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去净房的间隙,计云舒有目的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客栈。
净房的左侧是盥室,右侧是马厩,虽说不大,可身后几双眼睛盯着,想要逃跑却也不容易。
“姑娘?”
计云舒只稍稍磨蹭了一瞬,那小丫头便出声试探了,好似计云舒若不应答,她下一瞬便会冲进来看人还在不在。
“来了。”
计云舒暗自咬牙,理了理裙摆,抬步出了净房。
走到房门口,仍旧是凌煜守在那儿,他和霍临二人轮流值夜,下半夜便是霍临守了。
计云舒早已摸清,只淡淡瞧了抱剑立与门侧的凌煜一眼,便进了房。
到了后半夜,寂静的客栈里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而后便是络绎不绝的摔打哭喊声。
计云舒被惊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榻上的丫头,只见她一脸惊恐地望着门外。
计云舒凝眉沉思,而后来到门前,轻声开口道:“外面怎么了?”
回应她的不是霍临,而是其中一名兵士。
“是一群山匪,霍大人和凌大人已经去处理了,姑娘安心。”
霍临不在外面?
计云舒心神一动,不着痕迹地瞧了眼小榻上瑟缩的人。
外头噪杂的打闹声,掩盖了厢房内传来的闷哼。
不多时,厢房门从里面被打开,那小丫头垂头朝门口二人福了福身,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房里没水了,姑娘说口渴,唤我去倒些茶水来。”
借着昏暗的烛火,那名兵士朝里扫了一眼,在见到半靠在床榻上,耷拉着侧脸的计云舒时,他微微点头。
“去罢。”
闻言,那小丫头轻轻带上了房门,脚步轻移地出了走廊。
直待凌煜和霍临二人将山匪尽数解决了,那小丫头也没回来,两名守卫虽心存疑惑,可到底只是个无关紧要丫鬟,便没太在意。
凌煜从游廊进来,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里头可有什么动静?”
守卫摇了摇头,如实道:“云姑娘正睡着,只是那丫鬟说要去取茶水,至今未归。”
闻言,霍临擦拭剑尖血迹的动作一滞。
第91章 遇念秋
意识到不对劲,他立时推门而入,取下烛火凑近半躺的“计云舒”。
在瞧清她面容的那一瞬,他暗道不好,眉心紧蹙,暗恨自己疏忽。
紧随其后的凌煜瞧见这一幕,脸色大变,他指着榻上被换了衣服的丫头,朝着守卫二人怒喝。
“你们是怎么看的?!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那二人也白了脸色,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凌煜早已没了耐心。
“快去找啊!”
凌煜心中烦闷不安,若进了锦州城内倒还好办,封了城她定是插翅难飞。
可偏偏就在在这荒山野岭让她跑了,能不能找到是一码事,她会不会出事又是另外一码事。
想到这,他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只觉有生以来,从没办过这般棘手的差事。
“分头去找,她一个人跑不了多远。”霍临凝眉说完,立即去了马厩牵马。
许是上天眷顾计云舒坎坷的人生,她并未同霍临所料想的那般只靠腿跑,反而又遇见了一位与她有渊源的故人。
从客栈逃出来后她并未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处偏僻小道。
要不说她幸运呢,凌晨时分,又是在偏僻的小路,鬼都没一个的地方,竟让她碰见了一辆马车。
“等等!等等!”
“好心人,可否劳烦您载我一程?”
计云舒站在路边挥手呐喊,那赶车的男子见状,急忙勒住马。
“姑娘去何处?”他问道。
闻言,计云舒静默了一瞬,支支吾吾了起来。
万一自己说去江州,同人家不顺路,那岂不是尴尬了?
反正如今的她,去哪儿是最不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离开这儿,别被他们追上就成。
想到这儿,计云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试探着问道:“公子去哪儿?”
那男子皱着眉,上下扫了一眼计云舒。
虽然天光昏暗,看不清脸,可他还是从计云舒的言行举止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荒山野岭的,又是平旦,这女子行为举止颇为怪异。
虽说是个弱女子,可车里还有秋娘在,他不能冒险。
“对不住了姑娘,在下急着家去…”
“姑娘?云姑娘?”
念秋在马车里听了会儿,觉着那女子的声音极为耳熟,语态语调都像极了翊王府那位帮助过她的云姑娘。
掀帘一瞧,虽说天还未亮,可她仍旧是借着那微弱的曦光,认出了计云舒。
“娘子,你认识她?”那男子惊愣道。
念秋却是径直忽略了她相公的话,急急下了马车,攥着计云舒的手。
“神天菩萨,真的是姑娘你!你是怎么逃……”
念秋不知想到什么,急忙将后话咽下。
“是你啊念秋!”
