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敌不过内心的煎熬,想要在两人临行前见的最后那一面中,将最真实的想法说给她听,可是却发生了今日那样的事。
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
苏淮卿凝视着怀中人儿的眉眼,不甘心就这么离去,缓缓启唇。
“现在的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可不可以再等等我?就等到我从临州回来……”
“如果我能够顺利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苏淮卿不确定现在的季楠思能不能听见自己所说的话,只是不愿在现在这个情形下,什么也不说地就此离去。
他不想成为她口中的那个‘一声不响就丢下她离开’的人。
目之所及的人儿,双眸仍旧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苏淮卿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他还在奢望着什么呢?木已成舟,她与他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就算她现在是清醒的,听了他的这番话后,两人之间又能有什么改变?
苏淮卿眼底的苦涩浮漫了开来,氤氲在了四周的空气中。
不……她从来都不该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他若是能早早正视自己的心意,早早给两人之间的这段关系投入信心,早早握住她坚定向他伸来的那只手……一切、一切都会不一样。
苏淮卿的心口猛然抽痛,呼吸也凝滞了一瞬。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他轻轻将季楠思放在了枕头上,替她掖好被角。
苏淮卿立在床边凝视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季叔,你放心,此次临州之行,我定会护好他,不让他出半点差错,让他安然无恙地回丹阳与你们团聚。”
他停顿了良久才继续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然后……”
然后……?然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淮卿止住了话,转身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步出房门的时候,有个小家伙蹲坐在地,歪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苏淮卿一怔,蹲下身子,“你……”
大黄似乎知道屋内有病人在休息,只小声地回应了一声,“呜嗷……”
“我不在的期间,你能替我保护好她吗?”
“汪!”
奇怪的是,苏淮卿竟觉得自己从大黄这对圆溜溜的眼珠子中看出了点坚毅的意味。
他失笑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那可就说好了,等我回来,给你买一车的肉骨头!”
“汪汪汪!”
第79章
守在拱门外的凝霜不时朝院内张望而去,看见苏淮卿从屋内出来,她朝四周张望了一圈,抬步迈入院中。
苏淮卿刚刚才和大黄达成共识,余光中瞥见凝霜靠近,当即站起身。
“你家主子犯了高热,大夫走之前可有开退热的药?”
凝霜面露诧异,“怎么会?我不久前查看的时候还好好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想起大夫的话,“大夫走之前确实交代过,我家主子的腿骨折了,夜间可能会犯高热,留下的那副药也具有退热的功效……若是高热犯了定要及时喝药。”
她抬眸道:“药还在厨房温着,我这就去取,烦请您在院中再守会儿。”
苏淮卿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凝霜一刻不敢耽搁,转身疾步离去。
“呜嗷……”大黄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悲伤地呜咽了一声。
苏淮卿觉得稀奇,“你这家伙……该不会真听得懂人话吧?”
大黄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默默转身朝院中的一个角落走去。
它走到一半察觉到人没有跟上,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苏淮卿会意,跟在了它的身后。
大黄迈着闲庭信步,停在一处墙根边,两只前爪努力刨着土,看上去像是想挖出什么东西。
苏淮卿狐疑地蹲下身子,并未制止它的这个行为。
过去的几次相处中,他知道这只狗子是有点灵性在身的。
他总觉得大黄的此举应当又是有原因的,或许是想告诉他点什么……
不一会儿,大黄刨出了个木盒子,爪子按在了盒子上,转头看了过来。
“汪!”
苏淮卿明白了它的意思,为难道:“你让我将这个盒子打开看看?这不太好吧……”
这是思思的院子,这盒子既然被埋于地下,里边定然是藏着思思想要藏起来的东西。他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贸然打开这盒子,不太合适。
大黄白了他一眼,两只爪子拼命地扒拉起那个盒子,势必要打开它。
苏淮卿连忙制止,“别挠了!该给你挠坏了!”
大黄不理他,扒拉得愈加卖力,尘土飞扬。
苏淮卿无奈妥协,又因它的举动而好奇起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是什么。
里边该不会藏着一根大肉骨头吧?
苏淮卿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大黄,将盒子从地里取了出来。
盒子并未上锁,轻易便能打开。
苏淮卿打开了一条缝,看向大黄询问道:“真要我打开看看?”
