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只能受着,也必须受着。
他顿住步子,不再前进半步,眸光死死锁在那张恬静的面容上,垂落在腰间的双手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了些微的脆响。
“思思!”季楠辞蹙起眉,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往前凑近了些,压低音量道,“你怎么这么草率!”
姚子璇则是被骇得呆在原地,微张着下巴。
“草率吗?”季楠思抬头给周为显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后者会意,笑着看向季楠辞,“请季世子放心,在下定会将国公小姐安全送回府上。”
他故意将‘国公小姐’四个字咬得很重,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楚些。
百姓们的议论声愈演愈烈。
“国公小姐?那姑娘竟是国公小姐!”
“国公小姐何时物色好夫君了?”
“这位郎君不是前几日才上任的周校尉吗?”
季楠思朝四周暗暗梭巡了一圈,对于人们的反应很满意。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有几件麻烦事。
太子执着于娶她入东宫,她需要一个夫君来绝了他的心思。
国公府的惨案扑朔迷离,她需要物色合适的、有实权在手的盟友。
陛下执意要杀她,她需要一个有能力护得住她的人。
而她身旁刚刚上任为城门校尉的周为显,完全符合这几点。
视线掠过苏淮卿的时候,季楠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很快又漠然地挪开停在了季楠辞的身上。
“兄长,姚公子曾请求我将子璇送到姚府门口,可我现在这样,大抵是办不到了。不若就由你帮我将子璇给送回去吧?”
“不不不,不用这样,我自己回去就好……”姚子璇慌乱地摆着手。
她四处张望着,一边说道:“我让我家的护卫们送我回去就好。”
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熟悉的面孔,心生疑惑。
按理说姚府的护卫如果在附近的话,刚刚就迎上来了,可过去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季楠辞本想拒绝,看到姚子璇的神情后,明白了她这会儿是孤身一人。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季楠思,对周为显客气道:“有劳周校尉送舍妹回府。”
周为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咱们以后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这话听得季楠辞再度眉头一皱,显然还没有认可这个未来的妹夫。
“走吧。”季楠思垂下了眸子,躲避着某道持续投射而来的炙热视线。
周为显点了点头,抱着她转过身子,“你还撑得住吗?”
他是在校场听闻了消息后骑马来的,不适合带着受伤的季楠思共骑。
他没等她答话,看向候在一旁的部下,“你去帮我在附近买辆马车。”
“不必。”季楠思紧了紧他的衣襟,语气虚弱了不少,“就这么抱着我一路走回国公府吧。”
她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一幕,将国公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伉俪情深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
周为显啧了一声,神情复杂地睨了她一眼,“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他明明察觉到,她的右腿从刚才起就疼得一直隐隐在抖,额上也布满了细汗,脸颊也红得不像样。
“少、少废话……”
听听,这声音都快没气儿了。
周为显惯常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既然这是怀中的人儿自己的要求,代表她觉得自己能够撑得住,他也没必要替她操那个心。
反正他也想尽快将自己攀上国公府的消息给传扬出去,好让族中的长辈早点认清现实。如此大张旗鼓地抱着季楠思走回国公府,其实正合他意。
他带来的人在他们谈话间已经加入了灭火的队伍,只留了一人在他的身边静待吩咐。
周为显看向那名部下,指向醉仙楼的门口,“你留在这,指挥弟兄们继续灭火。”
那人抱起拳,“是。”
周为显不再耽搁,抱着季楠思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影响。
季楠辞离得近,大概听全了妹妹和新妹夫的对话,紧抿起唇。
思思选择做这么奇怪的事,定有她的缘由,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贸然拦着她……至于是什么缘由,只有等他回府之后再去好好问问了。
“季、季大哥……”一道弱弱的唤声将季楠辞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姚子璇扯了扯他的衣袖,埋着头不敢看他,“你如果实在担心的话,还是跟上楠思他们吧?”
“你认得回姚府的路吗?”季楠辞淡淡道。
姚子璇闻言耳廓迅速飘红,微微摇头,“不认识……不过没关系,我哥哥听闻消息后,应该会马上派人来接我的……”
季楠辞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姚子璇涨红着脸,没再应话,只怯怯地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下巴。
季楠辞离开前特意瞄了一眼苏淮卿,见他一直凝着思思离开的方向出神。
他蹙起眉,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追上去吗?
