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如今尚不能确定,不过府中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一条人命尚待确认身份,殿下不宜久留,还请殿下速速回宫。”
“我知道了,今天来观礼的这些人,也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必担心这些,安心查案就是。”
元尧想了想,又道,“阿爷阿娘那边,可要我先替你瞒着?”
今日这场及笄礼,本就有宫中授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论理该如实秉明,但……
她还是决定,“此事蹊跷颇多,还请殿下暂代遮掩一番。”
晋阳公主等一众宾客安然离开侯府,苏露青将香灰交给梁眠,命他去查香料来源。
然后她再次去了裴昭的院子,查看那具女尸。
梁眠在一旁道,“苏都知,府中侍女都按花名册核对过了,所有人都在。”
所有人都在,说明这个人不是府中人。
苏露青仔细检查这具尸身,头部有被砸伤的痕迹,血是从头顶蔓延下来,淌了满脸,但并非致命伤;
手微微握着,张开手掌,便看到掌上有刀痕。
“……应该是她与人搏命,用手遮挡时所伤。”
梁眠也在一旁看到伤口,一边推测着,一边跟着搜寻致命伤处,忽然,他指着尸身腹部,“是这里。”
伤在腹部,皮肉卷凸出来,先前因被衣袖挡住,加上血迹洇在黑衣上并不明显,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苏露青将女尸脸上的血迹擦去,在看到露出的面容时,忽地一怔。
这个人……她见过。
门外有脚步声响,回身见是秦淮舟。
梁眠思索片刻,悄无声息退出去,屋内剩下他们两人。
“我不曾――”
“你可还认得她?”苏露青示意他去看那张脸。
要说的话被打断,秦淮舟顿了一顿,先顺着她的话,看一眼尸身,同样目光一凝。
“似是张武侯的儿媳。”
说完,他再次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话,道,“我不曾做过出格的事,你放心。”
两人的视线交汇一瞬,她猛地收回目光,开口说的却是,“……张武侯的儿媳无故现身侯府,又莫名身死,这件事,你怎么看?”
第75章 第75章
再次说回正题,秦淮舟整了整神色,“开明坊内,的确少了些人。
这话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之前她的人去开明坊,并未提过此事。
当即问道,“什么时候?”
“刚送出的消息,”秦淮舟低头看一眼地上的尸身,“至少少了十余户,坊内武侯并未上报,可见是自己人动的手。”
她将这话在心中理了理,继续问,“这里面,包括张武侯一家?”
秦淮舟摇摇头,“如今还不能确定,但她出现在这里,或许张武侯一家同样凶多吉少……”
说到这时,忽觉面前的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后面的话顺势顿住,眸光流转过来,递去一个疑问的神情,“怎么了?”
苏露青一脸了然看着他,随即起身,查看起屋内布置。
在看到靠近里间的隔扇处溅到的血痕时,才开口道,“我说呢,你主动说出这件事,果然是在等我的人带回后半段消息。不过……大理卿这么拐弯抹角的问话,连耐心都没了,到底还想知道什么呀?”
目的被拆穿,秦淮舟神色如常,这时候跟在她身后,同样查看这间屋子里的痕迹。
口中跟着道,“……苏都知这话实在冤枉秦某,开明坊的事,你我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两边互行方便,协同查案?”
“更何况,”他又补充,“此举也是在查靳贤的死因,越早查清,便能越早结案。”
“共同查案不假,但,”她回身,与他对面而站,“你敢打包票,说你没藏一点私心么?”
原本迎向她的目光,这时候略微躲闪。
答案一目了然。
私心么,人人都有,她并不那么感兴趣。
只道,“开明坊那边,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
然后她转回身,从隔扇上的血迹看起,再顺着这个方向,看到一侧地毯上洒落的血迹。
结合尸身最初发现时所处的位置,她大概猜出当时的情形。
心中有了打算,重新抬眼看他,“说回今日这件事,你中暗算,被困在厢房中,是在收到消息前,还是之后?”
秦淮舟沉思一番,也将心中的思量说明,“消息是今早送到的,当时府中正忙着今日的仪式,论理,府中都是自己人,即便看到什么,也不会多嘴。”
所以,是谁策划这一切,一目了然。
两人的目光交汇,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答案,但。
“缺少动机。”秦淮舟还是说道。
“为什么?”
