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卿此行本就是朝邻城而去，也就没拒绝，“行，正好我也有事要拜托你家主子。”
醉仙楼掌握了大量的小道消息，袁家兄弟若是真的躲入了邻城，或许能在醉仙楼找到线索。
苏淮卿绕着马儿大致检查了一圈，确定它的状态还可以，翻身上马，“走吧。”
“好嘞！”那名店伙计也走向了自己的马。
苏淮卿一骑绝尘冲在了最前面，店伙计只得拉着缰绳在后边紧赶慢赶。
“苏公子，您慢点！雨天路滑，这再摔伤了就不好了！”
苏淮卿稍稍放慢了点速度，掌心与缰绳摩擦之间，方才划破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
眼前的画面似乎比方才模糊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将睫羽上的水渍甩开，视线清晰了一瞬，复又很快模糊。
苏淮卿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路上，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他的额头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轻易被雨水淹没。
直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略微摇晃，苏淮卿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看来这阵子他将这副身子各种折腾，终于是撑不住了……
苏淮卿强撑起最后一丝意识，不让自己倒下。
不行，思思还在等着……
马儿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状况，放慢了速度。
店伙计并排来到旁边，“苏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苏淮卿没有答话，身子向前俯下，逐渐将大部分的重量都放在了马背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这个举动不对劲，店伙计急道：“您还好吗？”
苏淮卿此时的耳边只剩下了雨声，前方的视线也只剩下了一条忽明忽暗的路，压根听不见店伙计对自己所说的话。
店伙计往前方探了探脖子，估摸着剩下的路程，“您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这话仍旧没有获得回应。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两人就这样并排着朝着邻城的方向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城门口。
店伙计和城门守卫简单解释了几句，后者见苏淮卿那副样子，赶紧朝城内摆了摆手，“快进去吧快进去吧！”
驮着苏淮卿的那匹黑马不久前就已经完全靠着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似乎看懂了城门守卫的手势，迈开了蹄子。
醉仙楼后门前，店伙计示意黑马停下。
苏淮卿这会儿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意识，迷迷糊糊中被人扶下马背，又被搀扶着走进后院。
晃眼间，他看到了一个背影，挣开了店伙计的手，踉踉跄跄地往那个人走了过去。
“思、思思……”
外边的雨声太大，季楠思原本正背对着门口跟里间的袁烈叙话，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呢喃声。
“思、思思……”
她似有所觉地转过身子，一眼认出了朝自己走来的这人是苏淮卿。
她瞪大了眸子，“淮卿！”
季楠思急急踱步上前，接住了朝自己倾倒过来的苏淮卿。
两人一起蹲下，季楠思紧紧拥住了怀中的人，垂眸看去，只见苏淮卿将额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嘴边还挂着若有似乎的弧度。
“淮卿？”她试探着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经意看到自己刚换上的白衫上除了泥渍外还染上了暗红的血色，显然是刚才被苏淮卿抓出来的。
季楠思心疼地去查看苏淮卿的手掌，赫然看到了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看向了紧跟在苏淮卿身后的店伙计，“这是怎么回事？”
袁烈听到动静从里间走出，蹙起眉过来将苏淮卿扛在了肩上，对店伙计道：“还不带路？先给他找间屋子安顿。”
“好、好。”店伙计抬步走在了最前面。
几人顺着回廊走到了一间屋子前，袁烈侧身看向店伙计，“你去让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再把你家主子身边那个会医术的小丫头给叫来看看。”
店伙计应下后匆匆离去，没一会儿就有人端着几盆热水过来。
袁烈犹疑地看向季楠思，“要不，你先出去等等？”
苏淮卿这身弄得属实狼狈，得将衣服都扒下来仔细擦擦，这场面或许不适合给季楠思看到。
袁烈清楚虽然昨夜苏淮卿和季楠思住在一个屋子里，却没发生什么。
季楠思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袁大哥了。”
她退出了房间，余光中瞥见回廊中走来了两人。