巧合的是,苏淮卿好像听到了他内心的想法,立马动身往那个方向疾步追了出去。
季楠辞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季大哥,楠思真的会嫁给周校尉吗?”姚子璇立在了他的边上,和他一同望着前方。
“不知道……”季楠辞转过身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
消息传回宫中,陛下震怒。
丹阳城内的治安属于执金吾的管辖范围,醉仙楼发生的事情执金吾难辞其咎。
而前任执金吾刚刚撤职不久,苏远洲才接任这个职务没几天便摊上此等大事。
陛下念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苏远洲被他召来宫中伴驾没能及时接到消息,也就没怎么降罪,只罚了半年的俸禄,另外还嘉奖了在附近校场听闻消息后及时带人赶去救场的周为显。
这场事故最终死了四人,皆是姚府的护卫。
陛下下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定要将胆敢在丹阳城内造次的宵小之徒捉拿归案。
除此之外,国公小姐的婚讯传遍了整个丹阳。
百姓们口口相传当时的见闻,都说国公小姐凭一己之力死里逃生,出来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与周家的二公子当场互通心意。
这等逸闻,自然而然流传成了一段美谈,供人们津津乐道。不少人纷纷扼腕自己当时为何不在场,没能见证那一幕……
*
――“为什么?”
季楠思蓦然睁开了眼,耳边回荡着刚刚梦里容初对皇甫临渊的质问。
她又做了这个梦……
她缓缓坐起身子,旁边传来了惊呼声。
“主子,您醒了!”含巧的两个眼睛哭成了核桃,“您伤得很重,先别起来……”
第75章
含巧三两步来到床前,不由分说地将季楠思给按着躺了回去,嘟囔道:“您回来的时候夫人可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在您的床边,刚刚才被劝着去用点膳。”
季楠思的记忆停留在回国公府的途中,那时她坚持不住,昏睡在了周为显的怀里,对于后半段路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印象。
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夕阳西沉,天空被染上了深深的橙红色,就像无边无际的烈火燃于天际,让她很容易就联想到身处火海时的情形。
季楠思抿了抿唇,再次尝试着坐起身,含巧见状皱着脸就要上来将她给按回去。
“主子,您现在需要静养,不能乱动!”
“无妨。”季楠思动了动身子,钻心的痛意从她的右脚袭来。
“嘶……”她疼得倒抽了口凉气,仰起来的身子也跌回了床榻。
含巧赶紧伸手来扶,眼角心疼出了泪花,“您的右腿断了,大夫之前接骨的时候用了麻沸散,现下药效应该过去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季楠思只觉得那股痛意愈加入髓,额上也冒出了层层细汗。
含巧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夫说了,麻沸散不能滥用,您醒来之后需要靠自己的意志力支撑过养伤的这段时日。”
季楠思只得作罢,乖乖躺着不再想着起身,回缓了好一会儿后,弱弱问道:“兄长……回来了吗?”
含巧擦着泪答道:“世子爷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吗?
季楠思捏了捏被褥。
也对,醉仙楼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兄长当时也制住了几个歹人,现下应该被叫过去协助之后的搜查了……
含巧从一旁的圆桌上倒来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您先润润嗓子吧,厨房还温着粥,奴婢这就去给您盛一份回来。”
季楠思抿了几口水,房中静悄悄的,只有含巧陪在她的身边。
她没来由察觉到一丝古怪,挥手示意含巧将水拿开。
“主子,您怎么了?”含巧疑惑道。
季楠思看向她,张合着苍白的唇畔问道:“凝霜呢?”
凝霜自幼伴在她的身边,感情最是深厚。她以这副狼狈样回来,醒来后又行动不便,却没见到凝霜候在床边,有些奇怪。
听到这个问题,含巧的眸光立即躲闪到了一边,“她、她……她去煎药去了!”
这话一听就是临时瞎诌出来的。
季楠思眉心微拧,“她到底去哪了?”
