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昕媛拢住一侧手臂,拿着酒杯的那只手上,中指那颗钻戒扣闪闪发光。
三两句讲明自己与华润科技的关系,她笑颜如花,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对了,沈温瓷你结婚没有?有没有男朋友?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吧。环盛副总之前追过我,但我比较颜控,你要是喜欢成熟型的就刚好。”
沈温瓷的声音和表情都淡淡的:“哦,我不感兴趣,你留着吧。”
“我知道沈宋两家有婚约,可你又不是真千金,人家宋家怎么会看上你?你还是得替自己考虑考虑。”
沈温瓷被恶心得不行,鬼叫什么,挠了驴的胳肢窝?
转念想想,今天是戴家主场,甩脸有失教养,强忍。
她没多少耐心,“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戴昕媛心里冷笑,虚张声势!
“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女人嘛,嫁出去了,那沈家就是外家,你也不用去争什么真假凤凰。而且,宋家什么家世,宋栾树这种目下无尘的世家公子,最紧要的还是家族利益,你难不成还觉得他会为你放弃一切追求真爱。”
戴昕媛顿了顿,语气嘲讽:“而且,你们也不算什么真爱嘛。”
当年她让沈温瓷给她牵条线好搭上宋家,没想到人家隔壁不熟,当着很多人的面就吵了起来。
以前当她亲生的,宋栾树都不给面子,现在成了都不知道哪来的野种,谁还会给她撑腰?
跟宋栾树交谈的是朝阳地产的总裁,两人站在露台处,旁边这位刘总说话又密又殷勤,宋栾树正捡一句漏一句听着,权当打发时间。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室内餐台那边的人。
沈温瓷面前站着一位富贵华丽的女人,环着手臂,笑盈盈不知说了什么,沈温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她不是清瘦的脸,脸上有肉,心情好的时不笑也是温和的。心情不好时不明显,只有眼神会变,是那种冷若冰霜,无欲无求的眼神。
她抿唇侧首,刚巧,和宋栾树对上目光。
宋栾树是不抽烟的,刚开始那位大腹便便的刘总满脸殷勤,给他点上烟。
而宋栾树也没直言不要,手落桌上,烟在指尖,只任其自燃。
沈温瓷分神,冷眼看着他手里夹着的烟。
她忽然觉得戴昕媛说的也没错,目下无尘,他一向如此,就如他指间那根烟,看似没有舍弃,实际也没有半分顾及。
矜贵有礼,但实际上不要就是不要,强塞过去,接了,同样弃之如履。
沈温瓷任凭戴昕媛讲,隔空静静地和他遥遥相望。
宋栾树远远看着她。
无端觉得她像一只归港的小船,他们之间隔着似无风的海面,而她把自己当成了岸边灯塔。
这样的想法让宋栾树不由一惊。
指间的烟被他调转方向,下一秒,火光湮灭。
下一秒,淡淡一句话就为沈温瓷了解围。
“沈温瓷,过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也不大,却有为她撑腰的意味。
那位刘总很有眼力见的离开,倒是沈温瓷面前的女人,怔愣过后,依然站在那里。
戴昕媛是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那个沈三她见过,和姜家的姜忆极其的像,像到戴昕媛可以肯定沈温瓷绝对是假的那个。而宋栾树从蓝钻带着一个女人的事情,已经被传遍了各家耳朵。
这样一来,任谁都会以为这两个人已经玩完了,以为沈温瓷是在楠城待不下去才来锦州投靠姜家的。
但戴昕媛万万没想到,宋栾树会突然出现在身后。
沈温瓷也不是好惹的,虽然现在失势落了下风,但狐假虎威这种事,她一向熟手。
“你过来,给你介绍一个熟人。”声音不高,阴阳怪气却少不了。
宋栾树很配合,手臂轻轻一收,拢住沈温瓷肩头,如同是在哄骄矜不讲理的作精女朋友。
“大小姐又遇到什么熟人要聊这么久?”
