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透过屏风朝外边看去,“进来吧。”
有人推门而入,朝里间走来,是方才不知何时离去的面纱女子。
季楠思放下了碗,语气不自然道:“你来了。”
面纱女子点了点头,瞥过桌上的空碗,又瞥向床上的苏淮卿,“有劳你照顾他了。”
这话让季楠思听着不大舒服,她抿了抿唇,没应话。
面纱女子又道:“季小姐,大致的情况我都已经听袁烈说了。”
说人人到,袁烈也走入了里间。
他见季楠思蹙眉望来,耸了耸肩,“你放心,我只说了些该说的。”
季楠思还是没吭声。
面纱女子淡淡道:“季小姐,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或许你该走了。”
季楠思不解地迎上她的视线。
面纱女子:“城门传来了消息,太子殿下已经领着人入城,说是要挨家挨户找人。”
季楠思脸色微变。
袁烈接过话,“那条官道通了不止一座城镇,晚间的暴雨应该将痕迹全都冲走了才是,我也没想到那位殿下能够找的这么准……”
“季小姐,你之前愿意为我们兄弟两打掩护,应当也是不想我们被抓住吧?你看现下这个情况……是不是只有你能够将那位殿下给请走了?”
季楠思默默思忖了会儿,最后看了眼床上的苏淮卿。
她虽然也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也希望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不过……袁家兄弟绝不能落入皇甫临渊的手中。
“好,我去引开太子殿下。”
第48章
苏淮卿的意识在某一瞬开始迅速回笼,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他的耳边传入一阵O@声,听着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翻阅书页。
接着是瓷器接触桌面的轻微脆响,大约是那人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思思?”苏淮卿虚弱地唤了一声,艰难地将眸子眯开。
屋内那人听到动静放下书本,朝床边走来。
苏淮卿微微侧头,眼见着那道倩影越来越近,却始终看不清面容。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那人来到床边后并没有搭把手,只是立在那静静看着。
苏淮卿歪靠在床头,侧头看去,认出了来人。
“许知意?”
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裙,面容冷然,细长清冷的眉眼里隐隐含着不满。
这人是他相交多年的友人,醉仙楼的幕后东家许知意。
她惯常带着面纱,这会儿连面纱都取了,露出了略微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挺翘微圆的鼻下是小巧的樱唇。
她这下半张脸的气质与清冷的眉眼完全不符,五官放在一起多了不少娇憨少女的韵意。整张容颜虽说不上绝顶好,看上去却很舒服。
许知意大部分时间都是以面纱示人,毕竟她在外行商会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需要用上半张脸唬人,免得给轻视了去。
她只会让亲近之人和想要亲近之人看到真容。
苏淮卿向来不容易记住女子的面容,不过与许知意见得次数多了,被她纠缠久了,也就能认出这张脸了。
苏淮卿甩了甩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确实是许知意。
她怎么会在这?
许知意冷冷瞥着他,“我原本还想着,若是你叫不对我的名字,就看你在这爬会儿也挺好。”
苏淮卿没理会她这奇怪的话,垂眸看向被包扎好的右手。
他方才明明看见思思了,还似乎听到了思思在他耳畔低语……
许知意转身去倒了杯水,走回床边,“喝点水吧。”
苏淮卿迟迟没有去接,盯着那只受伤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让我这么伺候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许知意的语气中夹杂着几丝不耐烦。
她又将杯子往前送了送,“究竟喝不喝?”
苏淮卿这才转眸看向那杯水,伸手接过,大口抿入嘴中。
这水还是温热的,喉间的干涩被缓解了不少。
他的嗓音不再那么沙哑,“方才一直是你在这里照顾我?”
许知意夺过了他手中的空杯,“若真是这样,你又要如何?”
苏淮卿抬眸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罢了,他还急着去找思思,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苏淮卿一言不发地将双腿依次放下床。
他的身子还比较虚弱,不怎么使得上劲,上半身因为脱力不受控制地往前方歪去。
许知意正要抬手去扶,却见他自个儿顽强地撑住床沿稳住了身子,手上的白色绷带当下被染红。
“你这手掌还有伤,就这么喜欢折腾自己?”