“季小姐，里边的情况如何？”面纱女子语气焦急，步伐也略显凌乱，那名会医术的婢女跟在她的身后。
季楠思将门拉回来关上，“他们在里面给他换衣裳，咱们等等再进去。”
面纱女子顿住了步子，手指交叠在一起，虽然看不清面纱下的表情，一举一动都显露出了她的紧张。
季楠思见状微微抿唇，问道：“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面纱女子诧异地看向她。
季楠思：“淮卿曾经对我提起过一位友人，说是醉仙楼的幕后东家，而那些伙计们都叫你主子。”
初见时，季楠思将面纱女子怔愣了一瞬的表情收入眼中，那时她便意识到这女子好像认得她。
她在雅间休息时想明白了……
“你便是淮卿的那位友人吧。”虽然是问句，季楠思却用笃定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面纱女子眉眼微弯，“他跟你提起过我？”
察觉到她的欣喜，季楠思的心底怪怪的，“是的。”
面纱女子嫣然笑道：“他也和我提起过你，说是儿时的友人，我早就想见见了。”
季楠思：“可你似乎认得我的长相。”
面纱女子的视线有一瞬间的躲闪，“季小姐名声在外，我之前在丹阳的时候远远见过你。”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袁烈的视线流转在门外的几人之间，最终落在那名婢女的身上。
“他大抵是手上有伤还去泥里滚，又淋了雨，现在发了高热，你进去看看能用点什么药。”
婢女点了一下头，步入屋内，徒留季楠思和面纱女子在门外。
第47章
房间内陆续有几人端着污水走出。
袁烈狐疑地瞅着回廊上的季楠思和面纱女子，隐约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微妙氛围，“你们……早就认识？”
季楠思摇了摇头，“我和这位姑娘今天是第一次见。”
她虽然也好奇袁烈为何会与苏淮卿的友人认识，可这会儿更在意的是苏淮卿的情况如何。
在她的印象中，苏淮卿的身子骨向来很好，几乎没有像方才那般虚弱的时候。
只有一次例外。
在刚刚接住他的那一瞬间，前世他死在她怀中的画面猛然闪过，他染血的凤眸、奄奄一息的惨白面容、他最后抬手落在她发间的轻抚……
季楠思心中一刺，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
她定了定心神，朝面纱女子微微颔首，抬步进屋。
袁烈看向面纱女子，“你怎么也来了？我们就借借你的婢女，还怕不还给你了？”
面纱女子凝着季楠思的背影，幽幽道：“你是怎么和苏淮卿相识的？”
袁烈面露诧异，“难不成……你是来看苏老弟的？”
面纱女子没有答这话，顾自说道：“你前脚刚带着季楠思赶到，他后脚就找来了这里……”
她收回了凝向房中的视线，本就清冷的眉眼中多了几分凉意，“他是为了季楠思才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的吧……”
袁烈瞧出了端倪，“哦？我怎么听着……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不大简单呐？”
他饶有兴味地将双手环于胸前，“这苏老弟真有点本事，不管是里面那位国公小姐，还是你这醉仙楼的幕后东家，都是不得了的红颜知己，怎么就都给他小子摊上了！”
面纱女子没理会他的调侃，冷然道：“你若想与我继续合作，就随我移步，聊聊你们为何会相识、这几日又为何会相遇、现在又为何是这种局面……”
袁烈挑起眉，“你看起来很关心苏老弟，就不想先进去看一眼？”
面纱女子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子。
“他为别的女子伤成那样，那女子也在里边，我进去作甚？自找没趣？”
袁烈听出了几分冷傲，“哟？你脾性还挺大。别别别，可千万别气坏自己，咱大不了换个人！”
面纱女子默默加快步子，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袁烈见状赶紧关上房门，阔步跟上。
*
苏淮卿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却一直坚持着个好习惯，每日晨起后都会锻炼上半个时辰，若是有事耽搁了，也会另外找时间补上。
是以，他的身子骨比之于常人来说强健不少。
可他到底也是凡人之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白天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食物，只在暴雨中抿了几口雨水，摔了那么一跤受伤后又淋了许久雨。
再加上昨日的暴雨中为了护住季楠思折腾出了一身伤……如此强撑之下，他能够坚持到见到季楠思才倒下，已是不易。
苏淮卿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被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中衣。
季楠思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里阵阵揪痛。
她知道他会来接她，却不知他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的马术一向精湛，怎么会摔得这么狠？
季楠思被袁烈袁勇掳走前，曾看到阿婆拦住了苏淮卿。