计云舒也很是意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在瞥见她那微隆的小腹时,她愣了愣。
“当娘亲了?”她笑盈盈道。
念秋羞涩地点了点头,在瞧见计云舒手指的伤口时,她神色一滞,再忆起那些铺天盖地的海捕文书,不难猜出眼前人经历了什么。
“姑娘,先上车罢。”
她瞧了一眼计云舒的身后,急忙拉着她上车。
紧闭的车厢内,念秋望着计云舒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好姑娘,你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了啊。”
她不明白,那个鲜活灵动,助人为善的云姑娘,如何就变成了谋反的逆党了?还是连鞋都跑掉了的逆党。
见她目光哀愁地看着自己的脚,计云舒也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自己刚逃出来那会儿,将鞋给跑掉了一只。
“哈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
计云舒无谓地笑了笑,尴尬地缩了缩脚。
念秋没说话,从包袱里翻出了一双新鞋,看着计云舒穿好了,她才开口问道:“姑娘是准备去哪儿?”
“我要去江州,你们呢?”
“这好办,我们回青州,两地离得近,我送姑娘便是。”
闻言,计云舒喜上心头,然而目光触及她的小腹,又有些犹豫了。
念秋才刚有孕,便要因自己而多经受一段路途的颠簸,这不成。
“你们还是将我放在青州罢,我去青州有些事。”
念秋一听她这前后不对嘴的话便知她在撒谎,至于原因么,必定是顾及着自己了。
“姑娘不必顾着我,我怀相好着呢,又不害喜又不挑食,就是闷得慌,得多出去走走。”
念秋柔柔地说着,话里有真也有假。
“真的假的?这孩子那么乖么?”计云舒问道。
“自然是真。”
念秋笑着应了一句,想起什么,又叮嘱道:“姑娘还是戴上幕篱好些,最好再将脸变个模样。”
听见这话,计云舒才知念秋也知道自己的事了。
想想也是,那满天飞的通缉令,只要是认识她的人,怕是都知道了。
余光瞥见包袱里露出来的男装,她灵机一动,道:“可还有男装?”
念秋立时明白了计云舒的意思,抿着笑点了点头。
六日后,计云舒回到了江州府,再一次提出让念秋和她相公同她一起回去喝杯茶歇歇脚,又被念秋拒绝。
“姑娘,心意我领了,只是家中公婆催得急,不好在外逗留,你也快些回去罢。”
念秋从车帘中探出头来,朝着计云舒挥手。
计云舒没在勉强,立在街边瞧着那马车隐没在了人群中,才往回走。
想不到,她随手结下的善缘,又一次救了她。
凌煜这头,找了两天两夜不见人,却在一条偏僻的小泥路上发现了马车驶过的痕迹,可惜很短,上了平阔的官道便消失了。
不过好在二人根据官道的方向,推出了马车行驶的方向,不是去了青州,便是去了江州。
霍临骑在马上,垂眸看着那道痕迹,若有所思。
“我去青州和江州告知两地的知府,你去漠北告诉陛下。”他对凌煜道。
闻言,凌煜眼皮猛跳,拧眉问道:“为何不是你去告诉陛下?!”
这明摆着面对面承受陛下怒火的差事,他小子倒是撇得干净。
霍临轻轻弯了弯唇,瞥了他一眼:“你还没挨过踹呢,这回到你了。”
说罢,他打马回转,不去瞧凌煜那黢黑的脸色。
“霍临!你这黑了心的!”
凌煜纵马跟上,跟在后头骂骂咧咧。
骂完之后,他却是口嫌体正直地收拾了行囊,一个人回了漠北。
“跑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御帐内,车勇席钊几人听见这声从隔壁营帐传来的咆哮,皆是面面相觑,大气儿不敢喘。
喀城已被拿下,陛下方才还意气风发地指地域图上楼兰的方位,说要直逼北狄王怀阙的老巢,怎么凌煜一回来,就前后判若两人了?
另一军帐内,凌煜倒是没挨踢,却是被乱七八糟的军折和兵书闷头砸了一脸。
“废物!一群废物!”
“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你怎么有脸来见朕的?!”
宋奕倾身撑在御案上,冷鸷的眸光射在凌煜身上,目眦欲裂。
凌煜垂首不发一言,默默地承受着宋奕的怒火,心里又翻来覆去将霍临骂了个遍。
“传信给霍临!着重搜查青州和江州两地,但凡是近一年内新落成户籍的,还有外来的,都给朕盯紧了!再不许打草惊蛇!”
