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衣摆随风起,路的尽头是悬在地平线之上的夕阳,余晖铺满大地,他的身影无畏而无惧。
她恍惚想起那天牙痛又发烧,自己头脑一热问他讨不讨厌自己。
她赤红了双目,像被逼到绝境的姿态,因为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话语乱得毫无章法。
宋栾树却沉默着,甚至并没有微笑,那双眼型细长而且走势上扬的眼睛,却慢慢注人了慰藉的温柔。
他的回答让她无地自容,自己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顺,且毫无傲骨。
沈温瓷此生从未如此自卑到尘埃过。
可是下一秒,他伸出手,干净纤细的手指,轻轻包住她的手,一根根缚住她的指,略带冰凉的指腹,交握着暗生温暖。
她由他牵引,攀附到他的肩头。
温暖回归时,眼泪再次决堤,恐慌中,委屈更甚。
“我好害怕。”她不断地大声重复着,用眼泪诉说着自己的忧思。
宋栾树叹了口气,坐到床上。
把沈温瓷揽人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我在。我跟你站在一边。”
她那日的情绪,是晓事以来难得的失控,因此,又怎会注意到,宋栾树此人难得的温柔迁就。
他抱着她,手心轻轻拍她的后背,用哥哥甚至长者般的耐心,对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她努力在听,却依然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只一句,她未尝刻意,却支撑她走了好久好久。
"温温,你永远不可替代。”
第24章
估摸着出成绩的日子,沈温瓷先去趟外公家。
机场,沈温瓷看着带墨镜的阿达,问:“怎么是你?少龙呢?”
阿达顿了顿,神色闪躲,“霍少叫他处理点事情,还没回来,所以让我来。”
沈温瓷没多想,给了他一个地址,“把东西送到这里,小心点。”
来接机的是沈温瓷的二舅妈,一个富态的精致太太,小香风的裙装,春风满面的,红红白白,笑得发花,眯细着媚眼,略有两根前刘海飘到眼睛里去。
“乖乖,累不累?坐了那么久飞机肯定累了。”二舅妈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自问自答,着急的招呼他们:“你们快上车,你阿嬷爷爷都在家里等你呢!”
“舅妈,我就不去了,我得回趟家先。”宋栾树说。
沈温瓷外公家和宋家恰好是相反的方向,不顺路,况且也没有外出回来自己家不回上别人家的道理。
隔着车窗,沈温瓷望着他。
宋栾树用指尖刮了刮她的脸颊,“你自己可以吧。”
二舅妈见状,假意去看行李,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感觉心情愉悦,二舅妈看着“藕断丝连”的俩小孩儿,强忍着笑意。
姜家和宋家不在一个圈内,原本她是不认识宋栾树的。
大概是四年前吧,他们上初二那年,宋栾树突然出现在姜家,愁容满面还略带着点可怜。
具体发生什么事,她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个漂亮又矜贵的男孩子,哭着跟姜老爷子控诉沈温瓷不理人,冷暴力他。
小辈的事情,长辈一插手就变了味。姜老不好处理,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幸好后来,沈温瓷来了。
十四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叛逆到路边的狗都得挨两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惹恼了她那平易和顺的外甥女。
临走前,还拉着沈温瓷后头衣角,声音又低又沉的道歉。
她也就只见过宋栾树那一面,没想到他今天还跟着沈温瓷叫她二舅妈。不过,她听着倒是顺耳。
沈温瓷眉眼弯弯:“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回外公家又不是去哪。”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说看吧有什么面对不了的,大家都很爱你,是你顾虑太多。
他说:“明天我过去找你,你有事打我电话。”
两人分别,一个小时后,打开黑色的荆棘铁栅门,一辆宾利稳稳停在一座气派的白色洋楼前。
洋楼面前是一座小小的白色喷泉,楼外的墙柱皆装饰着美丽的天使雕像。二楼露台的白石栏杆上缠满了粉色的蔷薇,甚是好看。
“乖乖,怎么这么慢噢,阿嬷在家等你好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阿嬷老远听见车声,走了出来。
沈温瓷的头发长得快,一段时间没去修剪,这会儿已经长到胸前了。她用皮筋把头发全数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素面朝天的,却仍漂亮像是带了妆。
杏眼璀璨,肤色白如瓷,唇色不点而红。
阿嬷就迎了上来,抱着她左看右看,唠叨着:“怎么这么瘦啊,不吃饭是不是!”
