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她蹭了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什么?”
“那还是有点嫌弃的。”
“……”他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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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温瓷房间出来,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穿过宽敞却冷清的走廊,是沈明霁的书房。
一个人的书房最能看出主人家的性格,内饰简洁低调,却遮也遮不住房里的压迫和冷清。
宋栾树推门进去,沈明霁更好放下手中的文件,“她怎么样?”
“洗澡去了。”
沈明霁神情缓了下来,又说:“一会儿李妈煮安神汤送过去,你哄她喝点。”
宋栾树不置可否,只是蹙紧眉,抬手解开领口的扣子,透了口气才说:“她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刚刚和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很黏人。”
旁人都是他傲气,但沈温瓷骨子里并不比他‘谦虚’多少,她很少低头示弱,而今晚她的举动无疑是不寻常的。
沈明霁闻言,看了看他,“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说什么全世界都觉得我们不该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我还会不会照顾她之类的话,听起来脆弱且毫无逻辑。”
“……”
沈明霁沉默了片刻,只要眼前这个男人察觉出了异样,那来龙去脉不被查到的概率几乎为零。
眼见瞒不下去,沈明霁直言道:“小瓷应该是想起多年前被绑架的事情了。”
宋栾树眼中沉得像滴出了墨,声音生冷,“你说什么?谁被绑架?”
“是我爸同僚的儿子,在小瓷那个学校的高中部读书,放学后迷晕了她关在了冰库里。她的头痛,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事情牵连很广。”
宋栾树冷笑了一声,好一个牵连很广。
第67章
繁星隐,明月递秋声。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他唇线拉直,面无表情地质问。
沈明霁坐在沙发上,面对他的指纹一筹莫展,“就是怕你现在这样。”
宋栾树接话:“我现在什么样?”
“……”全世界都欠了你家小姑娘那样。
沈明霁没有说话,只是侧着脸,某个瞬间好似坚挺的背倏忽塌了下来。
论起疼她,作为她的哥哥,这些年来他其实是远不及宋栾树的。
落地窗倒影着一坐一站的声音,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暗夜中雨滴落在玻璃上的声音。
沈明霁微沉的声音响起,“那时反腐口号喊得很响,实际上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尤其是碰上实权的,只手遮天的地头蛇。那个人以前是冯老的部下,我爸查到那个人头上时已经得罪了很多人……”
话音未落,边传来一声嗤笑,宋栾树颇为讥讽,“所以你们让她委曲求全,让她懂事明理,任由她把自己封闭起来自我疗伤。”
“我们怎么可能会让她委曲求全,最起码我没有。可你也知道小瓷的性格,她行事行事谨慎,心思神秘感,最擅长窥一斑而知全豹。我那时候上着高中,一周才回来一下午,我爸和老爷子那时候都忙,等我回来时她已经出院了什么都办妥了。”
“你们是拿她的懂事当成了忽略她的借口。”他哑着声线开口,刹那间,涌上心头的恼戾犹如炸弹沉入神潭。
迟疑半晌,哑着嗓子道:说:“那你知不知道她头痛起来会要了她半条命?会出汗会流泪,会可怜巴巴的揪着你的衣角说难受?”
“……”
宋栾树字字珠玑,沈明霁沉默下来,落在扶手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松了又握紧,表情隐忍。
“我一直以为她是抵抗力下降,体质不好,忧思多虑,什么理由我都找遍了,天天变着法儿让她喝那些什么人参泡茶,结果你他妈跟我说她是创伤应急障碍!”他几乎咬着牙,声音盛怒,眼里却只有心疼。
沈明霁没有说话。
“沈明霁,你们沈家就是这样对她的?!”宋栾树对沈明霁一向敬重,如今却直呼其名,显然是恼极了眼。
“阿树……”
宋栾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语气决绝不留余地:“这次的事情,我会替她处理。你和你的沈家就好好洁身自好吧。”
“……”
沈明霁自问,他从来没有因为沈温瓷不是沈家的孩子而对她有所偏见。
人人都说,沈明霁是妹控,只要沈温瓷提出的要求,他没有不答应的。别说什么条件应许,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沈明霁都会给她摘。
沈明霁也一直以为,自己也算是疼爱妹妹。沈家要他做有大家长风范的继承者,懂一荣俱荣的道理,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
直到那个周末回到家,在家里见到一个支离破碎的小姑娘,他才明白自己对她其实是愧疚多过了疼爱。
他以为,妹妹提出来的要求,替她办到了就是疼爱。却独独忘了,沈温瓷是一个如何懂事如何温柔的小姑娘。一件事情,不到最后万分之一难办,她都不会轻易去开口求人的,至柔亦至刚。
窗外风雨渐息,院子里的地灯将落地窗的雨点照得斑驳,沈明霁对着那点点亮光,沉默了许久。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霁哥,您之前安排的随州之行,因为台风停飞了,最早的航班是中秋后一天的,您看是换个交通工具,还是改期好?”
打电话的是沈明霁新来的秘书,胆子小小的,还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精秘书。
“改期吧。”
“行,那我到时候订好票再给您报备。”
“对了,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
小秘书顿了顿,“我去接高秘的时候,沈老只说到战友家小住,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明霁思忖了几秒,“和老爷子说,事情办妥了,中秋可回。”
“那……去随州的时候,能拐去高秘书老家接她一起出差吗?”
跟沈明霁出差,不是他一届刚上岸的应届生可以随便成熟的事情。高秘书离职时,他才跟岗学习一周,他还是个连文件都会搞错的愣头青,怎么可能陪沈主任去出差!
“可以。”
“耶斯!”
