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好不容易向她坦白,可一到关键问题又选择避开。
为什么她周围的男子,不管是她父亲还是苏淮卿……都是一个样?
他们是不是打从心底里认为,她就算知道了一切,也无济于事、帮不上任何忙?
明明……明明她这一世再也不愿只是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了!
季楠思不甘地暗暗咬牙,尽量平静道:“我曾经告诉过您的那个噩梦,您还记得吗?”
慕菀疑惑地左瞅瞅夫君,右瞅瞅女儿。
噩梦?
这事她也从不曾听这父女两提起过……她不知道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
慕菀蹙起眉,“什么梦魇?”
季梁动了动唇,似乎想阻止女儿的回答。
季楠思先一步开口,“我梦见在我嫁入东宫的大婚之夜,国公府被人构陷通敌叛国……”
“什么?怎么会莫名其妙做这种梦!”慕菀的眸子骤然瞪圆。
季楠思接着道:“太子殿下连夜带人收押了国公府所有人,并于隔日亲自监斩。”
“所有人都死了,就连府中打扫的仆役都没能幸免于难。只留我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受尽飘零之苦……”
她的语气淡淡的,面容沉静,仿若在说着别人的事。
慕菀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张合着唇畔。
季楠思看向满脸复杂的父亲,缓缓启唇,“您此次前往临州,当真只是去劝降那些先皇暗部,再没其他目的?”
季梁久久不答,惹得慕菀心下慌乱更甚,按捺不住地抢过话,“当然!”
“除了这个缘由,还有什么能让你父亲将妻儿丢在丹阳,自个儿去那种是非之地?”
陛下盯得紧,她原本就不赞同夫君往临州走这么一趟。这会儿又听女儿说起如此可怕的噩梦……
慕菀愈加心神不宁,转头看向夫君。
季梁垂眸递了个宽慰的眼神,“你放心,我此次去临州与先皇暗部接触,已经提前得了陛下的首肯,陛下不会怪罪。”
他前阵子不时往宫中跑,也是为的这事。
慕菀的心神略定,语气中的焦急也散了几分,“虽说这是陛下的授意,也难免不会有其他变故……依我看,那群人就是油盐不进,你就不该平白无故去走这一趟!”
她细数着当年的经历,“你在边城时就去见过他们好几次,哪次不是无功而返?如今多年不见,你贸然再找上去,他们怕不会直接翻脸不认人吧?”
慕菀对于夫君的临州之行,最担心的就是这点。就怕那些先皇暗部蛰伏久了,警惕心太重,到时候一言不合伤了季梁,甚至对他起了灭口的杀心,那可怎么办?
慕菀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企盼地拉了拉季梁的衣袖,“要不,你还是……”
季梁抢过话,“陛下已然下旨,我不能抗旨不遵。”
“那我……”
季梁似是知道妻子接下来要说什么,再次堵了她的话,“思思此番伤得重,你安心留在丹阳照顾她养伤,别想着随我一同去临州。你且放心,我过几个月就会回来。”
慕菀动了动唇,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人从年轻时就是执拗的个性,铁了心要办的事,谁也拦不住。
她说再多又有何用?
