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婢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凝霜瞅着她,“那位……回了什么话?”
婢女低垂着头答道:“那位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身走了。”
“……”
凝霜的眉眼间闪过了几丝无奈。
*
皇宫,御书房。
苏远洲请完罪前脚刚走,皇甫临渊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混账东西!”皇甫韶一改往日和善的笑脸,厉声大喝。
他端坐于龙椅上,双手搭着椅背,眼风直勾勾地扫向皇甫临渊,横起眉,“你这是要造反吗?”
皇甫临渊顿住了步子,不甘地咬了咬牙,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是您让人动的手吧?”
皇甫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随着‘扑通’一声重响,皇甫临渊跪在了地上。
“儿臣恳请父皇,不要再为难她了!”
他并未言明口中之人是谁,可父子俩都心知肚明。
“混账!”皇甫韶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猛然站起身。
他颤着手,指着跪在眼前的儿子,气得眉毛飞入了鬓间,“你身为储君,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下跪?”
“父皇……”
“住嘴!”皇甫韶疾步绕过桌案,抬手狠狠捏住了皇甫临渊的下巴,逼得他与自己直视。
“朕告诉你,你越是在意她,越是想得到她,朕就越是要杀了她!”
皇甫韶眯了眯眸子,“朕多年来苦心栽培你,绝不会放任你因为一个女子而束手束脚!”
“您就……说什么也不会再放过她了吗?”
皇甫韶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轻描淡写道:“倒也不是。”
“父皇?”
皇甫韶瞥来一眼,幽幽道:“国公府和季楠思之间,只能留一个。”
皇甫临渊满脸震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愕然注视下,皇甫韶回到了龙椅前,居高临下地睨了过来。
“临渊,朕给你选择的机会。是杀了季楠思,还是灭了国公府,你选吧。”
“若是选了前者,朕知你不忍心,可以为你代劳。但若是选了后者……”
皇甫韶眼里寒光一闪,“朕要你亲手灭了国公府所有人,一个不留!”
第76章
含巧盛了一大碗肉糜粥回来,上边撒着葱花,冒着袅袅热气。
季楠思本来没有什么食欲,闻到混杂着葱花的粥米香气后,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
她只好抬眸看向凝霜,示意她将粥端来。
这粥炖得软烂适口,温度也恰到好处。
季楠思在凝霜的伺候下喝下了大半碗,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思思!”外边远远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慕菀疾步来到季楠思的床边。
她眸中还泛着红意,显然是下午哭了许久。
“母亲……”季楠思挽起恢复了一点血色的唇角,“您来了。”
慕菀坐到了床边,抬手轻轻覆上女儿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心疼地瞅着女儿虚弱的面容,声音发颤,“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季楠思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回握住了母亲的腕间,“我听说您在房中守了一下午,现在我既已醒了,您便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凝霜和含巧留着就够了。”
慕菀摇了摇头,“不碍事,母亲在这陪着你。”
“您若是一直留在这,我心里记挂着,便睡不过去了……”
女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菀也不再强留,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守夜。”
说完,她仔细替女儿掖起被角。
季楠思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庞,劝道:“我听说父亲明天就要启程了,您今晚还是别再为女儿费心了,就留在房中与父亲多说会儿话吧?”
慕菀的动作一顿,怨气横生,“别跟我提这个人!自己女儿在外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明天还要启程去那山高水远的临州……”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平白无故接个什么临州刺史来做,把妻儿都丢在丹阳不管不顾……”
慕菀的脾性一向温婉,今日也是因为女儿的遭遇,心绪动荡了大半天,讲话也开始犯冲了,直接将这阵子心头的怨念一股脑给倒了出来。
“母亲?”季楠思担忧地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喋喋不休的母亲,看起来不太对劲。
慕菀听到这声关切,像是受到了刺激,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起了红意,泪水也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候在一旁的凝霜和含巧相视了一眼,自觉不应再留在此处。她们与慕菀带来的几名婢女一起退了出去,候在了房外。
季楠思见母亲哭成了泪人,挣扎着坐起身子,也不顾右腿传来的钻心痛意。
慕菀止住了哭泣,连忙按住了女儿的肩膀,“没事,我没事……你不要起来。”
季楠思固执地坐在床上,视线停留在母亲的脸上,捕捉着她神情中的每一个小细节。
不对,母亲绝对有什么烦心事,而且这事儿大抵不是因为她下午在醉仙楼的遭遇。
季楠思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刚刚是提到父亲要启程去临州后,母亲的情绪才彻底爆发的……
母亲好像在担心父亲的临州之行。
直觉告诉季楠思,她的母亲或许是知道点什么关于临州的秘辛,也正因如此,才在担心着父亲。
季楠思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关于临州,您知道点什么吗?”