“杀人,共处一室设计被外人撞见,单独来看,哪一件事都成立。但这两件事,于一天之内同时发生,有些矛盾。”
“的确,”她点点头,“矛盾重重,却也勉强能算声东击西。”
见秦淮舟面露疑惑,她走到桌边坐下,“起先有人故意误导,让我以为你们会在这间屋子里,当时已经有几名观礼宾客或是担心或是单纯想看热闹,一同跟来,然后就看到了屋子里的女尸。”
想到张武侯的儿媳莫名死在这里,她心中的疑问再次如被浓雾遮住的路一般,暂时抓不出方向。
顿了顿,才接着说,“及笄礼上笄者不露面,已然引起众人猜疑,老秦侯喝了加料的茶,诱发心疾,情急之下只能就近安置,最顺路的一间屋子,就是你被困住的那间。”
后面的事情,自是不用她再说。
秦淮舟不动声色在她对面落座,袖口随着动作卷起一些,露出包扎过后的纱布,纱布上渗了些血迹,昭示着此前伤势之重。
“外席的宾客看上去与平时无异,我当时正与泰王世子说禅,世子受其父泰王影响,自小便出家入道,交谈中,世子不慎碰落了茶盏。我因着要招待外席宾客,不能离席太久,因此更衣时只就近选了一处厢房。”
“这么说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像是临时起意?”
秦淮舟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屋内陷入安静,她将这些话在心中整理一番,露出一抹佩服的笑,“能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一番安排,此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她起身准备往外走,目光在那具女尸上停留片刻,看向秦淮舟,“劳烦大理卿安排一下,将这具尸身好生安置。”
“你要去哪儿?”
“继续查案。”
从屋子里出来,等在外面的梁眠立即上前,跟在她身边,“苏都知,开明坊那边暂时还没有新消息送出,眼下出了这件事,是不是先和坊里的人通个气儿?”
苏露青摆摆手,先问,“王逢现在如何?”
“他已经跟着我们的人,在开明坊里种了几日田,差不多和坊里的人混熟了,过两日在坊内别处走动,应该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到时候他就能查看田间种下的究竟是不是栗缨了。”
“很好,留在坊里的人只需要做这一件事,至于其它的,”她想到秦淮舟方才所说泰王世子不慎碰落茶盏的事,“去查查,泰王世子近日都接触过什么人。”
“是。”梁眠领命。
……
侯府的这场及笄礼最后还是悄然办过,虽没有了当日身份贵重的宾客观礼,裴昭这个侯府义女的身份,却也是就此尘埃落定。
原本因着别院失火,老秦侯又念着她已经是侯府义女,日后少不了要替她安排与京中各处走动,便拨了府中一处单独的院落给她;
但此番出了这样的事,这处院落不宜再立即住人,老秦侯另着人安排了一处挨着侯府的宅子,把她妥善安置,另将之前别院里的人都分到这处宅子,供她差使。
裴昭自是又千言万谢,之后每日都会专门到侯府来向老秦侯请安尽孝。
苏露青这几日都留在乌衣巷内。
开明坊中的消息接连送过来,先是得知坊内种下的都是麦苗,没有一株栗缨;而后确认坊内有十余户人家无故消失,其中就包括张武侯一家。
“还有一件事,属下觉得有些奇怪,”梁眠接着说道,“开明坊内的武侯像是换人了,留在坊内的人还说,北曲的百姓看上去和之前也不太一样,每日畏手畏脚,像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查到原因?”
梁眠摇摇头,“没有,里坊送出的消息称,坊内变故颇多,武侯巡查越来越严,很多地方都有人把守,若有人擅自闯入,恐有性命之危。”
“张武侯的儿媳叫什么名字?她家里的人可有知会过?”
“这也是件怪事,”梁眠面上带出疑惑,“查不到她的名字,只从之前的侧面打探来看,他们都叫她三娘。至于她家里的人,属下着人查过,自从上次观礼之后,嘉会坊就再没出现过他们的身影。按说坊内无故失踪这么一大家子人,武侯应该上报才是,他们失踪却不见上报,想来一直都是坊中的流动人口,不曾上过户籍。”
“这么说,他们不是嘉会坊里的人,”她沉思着,“说不定这个三娘,也根本不是什么儿媳,只是一群人捆在一起做戏给外人看。”
梁眠听了咋舌,“如果真是这样,那开明坊里的那些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苏露青想起山腹私仓里的那些尸身,随手点了点手边的卷宗,“不管是什么东西,也该露出马脚了。”
又几日,阆国公寿辰,众臣皆收到请帖,前去祝寿。
苏露青审人犯审得迟了,回府时,日头已经西斜。
秦淮舟在外间等她换好衣服,又说起这几日的发现,“靳贤在认罪血书上交代的事,据查都已属实,但他贪赃国库钱粮的那些东西,却并未在靳府账册中表现出来。”
“当初的何璞不也是如此?”
