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间，大厅内涌起了大把的黑烟。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趴在栏杆处问底下的人。
下面有人答道：“有一队人马追来了，弟兄们已经放火将正门给堵住了，你们也赶紧下来，咱们从后门一起撤！”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分毫不敢耽搁，翻过栏杆跃了下去。
他们和楼下的蒙面人汇合后径直朝后门的方向跑去。
*
季楠思朦胧中闻到了股烟味……
着火了吗？
她强撑着意识，想要让自己睁开眼睛，眼皮却像铅块一样沉。
外边隐约有脚步声靠近。
“许知意！”男子焦急地呼唤着。
这道声线早已刻入了季楠思灵魂的深处，她何时听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淮、淮卿……”她动了动唇，气若游丝。
脚步声越过了外边的走廊，进了隔壁的房间。
“许知意！快醒醒！”
季楠思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再度拼尽全力想要睁开双眼，脑后传来的钝痛感却让她的意识再度变得模糊起来。
不行，她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睡着！
……
苏淮卿抱起失去意识的许知意，匆忙走出房门，径直越过了隔壁的屋子，并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圆桌后边还躺了一人。
他一路躲避着熊熊火势，才刚踏到一楼的地面，身后的楼梯便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他转身看向不断向下掉落木头碎屑的楼梯，心有余悸。
好险，差点就没能把人给救出来。
第73章
醉仙楼的门窗中不断涌出大股浓烟，透过敞开的正门能够看见里边火光冲天的景象。
几十名穿着铠甲的士兵排成了两列，从附近商铺院内的水井中接力来水桶。
歹人们已经不见人影，又有这么多士兵在场，之前四散奔逃的百姓们聚了回来，不少人自发加入了灭火的队伍中。
一桶又一桶的水被送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却只能勉强压制住正门的火势。
“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大伙儿都退回来，等这火自己烧完吧？”一名刚到不久的中年妇女说道。
这个发言引来了好几个白眼。
老者不屑地嗤道：“妇道人家，这种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尽出瞎主意！”
那中年女子不服气地叉起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有一名老妇将她拉开了，小声道：“你才刚来，有所不知，方才有位公子冲进去救人了……”
老妇指了指灭火的那些人，“在那位英勇的公子出来前，这大门的火势说什么也得压制住！”
“原来是这样……”中年女子面露诧异，“这公子不惜冒着这么大的火也要进去救人，当真是个英雄！”
“谁说不是呢……”
两人还在交谈着，一对男女先后从她们的身边越过。
季楠辞不由分说就要闯进去，被一名士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这位公子，里边情况危急，你还是别进去了！”
季楠辞抬手想将人推开，却被直接抱住了。
“公子，你冷静点！现在里面的情况很糟糕，你进去也是送死！”这名士兵得了命令，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人冲进去。
季楠辞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奈何士兵蛮力太大，怎么也甩不掉。
随后赶到的姚子璇凑到他的身边安抚道：“季大哥，你先冷静一下，楠思说不准已经逃出来了……”
她刚刚站在窗下的时候意会到了季楠思的用意，转身就跑，将歹人引到了季楠辞那边。
季楠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歹人制伏，回头看见醉仙楼冲天的火光，当即折返而去，朝上边呼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只得往正门的方向跑来。
姚子璇认为既然歹人已经被引开，季楠思或许有了充足的时间逃走。
她看向抱住季楠辞的那名士兵问道：“里边的人都逃出来了吗？”
季楠辞闻言也止住了挣扎。
士兵干脆放开了他，如实道：“店里的伙计大致辨认过了，除了三楼最里边两间房的客人没出来，其他人应当都出来了。”
毕竟那些歹人只在大厅的正门放了火，躲在店内其他雅间的客人们有充分的时间逃出来，从后门离开火场。
那士兵又道：“许是那两间房的客人睡着了，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来，现下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后门，只有正厅这边的火势暂时被我们压制着。”
季楠辞并不知道季楠思她们之前所处的是哪个房间，转头看向姚子璇，正要问出口，被她煞白的脸色给止住了问话。
她现在的表情，不就代表着思思正好就是那两间房的客人之一吗？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季楠辞的脑海内轰然炸响。
