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我女朋友的行踪怎么了?昨天前天我都问了,你怎么不指责我,今天你跟陈云礼见面被我知道,你就这么大反应?”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沈温瓷莫名烦躁。
宋栾树不愧是坐惯谈判桌主位的,混淆视听和胡搅蛮缠的路数让人难以招架,沈温瓷稍微代入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还挺委屈的:出一趟门,女朋友向着外人了。
沈温瓷一时未作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反驳我的跟我解释!”他的声音低哑,眼里是气急败坏的戾气,好似她的缄默就是凌迟他的刀,可偏偏心中有声音在喊他克制。
宋栾树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面前如此卑微,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头,她的不愿解释让他觉得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
她一提行踪的事,他就感觉四年前她出国那种事情又要再发生一次。
她任意一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
就黑夜里的深海,风浪澎湃,他就是那飘零的船,任由那浪高无所依托。
“我今天才知道金阙的资方是你啊,而且你明知道我在处理劲风的事情,还隐瞒我,调查我,难道我不该问你吗?”
他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眼神,“你现在是要站在他那边了是吗?”
就像小时候交朋友的是非观,我不跟他玩,你也不能跟他玩,我和他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哪有这样说的,陈云礼他哥去世了,陈家推他出来……”
宋栾树一点都不想听,“他哥死了了不起,那怪我没有哥哥可以死?!”
“宋栾树,你有点无理取闹了。”
第48章
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沈温瓷平白生出些火气,不想看他,将脸转开。
早上被景滢滢莫名其妙的一顿输出,说什么因为她宋栾树的处境有多难,给了她多大的便利机会,宋家又是如何看她的。这些还不够让人心烦,她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沈温瓷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挺荒谬的,在晚八点的上演门当户对的肥皂剧里她成了别人眼里的辛德瑞拉,而她却被他温情的假象乱了心神,居然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逃避,不去想未来会怎样。
她的成长环境中,从来没有哪个人会将爱情奉为信仰,所有的情感关系都不是非要不可的,所以对于她来说,一段关系舒服很重要,如果有一点儿不对劲她都会动摇,会下意识想要抽身。
即便沈温瓷知道亲密关系也和工作一样,是有经验可以总结的,怀揣着这些经验就能避免再次踏入同样的境地。
但最后又不得不承认,人对待感情是无法完全理智的,一切的“明知不可为”在某个特定的人面前都是空谈和徒劳。
五指合拢,指尖刺入掌心软肉,她转身就要走,宋栾树箭步上前将人一抱,没防备,一个踉跄就被他抱上了床。
他欺身压下,沈温瓷背陷了进去。
他的动作来得又快又急,精细素雅的旗袍被尽数揉皱,盘扣也被粗暴扯动应声落地。
沈温瓷被吓到,双手挡在胸前,推他,“你住手!”
随即左肩一凉,很快被他弄得点点红痕。这点地方完全不够他发挥,宋栾树左手一撩,推掉另一边,低头一通乱搞。
“我不住手,我跟你谈情,你却要当我是对手。你好狠心。”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爱人,东亚家庭中,谈起“爱”,更像是谈“恩”,这样的爱是有条件的,而获得平等对话的条件,才能被“看见”。
所以都是看旁人怎样爱人再以同种方式去爱他人的,可是照抄的答案尚且有对不上的时候,更何况爱人。学习爱的人冥思苦想不知道错在何处,被爱的人困在方程式里反复求证被珍爱的痕迹,这样的两个人常常背道而驰。
耳边随即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持续回荡,沈温瓷声音像碎在了水里:“电话——”
下一秒,被他的吻封住了嘴。
也就这时候,将沈温瓷罩在怀里,纤细的手腕被他抓在手中,白皙的肌肤中透出的那一点点红,都宣告着这个人任由他来掌控。
这种感觉能让人上瘾。
宋栾树使尽浑身解数,沈温瓷拼命压抑还是失了控,他哑着嗓音回应:“别管电话,管管我的吧。”
可怜数滴菩萨水,倾入红莲两瓣中。1
随即,听见沈温瓷喉间甜腻至极的回应。
直至电话挂断。
宋栾树听不进一句她说“不要”,沈温瓷像是落进水中的一瓣莲,水津津的,良久,宋栾树伏在她身上停留,一下一下轻吻后颈。
良久。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渐渐从浓重回归于平淡。
沈温瓷:“脑筋清醒没有?”
