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指着她的鼻子说,妖精!
那时候新白娘子传奇正火热,家家都在看白素贞,宋小树觉得拿着蛇的小温瓷就是活脱脱的妖怪。
之后,天天偷出宋奶奶的钵说要收了她。
即使沈温瓷和他解释过乌乌是条宠物蛇,没有牙齿,也不会咬人。
两人不对头的关系就此开始。
被窝里,沈温瓷把被子攒在手里,喃喃问道:“宋栾树,你不讨厌我,对吧?”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半响,也不见宋栾树眼睛离开平板回答她。
“宋栾树?”
“听着呢。”
“你听着为什么不理我?”沈温瓷突然咳嗽了两声。
听见咳嗽声,宋栾树舍得才挪开那尊贵的眼神,两秒后,又冷淡移开。
“听不见傻子讲话。”
沈温瓷一听他这夹枪带棒的语气,扯动被子,猛的一翻身,背对着他。
屋里头安静极了,宋栾树像不存在一样。
但安静时刻没有持续多久。
“下了飞机去找你之前,我去了趟山越居,有个人跟我说,她叫沈三。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沈温瓷背着光,他看不见她的表情,等了半响也没得到回应。
他知道她没睡。
“你要不要给我说说她的来历?”
沈温瓷抵着唇,又咳了两声,“我不知道。”
苏云意的事情,来龙去脉不算复杂,但沈温瓷有点难堪,她不想讲。
可她不自知,娇生惯养,没有受过办法委屈的小姑娘,忍辱似吞垢,在外人面前尚且还能忍,在熟悉的人身边更加藏不住半点情绪。
宋栾树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的异常。
如果不是沈三,她今天应该会不情不愿的来接机,然后吃饭,看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而不是像今天那样,吃几个荔枝就像喝了假酒一样,老是发脾气。
她对所有人都冷淡淡的,一看见他就要生气,宋栾树精神胜利法一下,或许这也算他的特殊待遇。
宋栾树一想到这,无奈苦笑。
这可耻的占有欲。
他抬眸,似笑非笑,“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该喜欢你,还是喜欢她。”
“……”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在当下场景,实在难以分清。
宋栾树有一双看众生都漠然的眼,仿佛万物在他心里,全无分量,其中也包括她。
他甚至连平板上的手都没停,光的侧影里那双如鹰般的眼,冷峻而危险。
宋栾树不愧是宋老一手栽培的,心思缜密,洞察人心。他知道她从来没把联姻当回事,沈温瓷之所以在乎他是不是讨厌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在沈家地位岌岌可危,想找他当筹码。
沈温瓷一时哑言,下意识将手里的毛毯往身上裹。
她头脑一热,像是真的病傻了,居然和宋栾树谈感情。
她觉得自己可笑,病急乱投医。
宋栾树平时在自己面前还算收敛,可他不想收敛的时候,沈温瓷才知道他如何的冷漠阴翳。
想到这里,一腔心力忽而便散了,心里像有了积雨云,厚重,不受控制的下沉,淹没心底那一点悸动。
过了许久。
整个气氛都要凝固时,宋栾树语气不紧不慢的提议:“沈温瓷,我可以让她消失,你要不要?”
他平时冷漠狠绝的行事风格,她也只是有所耳闻,今天才算见识到了。
沈温瓷心底一惊。
回过头看他,“你在乱说什么?”
“你要是找我当同盟,我只有这个办法。”
“……”
宋栾树笑了笑,“还有一种,我带你去找沈老。”
他的眼神太过深沉内敛,沈温瓷一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找爷爷做什么?”
爷爷会不会站在她这边都不好说,说不定还会直接把她赶出沈家。
“去问问。问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女,他还要不要。”
“……要是他说不要呢?”
