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季即将结束,宋栾树却突然病了,发烧咳嗽头痛,浑身酸痛无力。
那天有些晚了,他走出实验楼,在门口站了许久,看了眼漆黑一团的夜空,眼里冒着光圈。
再低头,忽然一阵昏眩,眼前一片黑,一脚下去没踩稳,险些要栽下去。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阿树!”
闻钊抓住他稳住身形,“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手里的东西掉了,帮我捡一下。”
实验大楼门口是两座威武雄狮,宋栾树坐在底座边,安静接过闻钊捡起来的石头。
“这什么玩意儿?”
他盘了盘,“不明显吗?石头。”
“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这不是我爷爷常盘的古玩吗?”
宋栾树掏出来烟盒,散漫扬眉,“我可不要你这样的孙子。”
闻钊白眼,“滚犊子。”
他注意到宋栾树手里边的小玩意儿,黄蜡石雕的一个龟背。
“谁送的?怪丑的,你还盘。”
宋栾树嘴里噙着烟,把玩着,嘴角漾起苦涩的弧度,低声说:“沈温瓷送的。”
那时两个人一块儿去楠城的古建筑群游玩,路途崎岖,沈温瓷那个小娇娇走两步就哼哼,他就跟她打赌猜接下来到的那家姓什么,结果沈温瓷猜不中,回来就兑现了这个赌约。
沈二小姐惯会送礼,间接骂他王八蛋。
闻钊:“……”雷区蹦迪。
宋栾树长吁一口气,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提她了呢,每次我们提都爱理不理的。”
宋栾树没说话。
“时穗也在京城读大学,我们昨天聚了聚,聊了会儿天。”
宋栾树头顶就是路灯,照下来踩着自己的影子,又像是影子禁锢着他的双腿。
“还没追上?”
闻钊一顿,笑,“你好意思说我?”
宋栾树掐灭了烟,忽然握拳咳嗽起来,半分钟后,呼吸渐渐平复,哑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宋栾树你要是放不下就去找她。如果你不主动,有得是人会主动。”
“?”
第33章
那天沈温瓷洗洗漱漱,刚沾着枕头,就接到了时穗的电话。
“阿瓷,我谈恋爱了!”
“恭喜。”
“你好冷淡。冷知识:熟悉的朋友冷落你,说明有人悄悄代替你。说吧,那个人是谁!”
“马丁,你去找他吧。”
马丁是沈温瓷现在的金融教授,一个典型的德国人,极其讲究严谨性和重视秩序。
“……”时穗语塞,“你不好奇是谁跟我在一起吗?”
“我当初跟宋栾树告白的时候你说啥你还记得吗?”
沈温瓷学她说话的语气,“没所谓啦,火象星座,看中就表白,包真心不包长期。如果我回国你还没分手,你再给我介绍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那么快哦,你没听过吗?白月光到德国留学霸总宁愿找替身都不等不起。”
“……”
半夜沈温瓷做了个噩梦,惊坐起,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电子钟这会儿显示的是凌晨三点半。
她赤着脚拉开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绵绵不断地落着雪花。低头四处张望着地面,白色的雪影,什么都看不清。
她又倒头回去睡,酝酿了好久,睡意迟迟,好不容易感觉快睡着了,门外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阿瓷!快起来救命!”
她穿上拖鞋,拉开门,眼里挂着寒霜,“我直接给你一个痛快吧。”
门外的姜时熹背着羽毛球拍,摸摸鼻子,搓手拜托:“真的很急的命!江湖救急!”
沈温瓷嗙得一声甩上房门。
半个小时后。
学校公寓后操场有羽毛球场,他们去到时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等着,他们的计划是男女混合双打。
沈温瓷又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她起初以为是挑衅,没想到打完才知道那是怜悯。
沈温瓷自己就是个战五渣,体力也不是特别好,羽毛球会打,但也不精通,跟宋栾树学的。
但她没想到有比自己更渣的,双打前后场,姜时熹在前场挡雨刮器,让她在后面抡球……
短短一个小时,沈温瓷感觉脖子快不是自己的了,嗓子里有辆火车突突的。
发瘟的姜时熹,只有捡球的命!沈温瓷恨自己不懂一点拳法不能把他的细胞核打成折叠屏!
