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座里的几人聊得很热切,唯有那个男人冷峻而阴寒,可即便这样却无人敢冷落他。
康逸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对着这位清冷矜贵,气质出尘的男人挑了挑眉,略显意外,“稀奇。宋大少怎么有空出来玩?被沈二甩了?”
一旁活跃了一晚上气氛也没活跃起来的景黎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宋栾树捏酒杯的手不可察地微顿。
光线如此欠佳,康逸却能感觉他的余光能杀人,只好讪笑,乖乖闭上了嘴。
酒过三巡。
最近加班加点工作的景黎和景周先撤了,闻钊中途接了个电话,打着打着不见人影,最后留下的反而是最后来的康逸。
“你喝这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山越居一身酒味不得被沈二赶出家门?”
宋栾树冷着眸,掀开眼帘看他,“谁说我要回山越居。”
康逸哟呵了一声,打趣说:“你不回山越居,你去哪?”
“沁晖园。”他刚给她发了信息。
康逸闻言,也没继续往下说。宋栾树攒局可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哪里的,康逸这个过来人很自觉当起了知心哥哥。
“跟哥说说吧,又遇到什么情感问题了?”
宋栾树瞥了他一眼,随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冷声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情感问题?”
“公事你有什么好愁的,你发号施令,其他人照做就行。敢不听你号令的只有一个沈二,跟沈二有关,那不就是私事嘛。”康逸笑了笑,揽着他的肩道。
以他那当人家爹的做派,他身边的人都明白沈温瓷对他的重要程度,所以宋栾树一有不对劲他们就惯性思维往沈温瓷那猜,一猜一个准,百试百灵。
宋栾树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拉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康逸有颗八面玲珑心,丝毫不觉得宋栾树的私事不可以谈,“是不是因为那天王家那个事情?”
宋栾树没说话,手指勾着玻璃烟灰缸,将其拖到手边,掸了掸烟灰。
康逸不死心,继续猜,“那就是翻旧账了?你没让王家人去道歉?”
他语气不轻不重的回了两个字:“不是。”
宋栾树惜字如金,脸上没有半点神情松动,康逸也不知道是没翻旧账还是没道歉,有点接不下去话的趋势。
他宁愿她翻旧账。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都说明她在意他。
她现在直接说沁晖园没有沈二,宋栾树连到她面前闹脾气吵架的心思都没了。
他们昨天才吵了一架,昨晚她还发烧了。
自始至终,他喜欢沈温瓷,或许就是因为她身上这种淡然处之的清傲,如果她事事妥帖柔顺未必能入他的眼。
宋栾树就处于一个自相矛盾状态中。已经知道沈温瓷不喜欢自己这样了,但自己控制不住。每次吵架都是老调重弹的问题,他怕吵架把感情吵淡。
康逸的知心哥哥快演不下去了,感慨了一句,“要我说,你真该学一下闻钊。”
“?”宋栾树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眼,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
康逸收回视线,缓缓且清晰道,“上位者为爱低头,高明者愚昧的爱。女人是视觉动物,你要先发挥你这张脸的作用,让她心神荡漾。你还要切记一点,像沈二这种女人,一般的掌控欲她肯定是反感的,你要让她爱你,还要让她可怜你。闻钊就做的很好。”
“诶,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给他打电话想要份城南那块地的资料,那电话里可劲爆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闻钊怎么这么会哭,怪不得人家能当一把手秘书呢!”
宋栾树不想听这些八卦,一副兴趣寥廖的模样,甚至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酒杯,仿佛这个消息还不如酒杯里冰块融化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康逸善解人意,手心向上伸出去。
“什么?”
“手机啊。我给沈二打电话来接你。”
“不要。”
“吵架过夜,默认分手。”
“……”
同一时间,山越居。
两人的信息列表都是饼,之后戛
然而止,沈温瓷觉得奇怪,他明明可以给自己发信息说不回来吃饭,为什么还要让秘书和李妈说?
但想想,是临时应酬也说不定。
她不是追究到底的性子,吃完饭,复量了一次温度,还把测出正常体温的体温计给他拍了照。
但他似乎在忙,隔了很久才回信息,说今晚到沁晖园住。
沈温瓷一个人没什么事情做,早早洗完澡,看了会儿书,正准备睡觉,就接到了个电话让她去接宋栾树。
“可是九点的时候,他不是说今晚回沁晖园住吗?”