“那我低价买回家。”
他目光绰绰,轻慢低哑的语气像是在哄她。
闻言,沈温瓷鼻腔发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讲。
胡言乱语。
沈温瓷闭上了双眼。
过了许久,那药效上来了,等她阖起眼,宋栾树替她重新盖好毯子。
美人阖眸,玉脂兰心,他的目光落在那晶莹的耳垂上,像无底的深渊。
你不可能没人要。
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没品。
隔天清晨。
他用手探她额头,微凉的温度,已经退了烧。
那晚的问题,俩人没有再提起,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
沈温瓷退了烧,却接连咳了好几天,咳得掉眼泪。
她想回山越居,宋栾树没让。
山越居也没有来人,下午时,赵医生带了个中医过来,给沈温瓷把脉。
说是,吃了这么多天西药都不好,看中医有没有好点的法子。
叶医生精研此道,一直是市中医院的顶级骨干,这方面经验老到。
沈爷爷年轻时积劳成疾,落下很多病根,老爷子在楠城时都是请叶医生来调养身体的。
几年前老爷子离开了楠城,叶医生也退休了,现在要请他看诊,可是要看情面的。
他一来,就让沈温瓷在面前坐,让她伸出手腕。
叶医生笑说,“沈小姐出落得标志,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在沈老身后,让身边的秘书给你拿枸杞子吃。”
沈温瓷道,“小时候不懂事,叶医生见笑了。”
人是宋栾树请的,他却没有下楼,等问诊完,他才姗姗来迟。
他就在旁边站着,见叶医生收回了手,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肝郁气滞,肝脏都不太好,”叶医生捋捋捋山羊胡,尽量说的浅显,写药方的时候,开玩笑式的问了一句,“小女仔,最近有心事吗?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沈温瓷神情平静,笑了下,“没有的事。”
宋栾树原本清亮的眼眸,无声无息的附着上一层寒冬霜雪的凛色,浸满炉火销残后的冰冷。
他站着她身后,长久的凝视她一阵。
沈温瓷感觉到,一转头,看着他的黑脸不明所以。
叶医生有分寸,点到为止,留下药方和医嘱便离开了。
中药是佣人熬的,黑乎乎的一大碗。
沈温瓷望着碗里的药发愁。
旁边还有只聒噪的鸟,站在饭桌上,也不飞,像只公鸡巡视领地,嘴里还喊着:“美美!”
她支着脑袋,心想要是小美弄翻了药,她是不是可以不喝了?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下一瞬,小美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在客厅飞了一圈,落在一个坚厚的肩膀上。
宋栾树穿了件棋盘格的衬衣,喜怒不显的沉静模样,让人很难瞧出他当下的情绪。
愿望落空。
断掉的思绪被她重新拉回来,她手指沿着药碗的边缘,左一圈,右一圈。
“还不喝?”宋栾树看她慢吞吞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盯着她,压迫感十足,“我半个小时前下来,你说烫,现在又是什么理由?”
“我在喝啊。”
宋栾树捧着个平板,坐在她对面,过几分钟就看一眼她的碗,若无其事的说;“我三岁的时候就不用人看着吃药了。”
??这人在秀什么优越感!
第13章
沈温瓷大小姐脾气一旦上来,就非要和他争出个胜负。
她心一横,憋着气仰头就吨吨吨开始喝。
喝到最后一口憋不住气了,中药味往上一涌,差点要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旁边,抽出纸巾,从容不迫的擦了她唇边残余的水渍。
沈温瓷仰头看他,似乎在等他说点什么。
宋栾树抬眸,目光直接越过她,停在门沿边。
毫无感情的两个字:“有事?”
门外的闻钊暗笑,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真的很奇妙。
沈温瓷这个人长相清冷,平常相处下来话不多,给人平易近人,柔顺温婉的感觉,一点攻击性没有。
可她一遇上宋栾树吧,就跟炮仗遇到火苗似的,那是一点就着。
就连喝个药的小事都要比一比。
胜负欲强的不得了。
至于宋栾树这个大少爷,睥睨陈规,目空一切,就是一个骄矜凉薄铮铮傲骨的人。
宋老那套搅动风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足,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年纪轻轻就被洗涤出一身谋士习性,野心大,利益至上。
但就是这样一个目下无尘的人,面对旁人调侃的玩笑话,他却没反驳。
放任沈温瓷和自己的传闻发酵多年。
他对沈温瓷的态度也很奇妙。
她无疑是特殊的,但他又矢口否认是因为感情。
一种若即若离的,占有欲——沈温瓷在他身边,那她的注意力就不能在其他人身上。
亲昵又别扭。
“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闻钊调笑。
两人表面剑拔弩张实则暧.昧至极的氛围,闻钊没有丝毫惊讶,对这样的场景接受良好。
他把一个大袋子放在桌面上:“阿瓷,咳嗽还没好是不是,搞点陈皮泡水喝一下?卖货大伯说,这是几十年的老陈皮,治咳嗽很管用的。”
宋栾树听他的称呼皱了皱眉。
沈温瓷也一怔,谁人跟谁学的?