苏露青披上披帛,仔细整理,将其中一端收进腰间,“他自认曾贪污国库钱粮,却又自尽,说明这只是他犯的事里动静最小的,至于其它,就算将来再查出什么来,也可以来个死无对证。”
她从里间走出,扫一眼秦淮舟身上与自己同色的衣衫。
又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比如,他明明没有死士,又是如何动用死士,将屈府烧成平地的?”
两人说着话,从房中走出。
天边已被暮色染成金红,一墙之隔的阆国公府已是宾客满堂,那边的热闹顺着院墙迢递,间或有丝竹管弦声相和。
秦淮舟听了一耳朵,接着方才的话说,“乌衣巷送来的卷宗,我已都看过,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来看,可以确定,那个提前将药给靳贤服下,导致他突然惊厥,躲过你问话的人,就是将靳贤灭口之人。或者说,对此人更适合的说法,应该是奉命执行之人。”
苏露青往他那边瞥去一眼,若有所思。
听到他问,“怎么?可是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没有,”她目视前方,走得不疾不徐,随口道,“我还以为,得知开明坊里种的全都是麦苗以后,大理卿会一蹶不振。”
耳边似是传来一声轻笑。
她这次没转头,听着身边的人叹道,“看来长安这边的反应,比我们想的还要快,也更果决。”
灵药带来的收入不菲,绛州被一锅端以后,长安这边相当于直接被剜掉一块肉。
若想填补上这个窟窿,只有想办法让灵药在长安范围更广的蔓延开,再由长安向邯郸一带挺进,就像当初夏家对各地代理之人的规划一样。
事实上,长安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天星教扩张的速度极快,如今教众人数已经与袄教相差不多。
这些教众在举行义诊以后,发放的丹药就是三清丹的变种,当这些药被吃完,黑市之中就又多了一批灵药的买主,继而屡禁不止。
“不如,再打个赌?”
她绕到秦淮舟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秦淮舟的步子被迫停住,他站在原地,不解她为何忽然有此提议,“还要堵?”
跟着便问,“你想要什么?”
她随意瞥一眼阆国公府的方向。
这些天,她查到些不一样的东西,细思下来,得出一句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谜底就在谜面上。
如果她猜对了……
她在心中又叹出一口气,道,“这条绳上的蚂蚱,就快要抓完了,在这桩案子没破之前,所有的意外,都来自同一人的授意。”
“所以,”秦淮舟猜测,“你想赌,靳贤背后的那个人,是所有案子的最大主使?”
“不,”她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些都只是表象,我赌,我和你真正在查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句话,一起涌进他心头。
秦淮舟听她毫不避讳说出这话,思索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语气轻松,“至于赌注么,不如就拿这场婚事。”
“什么婚事?”他不自觉皱起眉。
苏露青点了点他,又反手点了一下自己,“天家赐婚――”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淮舟打断。
他声音比平时要沉上些许,又不全然是郑重,“天家赐婚,岂是儿戏?苏都知以此为赌注,太过草率。”
第76章 第76章
这次不欢而散,不是因为案子。
苏露青站在原地,看前面已经快要远得看不见的身影,叹出一口气。
她话还没说完呢,这人走这么快,这就不算失礼了?
不过在阆国府门前,她再次看到秦淮舟的身影。
长身玉立在斜*阳余晖下,如蟾宫丹桂,衬得一身浮玉皎皎。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对上,远处的人却倏地收回目光。
不过举止上骗不了人,他仍是静立在原地,一看就是在等人。
她走上前,瞟去一眼,“不是都走了?怎么不进去?”
身侧的人默了一下,没有跟着开口回答。
她了然,偏偏拆穿,“等我呀?”
身边的呼吸声稍重一些,“……请帖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秦侯还真是严谨。”
阆国府的管事候在门前,见到两人前来,立即上前迎接。
客套一番,便有仆从上前,为二人引路,往筵席处去。
因着今日是阆国公寿诞,府中的热闹一整日都没有停过,到这时候正宴开始,众人纷纷入席。
苏露青往席中去时,习惯性将周围看了一遍,前来赴宴的俱是朝中的熟悉面孔,看众人的殷勤程度,想是对这位上柱国兼太常寺卿的宁公,十分亲近。
此时主位上还空着,另一侧挨着主位的坐席上,则坐着一名身穿道袍头戴逍遥巾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