慕菀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自然地答道:“那地方离丹阳十万八千里,我能知道什么……”
临州确实离丹阳极远,马车赶路需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哪怕快马加鞭也得十几日才能到。
可临州虽然离丹阳远,离边城却只需要花费几日的车程。
季楠思自然不会忘记幼时曾经随父亲母亲去往边城常驻的经历。
她看向母亲,严肃道:“我们当年去边城的时候,父亲是不是就已经和临州那边的某些人有所接触了?”
现在想来,当时每隔一段时间,父亲都会消失一阵子。她曾在某次问起过父亲去哪了,母亲只是答父亲外出公办去了。
慕菀的眸光闪了闪,垂下眼睫低声道:“你今日刚刚死里逃生,应该好好休息。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季楠思骤然拔高了音量,“母亲,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你们护着的小姑娘了!”
她按向了自己的心口,急切道:“我也是国公府的一员,我也想为你们分忧,我也有能力参与父亲的筹谋!您和父亲究竟瞒了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她这会儿的动静极大,已然感觉不到右腿的疼痛,直勾勾地盯着慕菀,只想问出个明确的答案。
慕菀抿着唇凝视了她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
她轻柔地抚上了女儿的脸颊,语重心长道:“我们的思思,确实是长大了……”
几声轻咳声从外间传来,打断了母女两的对话。
季梁缓缓踱步而来,立在床边默默端详着女儿的眉眼,片刻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寻常世家贵妇,夫君官至二品以上的,大多就有诰命在身……”
“夫君?”慕菀蹙了蹙眉,似是不愿他再继续说下去。
季梁对着她微微颔首,“无妨,思思长大了,该知道这些事了。”
他原本也打算在启程离开丹阳前同女儿说这些话。
季楠思听出了父亲话里藏着的话柄。
父亲年轻的时候为西丹四处征伐,早就是正一品的武将,近几年虽然退下前线,却也在丹阳领了正一品太尉的虚职。
而她的母亲常年贤名在外,几年前还随夫君一同常驻边城。
这样的世家贵妇,应当早就获封了朝廷的诰命夫人才对。
季楠思不得不感慨,过去的自己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对于这么浅显的一件蹊跷事,她居然从来都不曾察觉到过。
她的视线焦急地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来回流转,“你……你们……”
母亲不能获封诰命,而父亲又领了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此间种种,看上去就像是陛下刻意为之,有意遏制国公府的势力。
纵观整个国公府,也就只有季楠辞在朝中握有一定实权,却也只是司农寺的四品少卿。
灵光一闪间,季楠思好像明白陛下为何要杀自己了。
皇甫临渊执意要娶她为太子妃,而陛下不愿看到国公府拥有权势。
倘若她真的成了太子妃,那就是将来的皇后,是西丹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届时的国公府将拥有无上的权势和地位。
想通了这些,季楠思抬眸道:“陛下似乎在忌惮国公府,究竟是为何?”
季梁没有答话,看了慕菀一眼,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慕菀会意,主动开口,“思思……有件事你并不知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曾经有个孪生姐姐,按照辈分,你应该叫她一声姨母……”
姨母?
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姨母?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重生后,季楠思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心中大骇。
慕菀提起那个人,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怀念,“她性子明艳大方,任何人见了她都能轻易心生欢喜。我与她在当年更是形影不离……”
她的眸中弥漫起酸楚的痛意,“可惜她命薄,早早便去了。”
受母亲情绪所染,季楠思回握住了她的手,试图以此给予她一点安慰。
季梁也抬手覆在了妻子的肩膀上,接过话,“你的姨母身份特殊,陛下忌惮不已。”
季楠思回过味来,“陛下忌惮国公府,是因为姨母的缘故?”
若真是如此,那就更蹊跷了。
姨母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无法在朝中谋权势,又无法威胁到皇位,有什么好忌惮的?