沈温瓷笑,“哪有,我藏肉,结实的很。”
茶几前坐着的外公却淡定,听她喊了声爷爷,便开口让人准备开饭。
“快点过来吃饭,都肚子饿了吧。”二舅妈带她落座,“你阿嬷今早特地去早市买的鲜鱿鱼,亲自下厨做的,也就你这么大面子哦。”
“少贫,”阿嬷笑骂,“乖乖好久来一次,嬷嬷煮点你钟意吃的,你多吃点。”
姜家没有那么多餐桌礼仪,说说笑笑,扯到了姜时熹,沈温瓷说前两天去锦州,时煦哥说他在这呢。
二舅妈:“他整天没闲的,前两天说跟朋友去西北跑马去了,没人管得住他啊。”
“成绩是不是明天出来?”二舅妈见她吃的差不多,叫佣人给她盛汤,“你大哥哥二哥哥今晚回来啊,那几个大学生比较懂这些的,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松茸鸡汤一上桌揭开盖,热气腾腾的鲜香就扑面而来。
二舅妈把手里的鸡汤在她面前放下,沈温瓷也不好再客气推辞,只好拿起勺子,应付似的吹凉喝了口。
动作忽的顿住了。
满腔的鲜味在口中炸开,透过舌尖丝丝蔓延开,汤里是鸡肉和菌类混在一起特有的清香可口。
阿嬷见她呆呆的表情,笑道:“鲜掉眉毛吧?你爷爷特地找一个云南商人留的,就等你过来吃啦。”
沈温瓷默默咽下这口汤,心里暖暖的,好像这些天的担惊受怕都烟消云散般。
露出小女生的娇憨,“还是阿嬷爷爷疼我。”
二舅妈自己也舀了一碗,小心翼翼吹凉,她看着沈温瓷因为喝完汤被热气氤氲得白皙红润的脸庞嘴唇,甚至露出了点欣慰。
吃完饭,二舅妈带她回房休息。
沈温瓷在这里有自己的房间,确切的说是姜忆的房间,妈妈过世后也没有改变,沈温瓷来了就给她住。
进入房内,厚厚的金红花纹地毯一坐不染,墙体皆装饰着明快的玫瑰金墙纸,精美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房间沙发和茶几皆是干净的月牙白色,用金纹雕饰。角落里摆着一张贵妇椅和一台留声机,以及一台精美的立式钢琴。
留声机是妈妈的,钢琴是阿嬷给她买的。
露台是开的正盛的粉蔷薇,娇艳欲滴,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的。
沈温瓷只有在这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那颗自从苏云意出现就积压的大石头,下面忽然出现了支撑的桩,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休息片刻之后,沈温瓷给周游打了个电话,“帮我查一下少龙的行踪。”
“少龙?你那个保镖吗?”
“对。”
“你居然没带保镖去京城?”
是啊,神奇。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身边出来离不开人的,这次居然跟着宋栾树跑了这么多天,她都没察觉身边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她对他戒备心太低,还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
晚上饭后,阿嬷和爷爷出去散步,二舅妈先前约的美甲师上门,二舅妈非要拉着她一起做,正在聊款式,大哥就回来了。
“阿瓷来了?”
“哥哥,你看这个样式好看吗?”
大哥语塞,这小女孩的东西自己怎么知道,转眼就看二婶瞪了他一眼,点头,“好看,阿瓷肚子饿吗?我从隆丰带了你喜欢的糕点。”
隆丰的糕点师以前是沈温瓷奶奶家帮佣的徒弟,师承一脉,味道也很像,自从奶奶离世,沈温瓷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但晚饭被阿嬷夹了太多菜,姜家又有不能剩菜饭的规矩,沈温瓷到现在都还有些饱。
“晚点当夜宵吧,我现在不行。”她面露难色。
大哥了然。
姜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姜忆,算来算去,孙辈也是只有一个沈温瓷是女孩。小妹妹又早早没了母亲,从小他们就让着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紧着她,这会儿第一天来家里,估计是被投喂饱了。
成绩是隔天中午十二点公布的。
家里几个人围着她的成绩找学校和专业的时候,沈温瓷正在接宋栾树的电话。
“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哦。”
“你外公他们给你选了什么学校的?”