结束时已经上午十点,今天周末刚好没课,但沈温瓷要去找导师,现在一身汗只能先回公寓洗个澡再过去。
那羽毛球拍姜时熹背着,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又怂又可怜。
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的沈温瓷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姜时熹畏畏缩缩地扯她的衣角,“阿瓷……”
“你别碰我!”
他被吓一跳,说了句废话:“你渴不渴?”
!!
最后实在没忍住,咬着后槽牙数落他:“我请问一下,你技术渣成这样,怎么好意思拉人家比赛的?你觉得我是那哪吒转世三头六臂还是觉得对手是那牛棚三个月没清理的史莱姆?我拿什么拯救你啊我的扑街屳家铲大表哥!”
姜时熹:“……”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沈温瓷说着忍不住抬手要锤他,“最后一局我都跟你说了,反手拉放手拉!你这语言系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中文德语都喊了,差点飙出粤语来!你还非要扣人家的球!扣!球!”
姜时熹:“情绪上来了嘛,我刚刚扣下去那姿势多帅啊!”
沈温瓷一听,差点被气崩溃,“姜十七!我以后再跟你打球我就是狗!”
骤时,“嘭”地一声巨响,撕裂了小道的幽静。
沈温瓷被吓到一激灵,应激往下一蹲,姜时熹则反应极快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过了一分钟左右,没有发现其他骚动,沈温瓷才从怀里探出头了,下一秒又被他一手掌摁了回去。
“别好奇了,这又不是在国内。去年我朋友以为枪战是在放烟花,好奇过去看,被人射中了屁股。我去医院的时候,还找不上医生,好家伙流了一屁股的血。”
姜时熹边说,边把一生爱看热闹的中国妹妹往家里拉。
沈温瓷:“……”
两三步走出步行小道,路□□叉处围着四五个人,旁边是一辆车撞伤了路标正冒烟,路边坐着的似乎是伤者,扶着额,另一只手往后撑着身体。
她的角度看过去,那人面庞朗若清月,双目深静,长眉微挑,鸦睫下一双秋水湛湛的眸子虚虚投在自己身上。
四目相对,他诧异得眼睛瞪大,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手腕筋骨微凸,他扶额的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动作缓慢迟钝。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瞬间,风灌进了沈温瓷的外套里。
她走过去,刻意避开他的眼睛,“能起来吗?”
“……”
沈温瓷把他带到了公寓,烧水煮茶,处理伤口。
姜时熹一下没拉住人,被人群挡住落在后面,等他推开公寓门时,那妹妹已经带着这个陌生漂亮男人进了自己屋里。
这莱茵河的水是有毒吗,他这么含蓄矜持的妹妹当街捡男人?!
姜时熹梆梆拍门,“沈温瓷,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给老子领男人回来!?”
沈温瓷的房间很简单,北欧简约风,跟她在山越居住的房子风格完全迥然不同,而那成面墙的书架就很突出,开窗的位置放着一个透明的胖鱼缸。
圆形浴缸里游着几尾红鲤鱼,无忧无虑的。
沈温瓷无视门外的动静,“你怎么来了?”
“学校组织的比赛,我跟着团队来的。”
沈温瓷扔掉手里消毒的面前,拖着声音啊了一下,片刻后,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特地来找我的呢。”
“……”
消完毒,沈温瓷这也没有别的药能用,幸好都是些擦伤,伤口很浅,贴个创可贴就行。
他呼出的气是热的,皱了皱眉,有些费力地说:“是特地过来的。本来比赛没有我的名额,是我在实验室帮了教授,好不容易争取的名额。”
她撕开了创可贴的动作一顿。
而后,粗鲁的往他伤口上一贴,用力到指节泛白,脸色冰冷。
沈温瓷不说话,看他唇色发白,不知所措又带着一丝沉默胆怯的样子,明明是被滑板撞了腿,怎么像被驴把脑子踢飞了?
门外敲门的姜时熹忽然停了。
宋栾树抬头,眼神暗淡,“不用管他吗?他会不会介意?”
沈温瓷看了他一眼,搞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图,“我开门,他会把你扔出去。”
“……”
他眼神彻底暗了下去。
安静了片刻。
“什么时候回去?”