“……”季楠思动了动唇。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她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比刚才还苍白了不少。
众所周知,西丹是强国,有着几百年底蕴的强国,皇权牢不可撼。
有件旧事,百姓们虽然不常提及,却几乎无人不知。
当今陛下的皇位,不是从他父皇那继承来的,而是从他皇兄那传来的。
西丹先皇是当今陛下的皇兄,年纪轻轻得了重病,在薨逝前没有子嗣,这才将皇位传给了胞弟。
皇甫韶的皇位虽然也算是正统,但倘若先皇薨逝时膝下有子嗣的话,这正统之位就轮不到他来坐了。
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招惹陛下的忌惮?
缘由已经呼之欲出了。
季楠思张合着苍白的唇畔,“姨母她……是先皇的后妃?”
慕菀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凝着她,眼底涌动着纷杂的情愫。
季梁接过话,“你姨母离世前,曾经诞下一子,陛下十分忌惮。”
原来如此,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陛下忌惮国公府,忌惮她的姨母,究其根本,是在忌惮她的那个表兄!
季楠思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喃喃道:“您……将那个孩子,藏在了临州?”
所以他们当年在边城的时候父亲才会三番五次地消失去临州看望那个孩子,所以前阵子临州有人来丹阳指名道姓地找父亲……
季梁回避了这个问题,“先皇薨逝后,有一批追随先皇的暗部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他们选择在临州盘踞扎根,蛰伏以待,伺机将那孩子扶上皇位。”
“那这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季楠思满眼不解,“莫非您在背后暗中支持他们吗?”
一直不说话的慕菀终于发声,“不,你父亲是想劝服他们。”
“你父亲此次去临州,也是为的这个事。”她的眉宇间尽是忧愁,“他将那个孩子藏在了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看着他长大,知道那孩子的心性根本就无心帝位。”
“又怎会支持那些人去逼着那孩子做凶险之事?”
第77章
听完父亲母亲的话,季楠思的心中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
陛下既然忌惮姨母生下的那个孩子,又不愿看到国公府得势,那就是知道她父亲在暗中庇护着那个孩子,唯恐国公府将来会成为那孩子夺位的助力。
那陛下知道那些先皇暗部的存在吗?
季楠思迅速在脑海中回溯过去这阵子发生过的事,慈溪山上皇甫临渊将袁家兄弟及其同伙称之为临州乱党,且似乎是在陛下的授意之下多次设局对他们进行围捕。
莫非袁家兄弟他们就是藏在临州的先皇暗部?
思及此,季楠思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
慈溪山上袁烈企图抓住她来引出父亲见上一面,秋猎时袁家兄弟也是通过苏淮卿的引荐才在机缘巧合之下与父亲谈上话。
他们在来丹阳前与父亲并不相熟,甚至并不认识,压根没有搭上话的途径才会出那种下策。
但是听父亲刚才那番话中的意思,他与那些先皇暗部早就认识,还曾经接触过。
若袁家兄弟就是那些先皇暗部中的一员,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做出那些麻烦事,而只是为了和她的父亲见一面谈上话。
所以……袁家兄弟及其同伙虽然来自临州,却与那些先皇暗部是两伙人!
既是两伙人,那父亲为何会在与他们的谈话中达成某种交易,还让他们的人主动退回了临州?
想到这,季楠思只觉得眼下的一切更加混乱了。
她抬眸看向季梁,“父亲,您在秋猎时密会的那些临州乱党,究竟是何人?”
经女儿这么一问,慕菀疑惑地转头看向夫君。
夫君曾在秋猎时密会临州乱党?
这事儿连思思都知道,为何她不知道?
季梁的眸光闪了闪,叹道:“思思……你生作女儿身,当真可惜了。”
他知道女儿向来聪慧,但从今日来看,女儿的能力大约早就超乎了他的想象。
她听了之前那番话,短短几息之间就能联想到秋猎时的临州乱党身上,还轻易判断出了他们并不是先皇暗部,紧跟着提出的问题更是触及到了最核心、最关键的疑点。
这等聪慧,若是生作了男儿,定然能够在朝堂上建立一番功业。
季梁收住了心底的惆怅,凝向季楠思。
“为父能够告诉你的,已经都告诉你了。你今日经历了太多,应当好好养伤,还是早点躺下休息吧。”
“父亲!”季楠思骤然拔高音量,不愿就此揭过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