“本来是这样的,可他现在不肯走,抱着沙发说要你来接。”
“……谁劝的酒?”
电话另一头的康逸感觉到了一阵杀意:……
沈温瓷不再多说,只问了地址就挂了电话。
康逸放下电话,目光快速地斜觑一眼宋栾树,而下一秒,宋栾树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酒吧外,秋风扫落叶,一片萧寂。
宋栾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他的生活按部就班,按照他爷爷的安排。他没有辜负家人的期待,也从未想过反抗,因为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负责的,只有一个沈温瓷。
她第一次上树不敢下来是他在下面接着,她第一次出国参加竞赛是他陪着,她的第一双高跟鞋是他买的,她的第一支口红是他涂的,她第一次月经来潮是他煮的红糖水。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护她周全。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个想法,害得她出事。
宋栾树站在落叶中,气质清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任凭落叶飘满双肩也执意要等到那个人。
而最后,他等来的却是一通要他性命的电话。
“大少,小姐出事了!”
第65章
秋临夜雨,奶奶常说立秋一过,下雨都会在夜里下。
水滴顺着车窗滑下,沈温瓷望着窗外的光影,还有自己的轮廓。
驾驶位的少龙忽然开口,“小姐,你要系一下安全带。”
“怎么了?”
少龙边通知了安保,边回她的话:“有人跟车,从熙春路开始的,我现在往高架桥开,看看能不能甩掉他们。”
沈温瓷身形僵硬,回过神来,机械的拉过后座的安全带。
气氛陷入紧张。
沈温瓷认识少龙,到少龙当她的保镖,中间还有一个狗血的故事。
彼时沈温瓷就读的那个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靠近的北门对面是楠城一个职高。那时她和戴昕媛还有交集,有时候家里来接她放学,两人会一起走到北门再上车。
戴昕媛此人,不同于沈温瓷的寡言少语,她活泼开朗,论迹不论心的来讲,她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如鱼得水。
那时候她交了个职高的男朋友,每天逮着她说这男朋友怎么样怎么样,而沈温瓷对此人唯一的印象就是爱找存在感。
直到有一天,戴昕媛说他被打了。
那天放学后,沈温瓷依旧到北门上车,那群人都还没散场,她坐在车上无意一瞥,看见一个又黑又壮的男人被人推到在地。
打人和被打者的身材差异很大,打人的人还没有被打的人那么壮,这样失衡的画面倒是让开车的司机闲谈了几句。他说,被打的那个是来讨债的,可能前几次讨债没有成功砸了东西,现在欠钱的人有了钱就要耍狠拿乔。
沈温瓷没有发表言语,那司机说了句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没了下文。
等到下一次见到少龙,是在警局,他打架斗殴,沈温瓷带了律师保释他。
那时候他家里有一个病重的妹妹,而沈温瓷缺一个听话忠心的保镖。
而之所以选中了少龙,则是因为他救过她。
那天沈温瓷照旧到北门上车,有个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已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里,气温极低,令人瑟瑟发抖。
沈温瓷拼命呼救也无人回应,观察了一下四周,猜测是一出废弃的冰库。年久失修的制冷装置制冷效果差了点,却仍有威力,不一会儿沈温瓷已经开始失温。她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用尽了所有她知道的自救方法,直到漆黑中破裂出一道光线。
那年扫黑除恶的风吹到楠城,几个月的秘密摸底排查后,某些利益集团浮出水面,人人自危,其中甚至有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的。沈灏清,沈温瓷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将沈温瓷绑架到冰库的人,是沈灏清昔日好友的儿子。在他的父亲还没有在警察破门搜查时从别墅的顶楼跳下时,他是她的学长,是在同一个饭桌上吃过饭的关系。
那人畏罪自杀的罪名成立,但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即便是伏法时,他儿子的嘴里还喊着要血债血偿,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警方能短时间找到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少龙的那个报警电话——他家就在冰库附近,他依稀听见了呼救声。
秋雨夜。
雨水猛烈击打着车窗,车速如疾风,仿佛下一秒就要势如破竹般击穿。
车厢里,四下安静,只有车外暴雨的声响。
而她什么都听不见,沈温瓷的心跳咚咚作响。
[沈灏清害死了我爸!你现在去死,一命换一命这才叫做公平!]
