追求权力和修仙,都是很稀罕的事。
也是很令人敬佩的事。
众生皆困于自身的既定框架之中,不得解脱。
能挣脱出来的,都是心性坚定的奇人。
不过,她小的时候,世道还没现在这样乱。
不知道这些修道之人,如今在乱世,是否还有良好的环境,能去追寻心中想要的东西。
花祝年轻扣着道观的门,一名年轻的坤道走了出来。
对方向她行了个礼,整个人清清冷冷的。
花祝年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不过,可能是出于试探的心思,她还是不免问道:“我能,看看你们这儿的功德碑吗?”
爹娘曾经在各地的宗教场所,都有所捐助。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也是有的。
小坤道探出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车队,将几人迎了进去。
花祝年被带到功德碑前,跟之前在寺庙里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功德碑擦得很干净。
她拿着烛火找到了爹娘的名字。
小坤道人很是机灵,她对花祝年说道:“师父说过,在这上面留有名字的后代,是可以来借宿的。夫人,你们几位,可是要借宿?”
花祝年怯声说道:“可以吗?这上面有我爹娘的名字,但是我们没钱。”
她胆怯是因为,害怕再遇到像上次一样的事。
“可以的。前人积德,后人享。前人造孽,后人遭殃。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前人既然已经交了钱,后人自然不必再交。”
衡羿听完后,他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生怕自己的小信徒,再像之前在寺庙一样,被人狠狠伤害一次。
总算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清净之地。
不知道,这对她来世修道,有没有帮助。
他真的很想改变她的心意。
求她不要那样固执,宁肯去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想再度转世为人。
倘若她肯来世修道的话,虽然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但他们,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小坤道帮几个人安排了住处和饭菜。
衡羿和囡吉在吃的时候,花祝年去找小坤道的师父,谈捐助的事。
囡吉闷闷不乐道:“夫人为什么要全都捐掉啊?她是不是信道信魔怔了?宁可把钱给虚无缥缈的神仙享受,也不留着自己用。她真是不懂得好好爱自己啊,怎么这样痴愚?”
衡羿想起小信徒宁可让贺平安吃咸菜,也要留出钱来给他买上好的香烛,不禁笑出了声。
他宠溺地轻喃道:“她本来,就是很魔怔的信徒。狂热又固执,是我见过的,最难教化的人。”
不过,如果不是她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魔怔,他又怎会被她打动,下来守着她呢?
当一个人,魔怔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连真神都会觉得害怕。
甚至,感到亏欠。
他的小信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所有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就丧失了俯视她的底气。
在人间的高位者,宋礼遇对她俯首称臣,害怕她身上那些难以磨灭的野性和暴力。
在仙界的高位者,哪怕如他一般,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是极为害怕的。害怕她如同顽石一般,不可调伏,不可教化,不可规劝。
她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世间种种压抑而强悍的阻碍,只要到了她面前,仿佛如涓涓水流淌过一般,难以阻挡她的坚定的心。
旁人说她痴愚也好,说她迷信也罢,都不会对她造成一丝影响。
他的小信徒,幸亏是人。如果是魔的话,那他可要头疼好一阵子了。
囡吉叹气道:“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