他一刻也不敢再耽搁，推开那名士兵就要朝里冲。
“公子！”那名士兵正要从后边抱住他，却见他怔在了原地。
他疑惑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也怔住了。
那些传递水桶灭火的士兵们也看到了门内的人影，当即大喊着催促同伴们加快传水的速度，好为里边的人开道。
围观的百姓中有眼尖的人抬手指道：“好像有人出来了！”
四周一片哗然。
“在哪呢在哪呢？”
“是刚刚冲进去救人的公子出来了？”
不少人伸长脖子往里边探去视线。
在无数道期盼的目光中，一名年轻男子从火海里冲了出来，怀中还抱着名女子。
这一幕落在百姓们的眼中，宛若天神降临，震撼不已。
无数道目光由期盼转为了敬佩、崇拜，有的人激动地鼓掌，有的人热泪盈眶。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用最真挚的行动表达着对英雄的敬仰。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与喜悦之中，灭火的士兵们也受到了鼓舞，更加卖力地灭起火。
季楠辞阔步迎了上去，焦急地看向昏睡在苏淮卿怀中的女子。
“思思……思思你醒醒！”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淮卿方才不惜闯入火场也要去救的女子，只有可能是季楠思。
可他惊觉，苏淮卿的身子好像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一个荒唐的想法在他的心中产生。
季楠辞立马瞥向了那名沉睡的女子，虽然戴着面纱，只露出了眉眼，还是让他轻易认出了这人不是思思。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瞪去，厉声质问道：“思思呢？”
苏淮卿的瞳孔止不住地震颤着，喃喃出声，“思思她……她也在里面？”
姚子璇赶紧凑上来接话，“在里面在里面，在三楼尽头的第二个房间里！”
苏淮卿骤然睁大了双眼，周围的一切在刹那间失去了声音。
季楠辞还在他的耳边大声质问着，姚子璇也顶着焦急的神情朝他说着什么。
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三楼尽头的第二个房间？
他抱着许知意出来过后路过的那个房间，那个他看都没有看过一眼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思思会在那里？原来他刚刚离思思仅有咫尺之遥！
苏淮卿转身错愕地看向门内，懊恼、悔恨的情绪爬满了心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出来前，里边的楼梯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压根无法再通行。
思思此时还困在三楼！
苏淮卿一言不发地将许知意放在了地上，接过一名士兵手上的水桶往自己的身上浇去。
此举再次引起了百姓们的议论。
“天呐，那英雄还要进去救人！”
“这究竟是谁家的郎君？竟是如此英勇！”
“这火势这么大，再进去可就回不来了吧？”
“你少乌鸦嘴！”
周围的叽喳声丝毫没有影响苏淮卿的动作，他转身就往里冲去。
那士兵见状又要去拦，被季楠辞一把扣住。
“哎呀，公子，不能再去了！”那士兵急切地喊着。
众人目送着苏淮卿的背影，却见他突然顿住了。
“怎么回事？”有百姓问道。
另一人抬手指向门内，大声嚷嚷道：“你们快看！里边好像有个人跳下来了！”
季楠辞松开了士兵，抬步朝前走去，愕然喃喃出声，“思思……”
灭火队伍最前方的士兵也看见了里边的情形，当即吩咐几个兄弟和自己一起进去，将拦在那人面前的火舌给迅速扑灭。
“姑娘！快出来！”士兵一边挥手一边大喊着。
趴伏在地上的季楠思艰难地撑起身子，右脚传来了钻心的痛意，好在也正是这种痛意让她的意识能够保持清醒。
她方才在三楼雅间内，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苏淮卿已经离开了。
可她并不打算放弃逃生。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她想要看见父亲母亲安享晚年，想要看见兄长娶妻生子，想要看见苏淮卿若是没有英年早逝会过上怎样的快活人生……
现在的她，还不能死！
季楠思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毅然决然翻越了栏杆，在空中尽力调整着姿态，摔在了一楼的戏台上。
好在戏台也有一定的高度，她虽不会武，也只是伤了右腿。
通向大门的方向被几道火舌给拦住，很快被外边的士兵给扑灭。
季楠思趁此机会使出全身力气，拖着受伤的腿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火舌再度从后方袭来，她朝前方奋力伸出了双手。
苏淮卿和季楠辞一左一右地各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她整个人给腾空拉了出去。
几名抱着水桶的士兵立即将水给泼了出去，逼退了追出来的火舌。
欢呼雀跃声再度响起。
百姓们如何也想不到，看起来这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被困在这种凶险的火场当中，竟能凭一己之力出来，这胆识、这运气，简直是受了神明的庇护！
季楠思扑在了两人的怀中，心脏狂跳不止，剧烈咳嗽着。