沈温瓷回头看正在争论不休的大哥二哥,“还不知道。”
窗外不知名的树长着茂盛的冠,微微一动,就知道风来了。
良久。
他说:“沈温瓷,留在京城好吗?”
宋栾树想起了六岁那年,沈温瓷去楠城的情景。
那是沈家奶奶葬礼后的第二天。
两人再见面,是在飞机上。
小栾树第一次知道小丫头的眼泪像是贝加尔湖的水,说是湖,却要用海才能丈量。
那眼泪是断了线的水珠,止都止不住。
小栾树看她哭得心烦,“你怎么老哭?能不能不哭?”
“你是不想离开你奶奶?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粘人。怪不得你奶奶要把你送到楠城去。”
小温瓷原本不理他的,一听就怒了,“才不是!我奶奶才不是因为我粘人才送我回楠城!”
小栾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这么惨,他奶奶也跟沈家奶奶这么好,会给他买好多吃的玩的,但奶奶不在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我奶奶死了。”
“死了?不就是旅游去了。”小栾树那时候不理解什么生死的,他们跟他说不见就是出去旅游了。
小温瓷从来没见过小栾树的奶奶,自然以为他奶奶也跟自己奶奶一样。
“你个傻子。我们的奶奶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
“……你胡说!”
从东经116到东经112,三个半小时,俩人交替着哭。
从鬼哭狼嚎到小声抽泣,抽着睡着了,又哭着醒来,一个醒了又吵醒另一个,接着鬼哭狼嚎。
以前小反抗不了,现在他希望她可以留在京城,别回那个楠城沈家去了,那些人只看得到钱,还要说他的温温是假的。
“你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去比赛。你放学我可以接你,做美甲看电影逛街这些我都可以陪你,你所有的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很诱人的条件呢。”她笑。
宋家,有一棵栾树。是他刚出生那年,宋老亲手种下的,如今十八个年头过去了,一直被照顾的十分茂盛。
宋栾树挂了电话,身后正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行为做派很优雅大方,指节夹着烟,见他转过身,不动声色按灭了烟。
“爸,谈完了?”
确切的说,宋栾树应该称呼这个男人为大伯,只是宋栾树被过继给了他。
宋思明摇头,一脸苦恼摇摇头,“跟你爷爷讲不明白,正生气呢,你进去劝劝吧。”
宋栾树脚步一顿,“那我还是等会儿再去吧,我要说的估计也要被你爸骂。”
“……”
宋思明眯眯眼,望着眼前朝阳般的少年许久,忽地敛颚笑了,少年心事多明显。
宋思明转业后从商,平时很忙,后来电话来了,临走前让宋栾树有事找他。
宋老退休后,在家闲来无事,常常同院里的一帮老战友下棋喝茶,偶尔杀得难解难分,回家后还得复盘。
宋栾树进去后,沈老正对着一个残局沉思。
宋栾树静静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宋老像是刚发现一样,哼了一声,“小子,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药。”他坐在宋老的对面,看着棋盘。
老爷子有高血压,平时火气一大,那血压就高的吓人,偏僻还不愿意吃药,弄的人心惊胆战。
沈老冷哼,抬抬眼,“你妹妹呢,没跟着你回来吗。”
“景周带她去玩,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省的您老叫她小老外。”
“哼,她连个中文都说不顺溜,不是小老外是什么?”
宋今禾从小跟着父母在国外,五岁之前都没回过国,那年过年回来,因为不会叫爷爷因为跟爸爸发音差不多,融会贯通地追着宋老喊帕爷,弄得宋老哭笑不得,一直笑话她是小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