阿婆应该会向他解释关于村子的事情，让他明白以袁烈袁勇的为人不会轻易伤害无辜……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着急地赶来？
那名懂医术的婢女收回了搭在苏淮卿脉搏上的手指。
季楠思凑了过去，“他怎样了？”
婢女垂眸道：“姑娘放心，苏公子的底子好，休息一晚应当就能恢复了，我去煎副退热的药，过会儿再送来。”
“有劳你了。”
婢女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季楠思和之前的那个店伙计。
“姑娘可需要用点晚膳？”店伙计关切道。
季楠思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一天都没进食，只在雅间喝了点茶水。
想到这，她猛然看向了床上的苏淮卿。
莫非……他也一天没吃东西？怪不得虚弱成这个样子。
“有劳你备两份餐食，都要流食，好入口的。”
店伙计在醉仙楼跑堂了多年，惯常待人热络，“姑娘叫我小伍就成，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那就有劳你再另外端盆热水进来。”季楠思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坐下。
袁烈他们毕竟是男子，做事粗犷。虽然苏淮卿身上的大部分泥渍都被擦去了，却遗落了不少诸如耳后，指缝这种地方。
“好嘞，没问题！”小伍应声退下。
季楠思轻轻翻过苏淮卿那只受伤的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周围也还算干净，看来袁烈他们对这处尤为上心地上药处理过了。
她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退回床边坐好。
这情形与早上何其相似，只不过换成了他在床上躺着，她在床边坐着。
他总归是因为她才会出城，也是因为她才会受这么多罪。
季楠思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
他明明愿意为她做这么多事，怎么偏偏不愿意松口娶她？
季楠思叹了口气。
小伍端着盆热水返回，“姑娘，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备菜。”他将水盆放在了桌上，“这是您要的热水。”
季楠思起身走了过去，“多谢。”
小伍堆起笑，“小事一桩，不必言谢！姑娘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干活了，一会儿再来送膳。”
“有劳。”
季楠思拧干了盆内的手巾，重新坐到床边替苏淮卿细细擦拭起残留的泥渍，温柔而专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水声还有不时响起来的细碎脚步声。
擦到那只受伤的手时，季楠思的动作格外小心，隐隐屏息关注着苏淮卿的动静。
忙活了一阵后，季楠思收回手巾，起身朝桌边的水盆走去，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翕动了一下眼睫。
苏淮卿的意识还是很模糊，他的耳边被嗡嗡声占据，听不清别的响动。
他艰难地将眸子眯开一条缝，大部分视线都是模糊的，余光中隐隐瞥见个背影。
思思？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好像看见了惊慌失措的思思。
他用尽力气想要侧头去确认那人是谁，下巴却纹丝不动，原本强撑开的眼皮也再次重重耷拉了下来。
他的唇畔微微抖动，想发出点声音，却只能无力地再次任由意识沉沦在浑浑噩噩的深渊中。
季楠思将手巾丢回了水盆，再度转身走回床边，注意到苏淮卿微微皱起的眉间，也跟着拧起了眉。
怎么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她抬手轻轻触碰向他的眉心，尔后缓缓揉动。
随着她轻缓的动作，苏淮卿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季楠思顿住了指尖，并没有立马收回手，而是顺着他的眉心游走，描摹着他的眉眼，一路向下划过鼻尖，再之后是轮廓优越的薄唇。
这两辈子以来，她似乎都没能这么好好观察过他的五官。
啧，这副皮囊当真漂亮的令许多女子都要自愧不如。
季楠思的心中莫名起了个坏心思。
她强压下冲动，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面庞上移开，看向窗外。
外边的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层云散开，一轮明月高挂于夜空当中，柔和的银光隐隐泄入屋内。
季楠思转眼看回床上的苏淮卿，他的面容似乎氤氲在了月光中……
她动了动唇角。
窗外是天上月，眼前是心上人。
反正周围也没有别人，使点小坏，也没什么吧？
季楠思打定主意，深吸了口气，徐徐俯下身子，唇畔盈盈落在了苏淮卿的颊边。
她稍稍起身，顿在了他的耳畔，喃喃道：“快点好起来吧……我还等着你接我回去呢。”
苏淮卿的唇畔微微翕动，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
小伍送来了粥和药，还在离开时自觉收走了水盆。
季楠思起初还担心如何给苏淮卿喂粥药，好在只要将汤匙送到他嘴边，他自己就含着咽下去了。
又是一顿忙活下来，她给自己留的那碗粥都已经凉了。
她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