慕菀心中埋怨着,默默抬手去抹眼角的泪。
季楠思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父亲还是不愿多言,也就不再想着继续追问,平添母亲的忧虑。
“女儿累了,想要歇下了,父亲您扶着母亲回去休息吧。”
慕菀闻言从床边站了起来,俯身让季楠思搀着自己,协助她重新躺回床榻上。
她掖了掖被角,细心地理顺女儿鬓角的发丝,柔声道:“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季楠思点了点下巴,视线再次落回了季梁的身上,“女儿行动不便,明天您启程的时候就没法去送您了……”
“不必。”季梁也俯下身子,握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眸光一转,女儿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格外瞩目。
“上次秋猎你遇袭,为父查到那些刺客是付家的死士,慈溪河畔你也曾被付家女推落河中……”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今日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大抵也是付家人的手笔。”
“奈何为父启程在即,来不及找到证据。我离开丹阳的这几个月里,你尽量不要出府,遇事可以多多倚仗你苏伯父。”
“你与那周为显的婚事为父也听说了,人是不错的人,就是定的仓促了些……”他沉吟了会儿,“若是过几日他来府中商议婚期,就把婚期定在我从临州回来后吧。”
临到要走了,季梁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话,倒叫人生出了一种即将别离的实感。
慕菀没忍住,再度掉起了泪珠子,“说这么多作甚?又不是不回来了……”
季楠思的心中也涌过一阵纷杂的情愫。
原来父亲还不知道想杀她的人是陛下,不过他启程在即,还是没必要告诉他这件事了。
“您在外边只需顾好自己的安危,我和母亲兄长留在丹阳很安全。况且苏伯父在城内任执金吾,我的未来夫君又是城门校尉,歹人们没那么容易再造次。”
季楠思顿了一下,“至于婚期……自然会定在您回来之后。”
季梁颔了颔首,“既如此,那我就先带着你母亲回去了。”
季楠思还想起身送送父亲,被他单手按住了肩,“你好好静养,莫要再随意乱动。”
说完他便扶住了还在低泣的妻子。
“父亲……”
季梁重新看向了季楠思,眼底含着询问之意。
“早点回来……”
“恩。”
*
季楠思自小娇生惯养,平常连划破手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的身子受到如此重创,早就疲惫不已。
刚才是因为精神紧绷着,这会儿父亲母亲离去,她的意识再度朦胧了起来。
恍惚间,她想到自己好像漏问了一件事。
姚子温……
父亲两次和姚子温见面,为的又是什么?只能等父亲回来之后再找机会问问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很快便睡了过去。
凝霜踱步来到床边,低头为难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那碗药。罢了,还是将药温着,等主子下次醒来的时候再端来吧。
大夫说过,主子养伤期间,得到充足的休息最重要。
凝霜打定了主意,端着那碗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踏出房门堪堪转身,看清回廊拐角处站着的那个人,怔住了身子。
那人静静在那站着,并没有主动走上前来。
凝霜心中一忖,抬步走了过去,屈膝行了一礼。
“苏世子,您怎么来了。”
苏淮卿是翻过院墙避着人来的,默默躲在拐角处的阴影中观察有一会儿了,见凝霜出来了才露面。
他实在担心思思,想要在离开丹阳前亲眼确认她的情况如何。
“你家主子……睡了吗?”
他的问话声让凝霜听出了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像是怕她不愿回答,直接赶人走。
凝霜的心中叹了口气。
“睡得挺沉的,您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就趁现在偷偷进去瞄上一眼吧?”
第78章
苏淮卿犹豫了片刻,并没有立马动身。
凝霜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福了福身子越过他拐入了回廊中。
她停在了回廊尽头的拱门前,拦住了用完晚膳正打算进入院中的清扫婢女。
“小姐歇下了,剩下的活儿你们明日再继续吧。”
那几名婢女面面相觑,不再多问,垂头答道:“是。”
她们答完这话后就结伴离开了,只留了一人站在拱门前没有动作。
凝霜的眉眼一凛,冷然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认得这婢女是鸢桃,也记得鸢桃上次将主子掳入皇宫的事情。
她虽然不理解主子为何会将鸢桃留下,但也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
留下是留下了,至少不能对这人失去警惕心。
凝霜自那日过后一直留心着鸢桃的一举一动,如非必要不会让她出现在主子的附近。
她的语气不善,鸢桃并未表露不满,只是垂首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让我传句话给主子……”
“你当真将小姐认作主子?”凝霜极少与人甩脸色,此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之意。
“依我看,东宫那位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哪是我们家小姐比得上的?”
“凝霜姐姐……”鸢桃的心底荡着苦涩的涟漪。
往昔的记忆历历在目,凝霜待她们这些院中的小婢女向来很好,轻言细语,几乎从不说重话,哪怕她们做错了事,也不会太过责罚,还会想办法帮忙补救。
可眼前的凝霜哪还有之前半点亲切的样子?直接把她视为了敌人、瘟神,不让她近主子的身,也不与她搭话,把她当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鸢桃心里苦,却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她俯身再度行了一礼,艰涩道:“太子殿下这话传得急,严令今晚定要传到主子的耳中。”
她抬了抬眸子,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拱门内,“我会等里面那位离开后再进去……”
“你!”凝霜蹙起了眉,才想起来这人是东宫的人,应当自小受训,听力、武艺异于常人。
她既发现了院内的动静,不知会不会给东宫通风报信?
察觉到凝霜眼神中的质疑,鸢桃赶忙垂下头道:“凝霜姐姐放心,我不会将里面那位来过了的事说出去,只是想完成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
凝霜狐疑地看着她,几息后将手中的那碗药递了过去,“你将这碗药端回膳房温着,等主子能够听你说话了,我会派人去叫你。”
鸢桃欣喜地抬起头,略显手忙脚乱地接过那碗药,“多谢姐姐!”