她努力平顺着气息，伏起身子，朝后退了一步，身形不稳就要倒下。
苏淮卿和季楠辞同时伸手来扶她。
季楠思恍然瞥见了躺在地上的许知意，下意识躲开了苏淮卿的手，身子朝兄长的方向靠去。
姚子璇也凑了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
苏淮卿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紧抿起唇。
他们上次才不欢而散，再见面时又是这种境遇……
苏淮卿隐约意识到，他与思思之间曾经的那些欢声笑语，仿若在一瞬间飘摇远去，只留下回音，回荡在空旷的心房中，经久不散。
苦涩弥漫在他的心尖，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思思……”他试图解释什么，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
季楠思并没有理会他，垂头平复着气息，再抬头时不经意瞥见前方朝这边走来的那人。
她心下一忖，拍了拍兄长和闺友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季楠思轻轻推开了季楠辞和姚子璇，顾自挪着踉跄的步子，朝那人走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
季楠思停在了周为显的面前，抬手示意他俯下身子。
周为显诧异地挑了挑眉，顺从地弯下腰。
季楠思附在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你冬至宴那晚的话，还算数吗？”
周为显瞥了她一眼，“算数。”
“哪怕你见了我今日这副狼狈样，知道我往后可能会为你带来灾祸？”
周为显勾起唇，只答了四个字。
“落子无悔。”
“成交。”
第74章
苏淮卿从来没见过季楠思这么狼狈的模样，发髻散乱，脸颊上汗水与烟尘交织，原本湖蓝色的袄裙被糊上了灰蒙蒙的好几大片。
她在人前最是讲究仪容，现下却红肿着半张脸，瘸着一条腿……仔细一看，她的袖口还被捏出了一圈血迹，应当是掌心也落了伤。
而她原本或许可以不用落得这般惨状。
若是他去救许知意的时候，留心往那个房间瞥一眼，就瞥那么一眼……
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若是没有那么坚强，没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
苏淮卿不敢再往下想。
他的心如同被千斤重锤猛击，痛楚难当。懊恼、悔恨、愧疚、不安、后怕、心疼，各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好想抬手为她拂去脸颊上的灰烬，好想将她拥入怀中，好想和她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楠思漠然躲开了自己的手，尔后又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另一人走去，那人还是前阵子才对她提出过求娶之意的周为显。
苏淮卿无力地垂下手，心尖被密密麻麻的酸楚给彻底占据……
“成交。”
季楠思凝着周为显的眸子，果断回应了他的‘落子无悔’。
周为显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更甚，低声问道：“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季楠思回头看了一眼兄长，主动向周为显伸出了双手，“送我回国公府吧。”
她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想让他将她给抱起来。
周为显犹豫了片刻，俯下身子确认道：“你可想好了，要是我俩在人前做了这种举动，往后可就……”
季楠思顺势环上了他的脖子，“少废话。”
周为显也不再扭捏，伸手挽过她的双腿，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
周围的百姓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快看快看！”
“这是什么情况？”
季楠辞蹙着眉上前，他虽然也看出了是妹妹主动要这么做的，却还是觉得有所不妥。
“思思……”他犹疑地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姚子璇也跟了过来，立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言又止。
季楠辞终是道：“你先下来，周校尉毕竟是外男……”
“兄长。”季楠思打断了他，与周为显相视一眼后，刻意扬了扬嗓子，“这是我为自己物色的未来夫君，由他送我回府，不碍事。”
柔婉的声音夹杂着刚刚死里逃生后的疲惫，如一道惊雷轰入了苏淮卿的脑海中。
他动了动唇，脚也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
不是、不是在他启程去往临州前，她会与他再见一面吗？
她不是……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吗？
乱了，一切都乱套了！
苏淮卿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深知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