“汪!”大黄急切地催促了一声。
他这才将盒子完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叠书信。
苏淮卿诧异地将厚厚堆起来的书信给取了出来,大致在手中查看了一番。
这些书信按照年月细心地排好了序,最底下的那几封纸张已经有些泛黄。
他颤着手抚摸着信封上的字――淮卿亲启。
是思思的字迹……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拱门处传来。
“这些信,她大约是半年前埋的。”
苏淮卿循声望去,只见季楠辞正立在拱门下朝这边看来。
原来他刚才看这些信看得太入神,竟没留心听见拱门外的脚步声。
季楠辞步入了回廊,来到苏淮卿的身边。
“三年前她随父亲母亲回到丹阳,不太适应这边纷杂的世家圈子,又没有交到亲近的可以交心的闺友,遇事都憋在心里,我很是担心。”
“后来,我偶然撞见她在写信。一问之下才得知,她在边城有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季楠辞娓娓述说着过往,颇有深意地凝了苏淮卿一眼。
“我十分嫉妒她的那位友人,思思很少对我表达真实情绪。可她将一切喜怒哀乐都写在了信里,不管是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想起那位边城的友人。”
“我虽然嫉妒,但也庆幸思思能有一位这样的友人成为她情绪的寄托。奈何她每次寄出去的信件,最终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听到这,苏淮卿急道:“我没有!”
季楠辞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我相信你没有。”
他指了指那些信,“她回到丹阳后坚持写信,直到半年前才放弃了寄信的想法,将所有退回来的信件全都封存在了这个箱子里,埋于地下。”
想象着当时的思思内心该有多失望,苏淮卿的唇畔轻颤了起来,“我……我……”
季楠辞瞅着他骤然白了不少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你就都拿回去看看吧。”
“大哥……”苏淮卿满眼复杂地看着他。
季楠辞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岔开了话茬。
“你明日就要启程,这是司农寺连日来统计出来的最终结果,里边详细记载了临州附近各州粮仓的储备情况,你可凭陛下赐予的钦差印章派人就近到各州调配赈灾粮。”
“根据最新传回来的情报,此次凌汛受灾面积较广,大水迟迟不退,仅凭现在的粮仓储备恐怕不够,我动用了司农寺的职权,紧急向各州调粮,不日就会送往临州。”
苏淮卿接过了那本账簿,“多谢大哥!”
冬至宴那晚他们秉烛夜谈,季楠辞给他详细分析了关于赈灾的各大事宜。
司农寺掌管西丹财政收支、钱谷、赋税等事务,季楠辞身为司农少卿对此次赈灾事务格外上心,这几日近乎和苏淮卿腻在了一起。
苏淮卿小心地将账簿收入怀中,“根据大哥的建议,关于治水方面我找少府寺卿谈过,他派来一个有治水经验的人协助,我已先让那人带着部分赈灾款提前动身筹措赈灾物资。”
那少府寺卿老奸巨猾,推三阻四,苏淮卿与他周旋了许久才得以让他松口协助。
季楠辞接过话,“关于现下拨算得出来的赈灾款项,除了之前给你的那部分。这本账簿上记载了临州附近各州尚未缴纳的赋税款项,赈灾款的缺口你可直接派人到各州讨要赋税进行填补。”
“我明白了。”苏淮卿垂首作揖,“有劳大哥费心。”
季楠辞摆了摆手,“另外关于灾后可能发生的疫症……”
苏淮卿抬头道:“我已请示过陛下,太医院的其中一名太医丞将带着两名太医随我一同前往临州。”
太医院内以太医令为首,其下设有两名太医丞,再往下设有近十名太医。
季楠辞蹙起眉,“若是真的泛滥起疫症,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陛下原本连太医丞都不愿拨派……”苏淮卿的语气满是无奈。
临州的灾情再紧,或许在陛下的眼里,还紧不过宫中的‘贵人们’。
苏淮卿算是看出来了,陛下对此次临州的灾情压根就不上心,只求表面功夫做到位了就好。
从陛下轻易应下让他担任此次的赈灾钦差这点就看得出来了。
陛下若真的上心,哪怕明面上应了他想成为赈灾钦差的恩典,也会另外再拨派几个有经验的老人进行协助。
可自冬至宴过后,所有的赈灾准备全都由苏淮卿自己去张罗,除了主动相助的季楠辞之外没有任何助力。
陛下似乎就想看着他将事情搞砸,临州的灾情能不能治理好其实无所谓,哪怕临州的百姓们灾后因为疫症全都死绝了,陛下可能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苏淮卿回想起每次与皇甫韶见面时他惯常挂在脸上的那副笑脸……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皇甫韶以仁政爱民著称,却打从心底里漠视着临州的子民。
苏淮卿甚至怀疑,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陛下就算提前收到了临州的灾情,也会尽力压下,不会派出任何人力前去赈灾……
一想到这,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刚刚那番话之后,院中的两人都沉默了,各自低垂着眼睫思索着。
院外传来了紧促的脚步声,应当是凝霜回来了。
季楠辞瞄了一眼苏淮卿手中的木盒子,“就说这么多吧,你将那些信件都带回去,将思思这几年来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想对你说的话,好好看看。”
苏淮卿点了点头,将木盒子藏入了袖口中。
他视线一转,才发现在他们谈话的途中,大黄竟然已经将刚刚那个洞口给重新用泥土给填上了!