她蹙起眉,上前将他的身子扶正,作势就要去抓那只受伤的手翻过来查看。
苏淮卿用臂弯略微一挡,“我没事。”
他试探着朝地面跺了跺脚,确定了那种踩着实地的感觉,手下一用力,这次想直接站起来。
许知意用力按住了他的双肩,语气听着有些恼怒,“季楠思已经走了!你现在路都走不稳,是追不上她的!”
她的手很快就被他挣开。
苏淮卿抬眸看她,“之前在屋内照顾我的那人果然是楠思?”
他的眼底含着藏也藏不住的急迫,像是恨不得立刻飞到他口中那人的身边。
许知意暗暗咬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错开视线,“是她……她照顾了你许久才走的。”
苏淮卿瞅着她别过去的侧脸,“她走了?走哪去了?”
他不惜冒着暴雨也要赶到思思的身边,并不是因为担心袁家兄弟会对她做什么,而是有些话一定要对她说。
皇甫临渊的讥讽之言翻来覆去地鞭打着他的内心,让他在某一刻顿悟了。
他不能再继续那样下去,不应该再心安理得地‘保持现状’,与她不清不楚。
思思既然那般热诚真挚地将心意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就该更加认真对待才是!
苏淮卿终于意识到,自己因为顾虑而不敢接受、正视她的心意的这个行为,与皇甫临渊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而强迫她入东宫的行为,都好不到哪去。
他想立马去到她的身边,将她不惜爬上院墙也要对他说的那些话好好再回应一次。
“放弃吧,你追不上的。”
许知意冷冷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带人追到了这座城内,季楠思决定去引开他,这会儿他们应该见上了。”
苏淮卿的呼吸急促了不少,莫名的气力涌遍全身。
他强行站稳身子,朝前走了两步。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许知意环抱住双手,蹙起眉看他,“苏淮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你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娶妻吗?现在这又是闹什么样?人家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好好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苏淮卿抿了抿唇,“我改变想法了。”
他再也无法想象没有思思的将来,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思思嫁予别人。
许知意顿住了,“真的?”
苏淮卿点了点头。
许知意抬步朝他逼去,“既然改变了想法,那你也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咱们之间的关系吧?”
苏淮卿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不就是因为买卖花茶手艺而结缘的友人吗?
许知意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想要嫁你,我的这个想法从来没变过,只不过因为你那套这辈子不会娶妻的说辞而只好作罢。”
苏淮卿面露诧异,“你那时不是因为想招赘婿,又看我是侯府世子不合适,主动收回了求嫁之言吗?”
许知意微妙地眯了一下眸子,叹息道:“那不过是糊弄你的话……”
“我是商人,商人最是重利,完全可以花重金买断那些花茶手艺。我如此费心思与你维持联系,你就从来没想过还有别的原因吗?”
许知意清楚,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没那么在乎,所以不会想得太深罢了。
见过他对季楠思的在乎,再反观他对自己的态度,许知意难得尝到了挫败感是什么滋味。
苏淮卿沉默了良久,无奈道:“你这般能力出众的女子,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若是想,轻易便能找到优秀合适的夫婿吧?
今日将话说开了,他们便再也做不回原来那种君子之交的友人了。
“抱歉,过去几年是我蠢钝,今后咱们还是断了往来吧。至于那些花茶手艺,便按刚才所说,你用重金买断吧,一切账目皆由你定,我不会有异议。”
许知意错愕地瞪起眸子,“你竟这般轻易就要与我割舍?”
“抱歉。”苏淮卿颔首作揖,“另外还请你告诉我楠思往哪个方向去了,追不追得上,也要试过了再说……”
许知意握紧了拳,指甲嵌入了掌心几分。
她转身走到桌边再次倒了杯水,暗暗取出怀中的药瓶,抖了点粉末进去。
“你才刚醒,尚且没有完全恢复,若是要赶路,再喝杯水再走吧。”
苏淮卿接过了那杯水,一饮而尽,“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看出了许知意眼底的意味深长,顿感不妙。
“你……”
才刚说出了一个字,苏淮卿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感强势袭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许知意也失去了轮廓。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苏淮卿重重摔在了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皮彻底合上。
许知意默默睨着他,没有上前去扶。
“什么声音?”外面传来了询问声。
袁烈刚刚照顾完弟弟,想着过来瞄一眼苏淮卿的情况,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大惊道:“苏老弟!”