她闻了闻陈皮香:“不用,这个陈皮是今年的。谢谢。”
楠城的汤文化由来已久。小时候沈温瓷常待在李妈身边的缘故,耳濡目染,也大概能方便汤料的好坏。
新会陈皮香气异常,醇厚浓郁,味微辛而不甚苦,过齿留香。
但闻钊这个,果香味还挺重的。
她随手一拈,“你怎么突然想到买陈皮?”
她问宋栾树:“你叫他买的?”
宋栾树垂眸,理所应当的语气:“看病患哪有空着手来的。”
沈温瓷:“……”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淡,声音也没有高低起伏。
深灰色的衬衣再配上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清冷矜贵,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高不可攀。
奶奶说过,这样的人心思重,城府也深,不宜深交。
可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深交与否,好像也不是她能逃避的。
宋栾树还想说什么,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沈温瓷看了眼来电显示,犹疑了一下,才接通。
“喂,大奶奶?”
嘴里还有苦味,沈温瓷探身拿了个杯子倒水。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一顿,抬眸看向客厅和闻钊聊天的宋栾树,秀气的眉头微皱。
“可能没有空呢,最近比较忙。他回来的话,我问一下他吧。”
客厅里,宋栾树和闻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留心到沈温瓷的称呼,便对她的反应多在意了几分。
沈温瓷神色自若倒了半杯水,又关心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一声不吭回了房。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阿瓷可能被那边的人问?”闻钊看着没反应的人,幸灾乐祸道。
这人替裴应章背书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愧疚,这会儿看那边来电话,知道心虚了,那还不算不开窍。
宋栾树面无表情的垂眸,“问也没用,又不是她做的。”
那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没什么好说的,闻钊提了另一件事:“这锦州你到底什么时候去?”
他冷笑一下,“你这么着急,你可以先过去啊。”
闻钊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我去有什么用啊,他们要见的又不是我。”
“那你着什么急。”
“我这不是怕你要我一个人面对那群老狐狸吗?”
要不闻钊也不会费个老劲去买什么陈皮,还不是这位大少一副沈温瓷不好就不挪窝的态度。
去了趟西樵回来,楠城谁还不知道宋栾树已经从掌权培养者蜕变,权力的权杖已经在他手中浮现。这几天,也就是宋栾树不见人,这里才清净些,要不然早就被踏破门槛了。
如今连沈家那位老太太都坐不住,要一探究竟。
“你一定要等她好了才能走?你这可不行,宋爷爷好不容易发权给你,你就一副纣王做派。”
宋栾树没说话。
闻钊戏谑:“她该不会不愿意和你一起去吧?”
“……”
宋栾树忽然想到那晚沈温瓷的不安,以及自己的反应,忽然有些不确定。
心里隐隐有不安与烦躁,而这种异常,似乎预兆着未来他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
书房,沈温瓷挂了电话后,站在窗前沉思。
宋栾树这套房子在老城区,是幢小洋房翻新的,隔着一条街就是老城区的商业街,开了窗仔细听,还听得见小商贩用大喇叭放的叫卖声。
沈温瓷忽然有了些头绪。
关于林婉清的转变。
她给周游打了给电话。
“周游,留意一下张克那几个人,如果他们和林婉清接触,不用阻止。”
“那要让许董知道吗?”
沈温瓷沉吟了一下,“如果张比克频繁出入拍卖行,就通知许董吧。”
许董是知与的执行董事,如果张比克这个反骨仔搞事,最先下台回家的就是他。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许董就行,至于那个苏云意,交给天意,就看她有没有本事策反许董。
现在她把知与交出去,有没有本事拿,不是她的事情。
但如果苏云意拿不下……
没等她深想,就听见身后哐叽一声,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美美!”
闻声望去,她昨天叫人从山越居送来的洗笔的陶瓷盆,躺在地上壮烈牺牲。
沈温瓷扶额,咬牙道:“宋栾树!我今晚要喝鹦鹉煲汤!”
半个小时后,宋栾树和他的小美一起,被赶出了自己家。
小公园里,宋栾树坐在石椅上,看着长满荷花的小池子无语。他旁边站着那只鹦鹉一个劲的拽他的衣袖,时不时还用爪子挠他。
“美美!”
“美美把你扔出来了。”
“美美!”
宋栾树不理它,正好他有些事要问付晋,不适合在家里问。
十分钟后,宋栾树一脸阴沉的过了电话。
旁边在小池边走鹅卵石的大爷注意到他,第二圈的时候就停了下来,闲聊着:“小伙子,有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