下一秒,电话被某个激动的人误触,挂断。
沈明霁看着挂断的手机,失笑,随即唇边那么笑意很快又消失殆尽。
老爷子去战友家小住,绝非偶然兴起。
沈温瓷不愿意做的事情,沈老同样不愿意面对。
沈老回来的初衷是担心她被有心之人被刺,但只要仔细一查,就知道其中猫腻。沈明霁那晚和爷爷谈话时,老爷子就已经知道了马家人的存在。之所以一直和他纠缠高珍珠的事情,一来确实如他所言,担心他色令智昏,二来也是想让他在其中周旋。
沈温瓷是在马家出生的,可如今要沈家还回去,这必定不可能。可是老爷子若是出手,让沈温瓷留下,也的确让人诟病。孰是孰非,软刀子也是刀子,照样刀刀见血,索性躲得远远的。
沈老爷子这一躲,烫手山芋一抛再抛,落到了宋栾树怀里,沈明霁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
黑暗重重。
房间里,再次有开门响动。
床边只开了一盏适合夜读的灯,门开了一道缝隙,外头卧室客厅明亮的光沿着那道缝射了进来,勾勒他的身影。
旋即,光源消失。
那人融进卧室旖旎的昏光中。
“怎么还没睡?”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答应了你讲故事的。”
宋栾树回到房间,沈温瓷正坐在床头看书,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眉眼,朦朦胧胧,浑身恬静。
看似已经恢复成以往的沉稳模样。
他走近,坐在她的床边,双手撑在她的两边,面对着她。
明净透亮的眼眸,像水里的玻璃珠子一样,水纹漾开,有种独坐莲台的清冷,却在他走近时,流露出更亲昵的神态来。
他把她手里的书夹上书签,放在床头柜上,沈温瓷两手一空,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身前软乎乎的被子里。
下一秒,她的脸颊就贴近了他的怀里。
“我有点不想听故事。”
“那想听什么?”宋栾树看着她,眼神感觉就像在看一副很珍贵的画,欣赏、爱意、痴迷却不是那种想要亵渎的靠近。
“不知道。”她晃了晃脑袋。
宋栾树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听不听八卦?”
“不要这样摸我,”她抬眸,往后一样,躲开了他这种安抚小猫小狗似的动作,“什么八卦?”
他轻笑,收回手,让她躺下后替她盖好被子。
“讲点趣事。宋今禾第一次回国的时候,其实我爸妈是有打算让她留在国内读书的。那时候爷爷总说她身上没有中国气,就把她送去上各种兴趣班。像什么古筝、古琴、马头琴,但凡沾点古字的乐器都让她试了一遍。”
“宋今禾那时候觉得爷爷不喜欢她,很逆反,但她不敢跟爷爷闹,也不敢到我跟前来,就逮着跟着我玩的景周景黎闹。”
“啊……”沈温瓷一脸茫然,“我还以为,他们三人感情一直很好的?”
“那时候宋今禾天天拿着唢呐追着他们吹,景周景黎受不了,问我有没有什么乐器能压得住唢呐。”
“然后呢?”
“然后他们学了半年的嚓。”
沈温瓷抿嘴笑了。
“景周话少,看起来可靠,景黎话痨,也不太可靠。他们跟宋今禾比赛,比下一次见面谁拿到的奖状多,结果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宋今禾的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扬起小脸问他:“你妹妹优秀?”
“当然不是。是因为宋今禾享受的是鼓励式教育,她就算是中午多吃了一口饭都会得到一张奖状。”
她失笑,撇着嘴角,“……你们男生真无聊,这还比。”
“我跟他们不一样。”
沈温瓷抱住他,往他怀里钻,哝哝说着,“不一样在哪?”
“我只和宿敌比。”
“宿敌?”沈温瓷在他胸前仰头,露出一抹疑惑的表情,“难道是我吗?我为什么是宿敌。”
“宿敌就是亲了一宿的敌人。”
“……”她表情一顿,眼神忽然害羞的移开。
他抱着她在怀里,看着软糯娇嗔的她,眼神一寸寸描摹过每个毛孔,每根汗毛,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端详了一遍,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好喜欢她。
他的话题一转,“其实我今晚本来打算和你闹脾气的。”
沈温瓷没说话,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故意和李妈主妇却忽略自己的消息,
还说要回沁晖园,最后又要人打电话回来要她去接。
他的脾气闹得很明显。
“温温。”无奈的语气,无辜的眼神,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总想在她那里做得更周全些。
一声名字喊出来,沈温瓷莫名心软。
“那也是你的错。”
“……”
“你干嘛把那人弄到我面前了,既然到了我面前,见不见我还不能做主了?”她目光静静停住,唇瓣微动,“我说沁晖园没有沈温瓷,是说她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她接电话之前不知道沈温瓷这号人,那她做什么要来来沁晖园找我。”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宋栾树收敛情绪,感到些许抱歉:“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今天听了那句话,他心里不好受,不是心伤也不是生气,就是一种无力感。
其实,他是害怕。
害怕感情被消磨,而他偏偏又是一个喜欢强求的人。
那俏白的柔荑悄然伸出,缓缓地抓住他的衣摆,良久,沈温瓷才说:“今天早上你用了一个早上小火慢炖了一锅粥,耐心等我睡醒的时候,我没有忘记你是几点睡的。”
“各种意义上来说,我不是一个贫乏的人,我并不感动于那碗粥。我以前一直认为为爱情这种抽象的情感而付出具体代价,是一件愚蠢的事情,而我现在开始变成一个愚蠢的人。是因为你,却不是为了你。”
“所以,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无法分辨这是不是爱,但我期待这是。”
那种无声的震撼一时难以消化。
直到一滴豆大的泪在她的被子上晕成一个墨点。
“你干嘛,”她一下抬起头,发梢扫进他肩窝,认真问:“你这样会显得我说情话的本领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