*
暴雨过后,城墙上的青砖表面残挂着不少水珠。城门外偶有几只鸟儿落在道路上,啄食着被雨水打落的果实或是昆虫。
一名守卫立在城门下连连打哈欠。
他已经很乏了,好在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关城门回去休息。
他强振精神,将腰板挺直。
前方蓦然出现的景象让他微微张开了下巴。
只见两队骑兵直冲着城门的方向奔来,中间似乎还围着一辆马车。
齐焰勒紧缰绳将马停下,从怀中掏出东宫令牌,朗声问道:“这里为何没有封城?先前没有人来传信吗?”
城门守卫虽然没看清那令牌上写着什么,但是见齐焰的架势也知道来者的身份不简单,当即俯身抱拳道,“我午后一直守在此处,并没有人来传信封城呐。”
齐焰蹙起了眉,又问道:“傍晚过后可有马车进城?车夫是一名壮汉。”
“回大人的话,傍晚过后城内进了好几辆马车……”城门守卫快速在脑中回想了一遍,“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个驾着马车的大汉着急忙慌地进城……”
早些时候,皇甫临渊并没有听林绝的禀话,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季楠思的安危重要。
那条官道通了不止一座城镇,他派了几名骑兵前往各座城镇通知太守封城,又让林绝和自己分头前往各座城镇仔细搜寻临州乱党的下落。
抵达第一座城镇时,城门守卫问不出什么话,他们也就只是在城内街道大致查看了一下。
邻城是他们抵达的第二座城镇。
皇甫临渊坐在车厢内听闻了外边的话,伸手一把捏开车帘,“吩咐下去,即刻封城,挨家挨户搜!”
第49章
城门口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太守府,彼时邻城太守正在家中用晚膳。
邻城是座小城,离丹阳很近,这里的太守向来养尊处优,也沾着地理位置的光日常职务很是轻松,几乎不用怎么费心去治理城内事务。
来报信的城门守卫说得含糊不清,邻城太守听闻有人直接带着人来搜城,顿时如临大敌,急匆匆往城门赶去。
以往也有不少世家贵族路过或是来邻城小住,但从来还没有过这么强势的贵人,居然不事先知会一声就直接带人搜城,敢如此行事之人,身份定然极其显赫。
当他满头大汗赶到城门时,那些人已经搜了两条街了。
齐焰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张八仙椅,皇甫临渊正悠然坐着饮茶。
邻城太守几年前曾在丹阳任职,见过太子殿下的真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贵人是谁。
他跪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原来是太子殿下,请恕下官有失远迎!”
皇甫临渊的茶杯顿在了嘴边,“起来吧。”
邻城太守弓着腰起身,脸上堆起笑,“殿下为何要搜城?可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齐焰接过话,“临州乱党挟持了国公小姐,极有可能躲进了这座城,太守大人将手下的人也派出去一起搜城吧。”
他们方才抵达时,这里并没有封城,之前报信封城的骑兵大抵是被提前解决了。
邻城太守思索了片刻,犹疑道:“现在搜城会不会太晚?贼人有可能已经从另外的城门逃走了……”
齐焰:“不会,他们中有一人受了箭伤,无法长时间赶路,应当就在城内躲着。”
出了邻城再想去下一座城,至少得花两三天的时间。若想处理那种程度的箭伤,最好的选择只能是留在城中。
邻城太守不再有疑,对皇甫临渊俯身作揖,“请殿下放心,下官这就将卫兵都派出去搜城。”
皇甫临渊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他快去办。
邻城太守才刚转身走没两步,迎面有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
齐焰戒备地抽出了佩剑,呵斥道:“车内是何人!”
一只纤手捏开了车帘,季楠思款款步出了车厢。
齐焰错愕地放下了剑,“国公小姐?”
皇甫临渊闻言放下茶杯,起身朝马车走去。
“太子殿下。”季楠思缓缓走下马车,敛起衣袖盈盈行礼。
她临行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状态不错,不像是个被劫持过的人。
皇甫临渊上下打量着,心神略定,问道:“那两个临州乱党去哪了?”
季楠思低垂着眸子,面容冷淡,“他们晚间稍作停留便出城了,没再将我带上。”
皇甫临渊若有所思地凝着她,似乎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齐焰附在他的耳边提醒,“殿下,他们不可能带着那种伤赶路。”
皇甫临渊抿着唇,没应话。
一旁的邻城太守凑上前来,“既然国公小姐已经找到了,那……咱们还要搜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