戴昕媛甚至不敢抬头,强忍着局促不安。
不等三人正式打招呼,正巧这时,戴家三少领着人走了过来。
“妹妹?”戴家三少后面年轻人忽然开口。
戴昕媛快步走向自家哥哥紧贴在身边,面露难色,望了眼那个喊妹妹的人,忽而诚惶诚恐。
至此,她深知局势早已失控,初二那年被转学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喊妹妹的人,正是沈温瓷的表哥,叫姜时煦。
戴昕媛一时攒拳干杵着,那专门配今天礼服到水钻美甲扎紧了掌心,顾不上疼不疼,心思都在沈温瓷身上。
她心里盘算该怎么补救或者脱罪,姜时煦已经站在了面前。
姜时煦:“我就说锦州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女孩,特地过来认认,没想到真的是你。”
“哥哥。”沈温瓷乖乖喊人。
沈温瓷的乖巧显得搂着表妹的男人很碍眼,只是待他看清来人,脸色顿时骤变,又很快恢复正常。
姜时煦招呼妹妹,“跟我走吗?你小舅舅也在,过去打个招呼。”
沈温瓷正有此意。
而戴家两兄妹被三人无视掉。
就在戴昕媛松了口气时,那个眉睫乌浓的清冷美人突然回眸,指了指嘴,笑:“呕哑嘲哳难为听。”
下一秒,戴昕媛美甲上的水钻被扣得飞了出去。
姜家主商,三个儿子都从商,沈温瓷的大舅二舅公司总部设在京城,小舅舅则留在了锦州,是锦州商会的会长。
锦州人擅长经商,港深两地千亿级企业的缔造者,甚至东南亚那些地区锦州籍老板约占一半。身处在变革的时代,机遇与挑战并存,锦州商会早已经不只是个省会商会这么简单。
锦州人做生意时,喜欢相互抱团。商圈盘根错节,除了靠运势,锦州人做生意更相信事在人为。也就是一群人共同加入到同一个圈子中,那么彼此之间的资源、信息等等,都可以相互共享,达到强强联手的模式。
在沈温瓷印象里,小舅舅是一个很温和儒雅的人,周身一股书卷气,倒不像个生意人。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脸庞总是带着谦和的笑意,两侧的头发短而顶上长,向后上方聚拢,仿佛被迎面而来的清风,有股迎风而立的自然和顺遂。
“小舅舅。”
“嗯?”小舅舅看见她有些意外,“阿瓷,你怎么在?什么时候来的锦州,怎么没找小舅舅?”
他看沈温瓷的眼睛里,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的怜爱温和之色。
沈温瓷忽地一顿,心被刺痛了下,暗地里紧紧攥着站在旁边的宋栾树的衣袖。
宋栾树忽而怔思。
他想起,自己从西樵回来那晚,她发烧睡醒时候的模样。她放不下亲情,唯恐那些亲人的爱会在知晓她不是亲生后成为泡影,心里畏惧又忍不住靠近。
他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整个包住。
暖流涌动,她半抬眸,强行将那子虚乌有的情绪压住。
“昨天刚来的,临时决定的就没说,打算玩够了再去小舅舅那休息。”沈温瓷知道的小舅舅不在意这些,半开玩笑道。
小舅舅觉得她说的都对:“都行,小朋友住外面自在点,要是外面住不习惯就到家里来住。如果觉得家里离景点远,我就让你煦哥休假给你当司机使。”
这话一出,姜时煦不干了。这事他爸是真的干的出来,姜家三代就出来沈温瓷妈妈姜忆一个女儿,现在沈温瓷又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打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倒不是说不愿意陪她,而是问题压根就不在这儿。
“爸,你先别指使我啊,妹妹可是带来人来见你的。”
说完,姜时煦和她对视了一秒,沈温瓷立马会意。
“小舅舅,这是宋栾树,是我朋友。”沈温瓷抬手掌心向上,介绍道:“小舅舅,这是宋栾树。”
小舅舅笑着点了点头,虽然笑意和煦,实则也是在打量他。
巨大的宴会厅中,水晶吊灯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投下璀璨的倒影,眼前这个少年,早已初见男人的气场。
他身上的西装仍旧平整得未起一丝褶皱,水晶灯下的皮肤透着郁冷感,眸似深潭,是一张野性难驯的英俊脸庞。
虽然年少,但整个人都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贵气冷傲和睿智,仿佛可以洞穿天地万物一般。
姜时煦打趣:“只是朋友?”