[我听说沈家唯一的女儿就是你,沈灏清最疼你,你替他去死,肯定比他自己死了还难受吧!]
[你别怪我,要怪就怪自己生在沈家!你父亲得罪了很多人,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的。]
沈温瓷奄奄一息被人抬上担架,那个绑架她的人就在冰库外,他原本打算亲眼看她被冻死,如今却声嘶力竭的哭喊。
他那带着极致的恨意的话语,从那天起,一次次出现在沈温瓷的睡梦中。
大雨并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弥漫的车窗上的斑驳将整个世界笼覃在朦胧之中。
汽车飞驰而过,涉过路边积水溅起巨大的水花,随后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一张眉心紧皱的脸倒影在车窗上,车速过快,再加上闪避颠簸,导致车里坐着的人也跟着左摇右晃。
就在沈温瓷还陷入回忆不可自拔时,少龙在车流中穿梭行驶下了高架桥,后面跟着的那辆白色轿车也消失在了后面。
“小姐,阿达他们正在赶过来。”
沈温瓷心神未定,轻轻嗯了一声。
大雨倾盆,将路边放置的路障吹到一边,路上的车渐渐变少,少龙见危险解除将车速降了下来,分神看了一后视镜,见沈温瓷脸色发白。
沈温瓷的爷爷常和人炫耀,他的阿瓷极为聪明,八月爬,十月走,都不用大人操心,时间一到就能走得稳妥。
这时,一道巨大且刺耳的声音响起,从路障那边冲出来一辆车,少龙的方向盘险些握不住——
此刻在雨中,车灯一闪一闪地,勾勒出雨丝斜织的光影。
另一辆车紧随其后停下,七八个黑色西装的人训练有素,下车瞬间围在沈温瓷那辆车前,将肇事的车隔绝开来。
白色轿车打开车门,走出来两个声音。
沈温瓷降下车窗,看了眼向自己走来的两人,一个马进煊,和一个跟他长得极其相似的女生。那女生看起来很激动,推开车门就直冲着她来,马进煊撑着把伞拦不住她。
沈温瓷自始至终只是搭膝坐看,靠着椅背的身体松弛又笔挺,目光微敛,眉心微蹙,只留给两人一道沉默又略带不耐的侧影。
那两人站在雨中,她坐在车里。
“姐姐!我们只想和你聊一聊。”那两个人被保镖拦着,不能靠近,只能跟空喊话。
沈温瓷的眼神冷淡入冰霜,“怎么不撞死我?不敢?”
沈二此人偏冷,气质和初冬的雨雪夜融为一体,她不想给好脸的时候,任谁都感觉恶从心生。
马进煊呼吸一窒,“姐姐……进雅只是看见你把怀表都还回来了,想要找你问一问,她没有恶意的。”
他们两个站
在雨中浑身湿透,沈温瓷坐在车里却不染风雨。
雨中的昏芒令她侧影并不真切,双瞳里沉着夜色般的漆,映得眸中寒色皎皎,有种天然的高贵,令人觉得遥远陌生。
她薄唇泛白,几乎看不见血色,似乎是听着他的话觉得可笑,肩头微耸,语气透着刀刃儿似的刻薄,“恶心玩意儿。”
高门大院走出来的子弟,用清风冷月来形容她最合适不过,不说话自带清冷感,说话微笑又给人很平和的淡然,但如此刻薄的话语,让兄妹两人为之一震。
到底是小姑娘沉不住气,马进煊也拦不住她,马进雅冷哼,“大家都是同一个妈生的,你骂我们恶心,你自己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话音落,一束远光灯射过过来,旋即一记刹车声。
一把黑色雨伞出现,雨滴落在伞面上,顺着伞骨坠落绽放。
在这漫天雨幕里,伞面微抬露出半张脸。
随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周围画面如同被刻意放慢,像渲染过的旧日电影。
远处昏暗,隐没了男人的五官,隐隐勾勒着精致淡冷的侧颜轮廓,一截下颌的弧线漂亮,可气场锐利,周身无形地生出一种威势,气场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