“嗯……”
“清醒了就起来解决问题。”
他声音倦懒,似有逃避话题之嫌,“躺着不能解决问题吗?”
“宋栾树。”那声音含冰似的。
话音落,宋栾树微支起身。
沈温瓷冷着脸,推开他压着自己的胳膊,“因为我接手劲风,所以你故意消极应对被集体弹劾的事情是真的?”
沈温瓷不愧是沈温瓷,上一秒还浓情蜜意搞来搞去,下一秒,风一吹,照样拔刀上阵。
宋栾树没回应,相当于默认。
“放水?你看不起我?”沈温瓷气笑了,指头戳戳,一下一下的点着他的胸口。
他用手掌包住,讨饶:“我没觉得你比不上,我是觉得你太比得上了,那群人闻血疯狂没脑子,我可没那么差劲。”
知与,留在圈里的印象就是个基金会,但实际这几年在海外早已成了数一数二的大财团。沈温瓷插手这桩并购案那一刻起,金阙就已经没有了胜算,不提沈温瓷这些年在海外的实迹,单论公司体量,知与下场,金阙那点本土优势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他人看不清,一直跟沈温瓷在海外待了两年的宋栾树不可能看不清,他顶多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叫放水。
“集体弹劾那是金阙内部的事情,本质上是金曌旗下的子公司企图分拆,金阙想从集团剥离出去。当初金阙是我和景周创立练手用的,后来我接手了金曌,金阙就由景周把控着。”
照他的话说,今天来见她的应该是景周才对,沈温瓷若有所思。
一番沉默落到他眼里,以为沈温瓷不相信自己的话,心中突然一紧,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这件往事的开始,像极了一篇早古的霸总文。大雨滂沱的夜里,一场意外的车祸,一个被可怜又娇弱的美人倒在雨水中,车子也被掀翻在地。
那天刚好是宋栾树替她准备生日宴,忙了一天,又等了一晚,直到十二点来临,都不见沈温瓷出现。
两人大吵了一架。沈温瓷也知道自己辜负了他的好意,跟他解释了一番。宋栾树完全听不进去:“你要是不乐意过这个生日,你就直说,别让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要伺候你这大小姐脾气?”
沈温瓷一听,那丝歉意也消失殆尽。
宋栾树回了京城,两人不欢而散。
她本来也没求着要他陪,索性坐实那大小姐脾气,沈温瓷在国外待到开学才回来。开学之后,两人彻底失去了联系。某天她下课回到竹园,佣人说闻小少爷来了电话,沈温瓷起初没理,被佣人说过几次之后被弄烦了,接了电话。
电话里,他问她跟宋栾树怎么了?沈温瓷随口回了句:“闹掰了,听见他的名字就烦。”
巧的是那段时间打电话的,号码是闻钊的,拨出的人却是宋栾树,偏偏唯一一次接通电话却是闻钊。于是当宋栾树从闻钊口中得知闹掰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愣住了。
连夜订票飞了楠城。
山越居他进得去,但沈温瓷不见她,他竹园却进不去。宋栾树别无他法,只能去找了姜老爷子,长辈发话,沈温瓷才现身。
沈温瓷这个人看起来淡,但发起狠来,如利刃破风,在世间微尘中爱憎分明,手起刀落。比起更强烈的恨,沈温瓷最厌恶的是烦,这是宋栾树这些年在雷区踩出来的经验。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宋栾树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他主动解释:“景老爷子病重,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个女儿,景滢滢很受重视。”
“……”
“劲风我可以不管,但你也不要跟陈云礼见面好不好?”
“你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大?”
沈温瓷其实挺不明白的,宋栾树对陈云礼的意见很大,空前巨大。沈温瓷身边还有个一起长大的霍望远呢,也没见他膈应成这样。
“我没有。”
“你有。”
宋栾树手臂收紧,心里很难受:“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他?”