“是。”
凌煜暗自松了口气,起身退了出去。
宋奕盯着翻飞的帐帘,撑在几案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隐现。
他早该料到,那样脑生反骨的女子,如何会坐以待毙,做那待宰的羔羊?
怕是早在落网那日,便谋划着逃跑了。
瞧着罢!他绝不会再让她有第二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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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春岚一到青州便直奔府衙而去,多方打听后得知,官府确实抓了个女逃犯,却让她逃了。
这几日青州城里,街上随处可见搜查的官兵,连通缉令也比之前还多些。
得知计云舒逃了,她狠狠地松了口气,想着计云舒逃出来后定然回了江州,她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见门锁仍旧好好的,没有被砸破的迹象,郁春岚的心又狠狠地提到了嗓子眼。
没回来啊?那她去哪儿了?
她忧心忡忡地开了锁,正想着回去歇歇脚,喝口茶水再接着找时,忽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竹竿上晾了几件衣服。
奇怪,她记着她走之前将衣裳都收进去了啊,莫不是进了贼?
想到这,郁春岚果断抄起门边的笤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她猛地掀开衣服,却在瞧清那人面容的一瞬,愣在原地,高高扬起的笤帚也滞在了半空。
海棠树边,那悠哉游哉地剪着枝叶的女子,不是计云舒是谁?
“你这死妮子!我还以为是贼呢!”
郁春岚一把扔下手里的凶器,又是喜又是怒。
计云舒转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调侃道:“得了罢,咱们这家徒四壁的,贼来了都得抹着眼泪留下两袋米再走。”
“我呸!你乱放什么屁?!”
郁春岚气笑了,插着腰围着计云舒打量:“你是怎么进来的?”
计云舒朝着院墙努了努嘴,气定神闲道:“找了块砖头踮脚,翻墙进来的。”
“好好好,你能耐。”
郁春岚彻底没了脾气,转身进了屋,猛灌了自己一海碗的茶水。
这回轮到计云舒逮着她问了。
“叶渔呢?你们这几日去哪儿了?”
她在青州失踪了这么久,他俩定然是要担心的。
“他去找你了,还没回来,我刚从青州回来,估摸着他还得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你也去青州了?也是去找我的?”计云舒惊诧道。
闻言,郁春岚蹙着眉看她,好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然呢?我去青州做什么?”
计云舒被怼得哑口无言,内心却涌起丝丝暖意。
第92章 修罗场
她悻悻地瞟了一眼郁春岚,翩然行至她身后,在她肩膀上揉捏放松,语气有些娇嗔。
“好了好了,大美人消消气,日后啊我就呆在这江州府城过咱们的神仙日子,哪儿也不去了可好?”
郁春岚心里很是受用,嘴上也连带着饶人了。
“如此便好了,咱们颠簸了这几个月,也合该好好歇一歇了。”
初夏方过,江州城便热了起来。
这天,计云舒同郁春岚正在坊衣阁采买夏日做衣裳用的轻薄布料,忽听得身旁的妇人说什么集市啊义诊的,她好奇便问了一嘴
“对啊!正是位女大夫,仙女儿一般的模样。”那妇人回答道。
计云舒与郁春岚相视一笑,她打趣道:“你昨儿不还说脖子疼,正巧赶上林大夫来江州,不若去寻她扎两针?”
“去啊!为何不去!”
郁春岚挑眉回看了她一眼,收好布料,风风火火地出了坊衣阁。
林锦书见了她并未太过惊讶,反倒是瞧见她身后的计云舒时,愣了一瞬。
“青玉姑娘?”
透过计云舒带着的幕篱,她依稀地辨认了出来眼前人。
计云舒倒没想到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颇有些惊诧。
“是我,林大夫好眼力。”
林锦书没在意她为何带着幕篱,而是问起了她在青州失踪的事。
计云舒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撒谎说自己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这几天才逃回来。
林锦书颔首,并未怀疑她的话,而是问起计云舒小日子还疼不疼。
“已经不怎么疼了,还得多谢林大夫的妙手回春。”
说着,计云舒又朝她作揖感谢。
郁春岚在一旁瞧着二人聊得差不多了,急忙凑上前,顶着一张如花笑靥道:“林大夫,我这两日脖子老疼,劳烦您帮我瞧瞧罢。”
林锦书自然不会拒绝,细细触摸一番后,便唤了小徒弟拿了针包来,准备替她针灸。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计云舒百无聊赖,目光落在药箱里那些瓶瓶罐罐上。
在瞧见一个贴着落回二字的瓷瓶时,她忍不住呢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