苏淮卿震惊地看着将爪子放在土堆上拍了拍的大黄,没来由竟瞧出了一种事后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这狗子……该不会成精了吧?
大黄似有所觉,不屑地朝他瞥来一眼:呜嗷……大惊小怪的人类!
季楠辞并未注意到边上一人一狗的动静,顾自朝拱门走去。
“世子爷,您来了?”凝霜一怔,下意识朝院内看去,视线无措地落在了苏淮卿的身上,“苏世子他、他只是……”
她没将主子的院子守好,还在这个节骨眼放了苏淮卿进来,也不知世子爷是否会怪罪。
“无妨,不必解释。”季楠辞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碗药,“你先进去伺候着吧。”
“是。”凝霜屈膝行了一礼便动身往房门的方向疾步而去。
季楠辞转过身子,看向苏淮卿认真道:“关于此次赈灾,我仍会继续帮你,你遇上什么困难,尽管来信与我说。”
“多谢大哥。”
“至于你和思思之间……”季楠辞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苏淮卿的袖口,“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从今往后,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我妹妹伤心的人。”
“哪怕是你,也一样。”
他只不过是看在眼前这人是妹妹多年来的心灵慰藉,所以才对他一再示好相助。
倘若有一天眼前这人成了妹妹心头的一根刺,那他不介意帮妹妹将这根刺给彻底拔了,让这根刺永远都无法再近妹妹的身。
苏淮卿郑重地拱手过额,一言不发地俯身叩首。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一切都要等他从临州回来后才能定夺。
就怕思思将婚期定的太急,到时候她已成人妇,他想再做任何挽救都成了徒劳……
想到这,苏淮卿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瞬间被苦涩的滋味给填满了,心尖阵阵抽疼。
他忍不住在脑海中去描摹她如若穿上一身红色嫁衣会是什么样子。
刹那间,他的眼前有一连串的画面一闪而过,令他骤然僵住了身子。
这些……究竟是什么?
那是个雨夜,他奔走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他远远看到了一名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那个身影哪怕是放在人群中,他都一眼就能够认出来。
是思思!
可她为何会孤身一人在雨夜中漫步于无人的街道上?
额筋剧烈跳动了几下,来势汹汹的疼痛感袭上了苏淮卿的额间。
他身形一个不稳,抬手按住了额筋。
这些画面究竟是什么?前几天他晕倒前也曾见过类似的……
“你怎么了?”季楠辞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关切。
苏淮卿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平复狂跳不止的心口,“没事……我没事。”
季楠辞蹙起眉,伸手来扶,“我送你回府。”
前几日这小子就晕倒过,明日就要启程了,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差错。
苏淮卿抬手虚挡了一下,“不、不必……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稳住了身形,抬起头来,“大哥还是赶紧进去看看思思吧,她高热不退,我很是担心。”
季楠辞凝了他会儿,见他脸色果然好转不少,也不再与他掰扯,颔首道:“回去后好好休息,此行临州前途未卜,万事小心。”
“我知道的。”
“另外……”季楠辞还有话要说,顿了顿,“我父亲莫名接了临州刺史一职,事有蹊跷,如若他遇上什么麻烦……”
苏淮卿抢过话,“大哥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护好季叔。”
“恩。”季楠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
苏淮卿眷恋地望了一眼微微敞开的窗口,不再久留。
季楠辞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外,抬步朝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