凝霜目送着她离开,转身看向院内,只见回廊的拐角处已经没了人影,主子的房门也是关着的。那周围只剩萧瑟的夜风裹挟着几片枯叶,就像没人来过一样。
苏世子大抵已经进去了吧?
凝霜忖着,一边退到了拱门外,抬头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思绪翻飞。
她是主子的婢女,是陪在主子身边最久的婢女。她应该事事向着主子,全听主子的吩咐才是。
可她方才的举动,直接违逆了主子之前的那句‘不见’,不仅偷偷将苏世子给放了进去,还立在这里给他们守门……
明知这样是错的,凝霜还是这么做了。
主子之后若是要怪罪,她会全部都承受下来。
那两人哪怕往后真要发展到相见不相识的地步,也得先好好告个别吧?
她只是绝对不愿意看到如同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人,余生都活在遗憾当中罢了……
凝霜长长叹了一口气,湮没在了夜风中。
夜风轻拂,带着几丝凉意,顺着半掩的窗户飘入了季楠思的屋内。
苏淮卿堪堪踱过窗台,感受到那丝微凉,抬手将窗户又掩回来不少。
他将手停在窗缝边感受了会儿,放心地收回手,重新往床榻轻踱而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一室静谧。
苏淮卿静静地站在床边,深邃的目光落在了睡梦中的人儿身上。
她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轻浅,了无生气。
她留在外边的那只手上还缠着绷带,仔细一看,她里面那侧的脸上虽然已经消了大部分红肿,却还是留着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该死!
苏淮卿握紧了拳头,究竟是哪个混蛋胆敢做出这种事!
奈何他明日便要离开,无法亲手将那个混蛋给揪出来,将思思今日身上所受的伤痛十倍百倍地奉还!
苏淮卿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怜惜,游走过她紧闭的眸子、轻轻蹙起的眉头、微启的樱唇……
他再也克制不住,弯下腰伸出了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动作轻柔至极,仿佛轻抚着至臻至爱、不容亵渎的稀世珍宝。
――“这是我为自己物色的未来夫君……”
这句话骤然刺入了他的心尖。
她会在众人面前说这句话,那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与周为显的婚事,已成定局。
苏淮卿的指尖轻颤着,一不小心触在了她的颊边。
床上的人儿眉头蹙得更深,眸子也隐隐有睁开的迹象。
苏淮卿顿住了动作,呼吸微屏,满眼复杂地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季楠思缓缓睁开了眼。
眸光相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几息后,苏淮卿哑然道:“睡吧……”
“为什么……”季楠思喃喃。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角倾泻而下。
“为什么在梦里也不愿放过我!”
她双颊的红晕更甚,眸中猩红异常,止不住地流泪。
“思思?”
苏淮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覆上她的额顶,探不准确。
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顶贴在了她的额间,两人的鼻尖只剩咫尺的距离,呼吸交织在了一起。
额间传来的温度,还有她灼热的气息无不说明着她此时情况的不妙。
“你发高热了……”苏淮卿皱起眉。
他想要起身离开,去外边唤凝霜请大夫,衣襟却被抓住了。
他不敢再用力,顿住身子垂下眼睫,撞入了一双满含泪意的眸子中。
“我不要你走……”
季楠思整个人都烧迷糊了,紧紧攥着苏淮卿的衣襟,全凭本能地放肆哭泣着、宣泄着。
“坏家伙!即使在梦里也要一声不响丢下我就走的坏家伙!”
苏淮卿瞅向她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的绷带已经渗出了些许红意。他生怕她再乱动伤到自己,俯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他无从辩解,只能无力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季楠思抽噎得愈加厉害。
苏淮卿一手扣在了她的脑后,另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心疼地叹息道:“睡吧,睡醒了……坏家伙就不在了。”
在他的哄骗声中,季楠思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平静,再度闭上了眼。
苏淮卿稍稍起身,垂眸看去。
恰在这时,一滴残存的泪顺着季楠思的眼角流下,划过了她的颊边,最终滴落在了枕巾上。
看吧,他只是最后来看她一眼的,还把她给惹哭了……
“思思……”
苏淮卿轻轻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意。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他一直埋头处理公务,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一有闲暇,季楠思质问的话语便在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