含巧见忽悠不过去,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如实道:“她去府门外劝苏世子回去了。”
“苏淮卿在府门外?”季楠思的心尖不由揪痛了一下。
她知道周为显抱着她离开醉仙楼前,苏淮卿的视线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在渴求着她的回应。
可她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留给他。
对于今日发生的事,季楠思并不是埋怨苏淮卿没有及时来救自己。
她想得明白,他当时并不知道她也在场,将她一个人丢在火场当中实属无心之举。
季楠思真正在意的是,他为何会为了救许知意,不惜闯入那么危险的火场中。
许知意对于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可是从以前开始,只要涉及到某些问题,他就只会选择逃避。
直觉告诉季楠思,这次也一样。她哪怕再怎么追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东西……
她从火场中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许知意的那一刻,突然就释怀了。
苏淮卿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季楠思不得不承认,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儿时一起长大的青梅罢了。
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要求他将一切秘辛都告诉她?她何尝不也将自己是重生之人的事,藏着掖着吗?
她对他的执着,对他的一再相逼,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是无理取闹。
后悔的情绪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季楠思的心脏。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灾祸缠身,前世还给永安侯府也带去了灭门惨祸,这一世,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近苏淮卿。
她应当顺从前世的轨迹,与他形同陌路,各自过好自己的人生。
好在,现在也不晚,还来得及纠正过去这段时间由她造成的错误走向。
“主子?”含巧的唤声打断了季楠思的思绪。
她犹疑道:“您……想见见苏世子吗?”
早些时候周公子抱着小姐回国公府,苏世子也跟在了后边。
后来周公子先行离去,大夫给小姐看伤,苏世子一直没走。
夫人不知从谁那听了小姐出事时的详细过程,顿时红了眼,亲自将苏世子给赶出了国公府,还勒令管家从此以后不准再放这个人进来。
含巧正想着该如何将这事告诉主子,却听她答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不见。”
“啊?”
季楠思盯着床顶,淡淡道:“我以后都不见他了。”
含巧瞅着她泛红的眼尾,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好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动静,是凝霜推门回来了。
含巧像是看到了救星,迎了过去,“我去给主子盛粥,你、你陪主子说说话吧?”她朝凝霜疯狂使眼色,示意主子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凝霜会意,瞥向床榻,缓缓走了过去。
“他回去了吗?”季楠思的声音有些发闷。
凝霜坐在了床边,细心地掖着被角,“临州那边的情况不大好,陛下要求老爷和苏世子明日就启程。”
季楠思顿了顿,“这样啊……”
“苏世子托奴婢问您一声,这最后一面……还见吗?”
季楠思抿住了唇。
醉仙楼前,她已经用行动表达了态度,也在众人面前和周为显定下了婚约。
他现在来问这句话,还有意义吗?
季楠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周公子离开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凝霜见主子这个态度,心下明了了她的答案,也就不再提苏淮卿。
“周公子将您送回来后,赶着回去处理醉仙楼的事务,说是等之后空了会来看望您并商定婚期。”
季楠思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凝霜看出了她眼底的疲惫和眼尾的红意,柔声道:“您再眯会儿吧,等含巧把粥送来了,奴婢再唤您起来。”
季楠思闻言闭上了眸子,将头转向了里侧,将眼角的酸意给憋了回去。
今日周为显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落子无悔。
一直以来,她对苏淮卿都欠缺了这种果决……
以后不会了。
凝霜坐在床边,看着主子颤动的睫羽,终是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起身默默退到了外间,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季楠思。
凝霜走出了房门,回想起主子刚刚被抱回府的场景。
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没有情谊,旁人稍加留心,轻易就能看出来。
周公子看似体贴关怀,一路将主子给送了回来,还各种嘘寒问暖……实则每一步都像是在例行公事,看不出一点真心。
反观苏世子,虽然一直沉默着候在边上,视线却没有离开过主子,就连被夫人赶出了国公府,也执意候在外边,等着主子的消息。
凝霜并不知道主子与苏世子之间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但也觉得这是旁人不能置喙的。
苏世子启程在即,如若就这么相别,他与主子很难再回到从前了吧?
凝霜叹了口气,唤来一名院中的婢女,让她去给还在府外傻等的苏淮卿传话。
“就说我们小姐醒了,不愿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