沈温瓷沉默了会儿。
他低下头,说不出的滋味,“我女朋友我当然宠着,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可是他凭什么要你站在他那边来对抗我。”
小时候在奶奶身边长大,沈温瓷活得自由自在,能下泥潭能上树,也可以静坐参禅。读到《菜根谭》的时候,一句“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她看不明白。
明明都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那为什么要常留饭?明明飞蛾扑火是生物自然习性,为什么不点亮油灯?
奶奶那时给她解答了这句话的后一句,古代人常有这些仁慈念头,而这些慈悲之心也正是人类得以繁衍生息的生机,如果没有这些,那么人类就与木偶泥塑没有什么区别了。
慈悲之心,生生之机。
但这样的想法,有点难以启齿,因为这个想法听起来天真,幼稚,甚至透着一股虚伪。
事关她心里的柔软的地方,她原本不打算明说,无奈宋栾树一定要一个答案,她也无意将这种误会一再加深,只好对他坦言:“一善染心,万劫不朽。我只是看他挺可怜的,而已。”
显然这个回答不在宋栾树的预料之内,他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他的反应却和沈温瓷预想中差不多。
如今小人四伏,人心浮躁,做温柔敦厚的人,有时会被当做迁腐懦弱,被冠以“傻白甜”、“圣母”这样的称号。轻飘飘的聪明与风光太多,利益至上,娱乐至死,善良和这个成王败寇的世界格格不入。
宋栾树不见得会嘲笑她,也可能不会认同她。
“小时候大人教我们垃圾不能乱扔,见到人要问好,要学会爱,要善良,要利他,我们向着所有正能量的那一面靠拢。可是呢,长大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要求我们要有攻击性,要会反抗,甚是要我们学会屈服于黑暗。所以我们才说,自己好像变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类人。
“竞争本质,权利结构,人性真相,善恶是一体的。人是需要爱与打猎的动物,我们是在善与恶之间完善人格的,无法怪罪小时候教我们的大人,也无法怪罪长大后的自己。
“我帮不了所有人,我不是救世主,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但我看到了,伸手帮一把,光明正大博弈,也没有暗箭伤人,我哪里不对?”
辜鸿铭先生将中国人特有的同情,关照他人感受的性格,描述为温良。温良之人心思细腻,温柔是提醒自己,要意识到别人也是人,敦厚则是要求自己,沉淀内心,做真诚,善良,厚道的人。
做事前,要先做有品格的人,温柔敦厚的君子之风,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是值得永远去领悟的堂堂正正的中国之风。
宋栾树声音软下来,很痛心,“温温——”
沈温瓷打断他,“我小时候经常被奶奶使唤去买东西。我走出去,那些人都没有脸,全都长成两个柱子一样,我就很害怕。去到店里,我要的东西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我够不到,也没有人帮我。那时候我就想有人问我一句,小朋友你想买点什么?
“这句话在我十三岁那年,从我的嘴里问出了口,我帮一小妹妹从货架上拿了个喜之郎果冻。那天我很开心,超级开心。
“物竞天择,人是趋利避害的,可是,我觉得善良在任何一个时代、在任何人身上发生都是合时宜的。”
和宋栾树谈善良,她其实是有点难堪的。
因为沈温瓷足够了解他,宋栾树的世界没有这么多空而泛的幼稚的想法,他足够清醒地了解,这些存在圣人语录中的词汇并不适合存在于名利场。
“我帮他的理由,只有这个,没有你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栾树和她依偎在一起,良久,轻悄嗯了一声。
沈温瓷松了一口气。
“那下次你们谈事,我能不能跟着去。”
“……”
第49章
伴随着这座城市的苏醒,楠城高耸入云的高楼也正开始忙碌的一天,知与八十八楼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椭圆型的办公桌围坐了一圈西装革履的人,举止低调,任谁都想不到这些人跺跺脚就能让金融区震一震。
主位上,沈温瓷的名字红底黑字,赫然在列。
会议室回荡着主持人正在顺着流程汇报工作的声音,主位上的人面无表情,眼睛看向笔记本屏幕跳着各色曲线走向的动态股市大盘走势,手握白金钢笔行书流利,聚精会神地审批最新提交上来的各种数据。
她今天是高颅顶花苞头盘发,紫色丝带缠绕,优雅别致。眸光沁凉,轮廓线条郁冷感,身上的复古西服裙平整得未起一丝褶皱。
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地在眉尾的位置点了点,垂眸,静止不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