这位宋少来头有多大,不止姜时煦心知肚明,这个宴会厅里所有人应该都如此。
而姜时煦这句无棱无角的话,一语双关,一是借玩笑要沈温瓷说清楚宋栾树的来意,二是试探沈温瓷想要姜家如何款待。
沈温瓷看了眼蔫坏的表哥,笑意乖软强调:“好朋友,最好的那种。”
“是好朋友,还是男朋友?这可不一样哦,妹妹。”
姜时煦看似在逗着妹妹,其实四两拨千斤,又探了探宋沈两家现在的关系。
京城平台戚里,炊金馔玉,锦州这样的地界始终比不得,位高权重的世家也分成三六九等。宋沈两家,以南以北,钟鸣鼎食,但姜家不是一路的。宋沈为公,姜家从商,最忌讳官商勾结,这也是沈老当初不待见姜忆的原因。
如今宋栾树主动找上姜家,姜家不得不警觉。而宋栾树洞察局势,正是深知姜家的顾虑,才会要沈温瓷搭线。
沈温瓷笑着斜乜他,似软缎般的声音,“阿哥好犀利哦,喺出便同人哋唇枪舌战,口才咁好,而家仲要嚟虾我。”
沈温瓷眼波流转,斜身往宋栾树身上一靠,娇嗔道:“讲咩男朋友好朋友,哥哥有咩好招呼?就想妹妹好快啲嫁嘅远远啰。”
姜时煦愣神只在几秒间,亦在打量着举止亲密的两人,显然是惊讶。
小舅舅原本窥探的目光,听了沈温瓷一口粤语,缓了神色。
姜忆在楠城去世,正值他事业关键期,父母围着刚生产的妻子,连姜忆都无暇顾及。
沈温瓷一出生就被送走,七八岁才开始学楠城话,姜家想起这孩子时,沈温瓷早已晓事,那疏忽掉亲情不是送她多少礼物可以衡量的。
“你哥哥同你讲笑,你别理他。”小舅舅唇边浮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透着温文尔雅:“栾树,真是好名字,是个做士大夫的料。有空让小瓷带你到家里玩。”
栾树,在古代被称为士大夫树,或许也暗含长辈期望他的未来前途的方向。
宋栾树疏朗一笑,“姜先生,久仰大名。”
他没有随着沈温瓷称呼,而是退了一步,虽然借了沈温瓷搭的线,却不因为沈温瓷的关系得寸进尺,这个年轻人进退有度,行事分明。
锦州恐怕会有大变动,要真是上面文件下来,姜家草木皆兵也没用。反而,宋栾树愿意第一个来找姜家,姜家不至于在各方蠢蠢欲动的人马中陷入被动。
姜小舅的心理防线一退再退……
第19章
之后,宋栾树和小舅舅在谈事,姜时煦跟沈温瓷要了现在住的地方,闲聊了几句,说得空就过去找她玩。
“妹妹,今年暑假打算什么时候去嬷嬷家?”
“还不知道。”
“今年早点去咯,姜时熹回来了,现在在姥姥家,他老是念叨你,正好能见见。”
“好,我看看安排,尽量早点过去。”
“成绩是不是快出来了?”
“下旬吧。”
正说着话,宋栾树和小舅舅比他们先谈完,临走前,小舅舅留沈温瓷单独说了几句话。
回去途中,一如来时那样安静。
车内昏暗,树影照进来,一个接着一个。
“累了?”
“还好。”
空气窒了窒。
他问:“刚刚怎么走了?”
沈温瓷微微出神,却知道他是在说戴昕媛。
换做从前,沈温瓷会怎么样呢?
三分笑七分讽毫不客气地回敬她,内心毫无波澜的无视她,又或许在宋栾树过来时火上浇油的拱火,在姜时煦喊妹妹后骄横的告状。
总之,唯独不会像今天那样息事宁人。
她笑笑,“这不着急带你去见舅舅嘛。”
车内的空气有些不流通,宋栾树稍顿,按下了车窗键。
夜风吹了进来。
“沈温瓷。”
他如平常那样喊她,只是那种语气,让她背脊微僵。
柔情,更有满满感同身受般的怜惜,好像天大的委屈都可以跟他讲。
她下意识回避,风灌进来,那额前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风有些刮人。
不知怎地,宋栾树觉得她周身都是破碎感。
他靠近她,听到了压抑又细密的哭声。
这声音很轻,若不是四周静寂,若不是他靠近,很难听出来。
他动作稍顿,俯身和她面对面,克制着用指背替她拭泪。
控制力道,越来越轻。
她眼眶红红的,一双眼盈满水光,蓄满眼眶后溢出来。没有其他的神情,只有平静。
那一刹那,他心脏像被一双粗糙大手狠狠地揪起,野蛮又大力。
其实他更想伸手,不管不顾的,没轻没重的,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只是场合不对,又或者是身份不允许。
如果是从前,他可以大大方方抱她,可以捧着她的脸一边笑话她,一边捂住她的眼睛叫她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