“刚来,就要赶我走吗?”
沈温瓷把医药箱收拾好,放回原位,“你看见了,这只有一张床,条件有限,我就不留你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每走动一个脚步,他的眼神就默默跟着她移动。
“沈温瓷。”
“嗯。”
“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沈温瓷又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的时候,他的手没拿稳,掉落在地上,把地毯弄湿了。
他局促,站立起来,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蹲下去捡玻璃碎片。
沈温瓷伸手,把他拉起来,秀气的远山眉紧蹙,“你怎么这么烫?”
“……”
傍晚时分,缤纷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地闪烁,将黑漆漆的夜幕都染得明亮起来。
房间只有床头位置点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晕染开来,像是扩散的水波,漫到墙边慢慢变浅。
宋栾树睡意时浅时深,依稀听见了沈温瓷打电话的声音,一时又感觉自己在梦里。
他梦见一个教堂,沈温瓷找了个德国人结婚了,下一秒孩子生出来了,她老公秃顶了,然后她一直哭,哭得他头疼。
宋栾树猛地一睁眼,四周安静灰蒙。
“温温。”
枕头软软,还残留白木香的气息,像温暖湿润的木头,安人心神。
他时常的睡不着觉,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今天倒是睡了许久。
他的声音干哑,轻轻喊了一声,也没指望她能听见,更像是呢喃着。
等沈温瓷进来时,宋栾树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许久。
“醒了怎么不说。”沈温瓷去探他的额头,轻笑,“我发烧时你照顾我,现在还你了。”
“我照顾了你两次。”
“……”沈温瓷撇嘴,真小气这人。
他眸光沉沉,伸手紧紧抱住她,沈温瓷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动开始气急败坏的捶打他。宋栾树兴许是被打痛了,抱着她闷哼了一声,却怎么也不放手。
“跟我和好”
“什么?”
“和好。”
他的手死死攥紧她的衣服,脸贴在她身上,沈温瓷只能去拽他的耳朵。
“宋栾树,你有意思吗?你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只要冷一冷,我就会回头求你,结果发现我没回去,就觉得我脱离你的掌控!别人喜欢你的时候你拒绝,别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上赶着来招惹,你就是犯贱!!”
宋栾树耳朵通红,眼眶通红,全身都热腾腾的,“嗯,我犯贱,跟我和好。”
昏暗中,他声音嘶哑,眼里晶莹透着无法言语的悲伤。
她却恼透了,吼出了声,破了音,“我不!”
……
这个公寓是个套间,有厨房,有浴室,沈温瓷把砂锅里的粥盛出来时,宋栾树也刚好从浴室出来。
他比生病的沈温瓷听话多了,没洗澡,只是简单的用沈温瓷给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清洁了一下。
出来时他发丝还挂着水滴,公寓开了暖气,沈温瓷给他拿了取暖器上烤好的毛巾,扔给他。
宋栾树眉宇紧拧,看着手里蓝色的毛巾,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沈温瓷看他表情,“干嘛?”
“我不要别人用过的。”
“你还挑上了。”
嘴上不客气,手里更不客气,沈温瓷把毛巾扔他头上,踩在沙发上用毛巾使劲搓搓。
宋栾树也不躲,低着头随便她蹂躏,耳廓泛着红。
擦完头发,沈温瓷把粥端到他面前,说:“吃点,你一会儿要吃药。”
看着碗里绿油油的粥,宋栾树没说话,一直低着头,两人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扰,漫不经心。
他喝完最后一口,沈温瓷站起来,告诉他药在茶几上,转身进了厨房。半晌,清理完的沈温瓷渡步出来,发现他仍然坐在原地。
“怎么不吃?”沈温瓷看药还在,以为他怕药有问题,“这些药都是付晋说的,可以吃的。”
宋栾树久久不说话。
沈温瓷好脾气,又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手刚离开杯壁,就被他抓住。
“我跟你道歉,写1000字的道歉信念给你听。我们和好可以吗?”
道歉信是两人上次吵最严重时,沈温瓷的要求,让她写500字的道歉信念给她听。
“……”他倒是上道,会字数翻倍。
第34章
“为什么要道歉?”沈温瓷说,“你没有做错,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