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窗外幽光透进来,她踏着月色走到帐边,借着提起一桩旧案,压下心中自方才起就不断泛出的一点波澜。
  “大理卿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屈府疑案,乌衣巷至少能查一半。”
  屋内没有灯火,声音在昏暗中也不自觉压低一些。
  秦淮舟听着身侧的动静,闻言点点头,“……记得。”
  跟着又道,“事到如今,种种证据都指向靳贤,唯有一件事,至今死无对证,不知苏都知查到的那一半里,是否包括此事?”
  她躺进里侧,鼻端萦绕着帐内的玉露暖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理卿。”
  身边跟着响起一阵衣料与被褥混杂的OO@@声,秦淮舟同样躺下来,大概是仰面躺着,声音是平稳的在耳畔响起,
  “苏都知突然提起此事,可是有不能当着刑部提起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不过,”她忽然转身,面对着秦淮舟,看他顿挫停匀的侧脸,“有些事呢,我也想单独听听大理卿的看法。”
  帐帘没有拉紧,外面的月光溶进来,在他眨动双眼时,那些月色会落在他的眼睛里,点出一抹清亮。
  这抹清亮随着她的话颤了一颤,末了,忽见他撑身坐起来,尽管已经就寝,但姿态仍是端谨,“苏都知请讲。”
  她也跟着坐起身,锦被搭在身上,她随手抓过被角,放在手里把玩。
  “你也查到些线索,说明放火的人和屈靖扬之间关系匪浅吧?”
  秦淮舟没有否认,“那场大火,所有参宴之人都排查过一遍,表面看上去,只有靳贤一人与屈靖扬之间有牵扯,但若顺着‘曾在户部任职’这一点细究,还能再找出几人。”
  她意有所指,“所以,这几个人里,再往下排除,又能留下一个。”
  秦淮舟:“但这个人,和靳贤一样,未必养得起死士。”
  她紧接着也道,“他养不起,他背后那个人,一定养得起。”
  “那人手段高明,所有的事都不直接经他的手,即使因此派出死士,也有把握让死士永远开不了口,”秦淮舟说到这里,忽然令提起一件事,“说到死士,苏都知对那人应该更为熟悉才是。”
  “嗯?”
  “千秋宴上飞火流星,乌衣巷因此捉拿的人,不正是一名死士?”
  秦淮舟从她没有立即反驳的态度里,推测说其中蹊跷,笑了一声,“原来苏都知今晚不是真的想要同秦某探讨案中隐秘之事,而是想从秦某这里打探消息的。”
  那死士虽然交代出一些东西,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后来因着被关的时间太长,他拿不到主家的解药,已接近疯癫,如今虽有医官给他用药吊着命,但人也近乎废了。
  想到这里,苏露青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原本是她套话,如今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不过,目的虽被拆穿,她仍是神色如常,“大理卿何必这般防备呢,我不过是想听听大理卿的看法,你若觉得我另有目的,可以自便。”
  似乎就为等着她这一句,身侧的人神态自然的重新躺回去,当真开始闭目休息。
  她愕然回头看去一眼。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秦淮舟仍闭着眼睛,对她说,“明日三司要一同审理这段时间查到的东西,苏都知当真没有什么话,要提前再说了?”
  “有啊,”她径直俯身在他耳畔,“明日,我打算借大理寺的公堂一用,大理卿意下如何?”
  秦淮舟睁开眼睛看向她,眼里带着疑惑,“你要借大理寺的公堂?”
  两人的距离极近,互相遮挡住落向对方的光,只剩下眼神交织,呼吸相闻。
  最初的诧异很快被一种新的燥意取代,他别过头,声音比方才稍低一些,“公堂问案,苏都知准备审谁?”
  “这个么,”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还要看明日商谈的结果。”
  声音落在耳畔,被暗夜无限放大,又似在瞬间催出实感,烫着他的耳朵。
  “……公堂不比他处,你别乱来。”
  说完话,秦淮舟干脆整个人都背过身去。
  人虽整个转过去,看呼吸起伏,倒是显得有些忙乱。
  苏露青仍在原处没动,“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秦淮舟没做声,只是呼吸声略重了些,算作回应。
  “那,赌约――”
  这次不等她说完,呼吸声更重了一些,回绝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不赌。”
  ……
  清早下了场雨,雨后独有的洇湿气息从窗外漫进来,天光不甚足,总让人身上发懒。
  宫人送了水进来,两人各自梳洗过后,沉默着用过早膳,一同往大理寺去。
  李闻今来得早,他们到大理寺的时候,李闻今已经在议事厅里等候多时,他手边摆着几份卷宗,俱是先前三方经过商议以后,各自负责查找的线索。
  几人先简单寒暄几句,随即展开正题。
  “……我命人查过户部各处的文牒,永嘉二年,靳贤曾任仓部员外郎。”
  李闻今说着话,将其中一份卷宗抽出来,放在两人面前,接着又道,“在此之前,屈靖扬已经任仓部郎中。因为这件事,朝中曾有御史上疏,说翁婿在同一司中,恐有相互包庇之嫌,还借此弹劾吏部不经核查胡乱任用,有扰乱朝局之嫌。”
  苏露青看着那份卷宗,“看情形,朝中似乎并未立即将二人调开。”
  “不错,”李闻今点点头,“当年相州一带连日暴雨,很快就闹起洪灾,户部因此要计算拨粮赈灾数目,整个仓部官吏通宵达旦,人手严重不足,此时抽调任何一人,都会耽搁赈灾之事。而靳贤在其中表现突出,不但将粮食担数计算完毕,还很快就根据相州各县情况,做出细分,为此替相州抢出不少准备时间,赈灾粮转运的比计划中要更快,那次赈灾,也比以往更为顺利。”
  “这么说,靳贤也是立功一件。”
  “可以这么说,”李闻今接着道,“不过从那段时间的账目来看,靳贤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偷换国库米粮,是事实。”
  这就从侧面印证靳贤的那封认罪血书里说的是真的。
  李闻今见两人都没有疑义,便提议,“如此证据确凿,又与靳贤那封认罪血书内容一致,可见他虽然强撑了这么久,终归还是因昔日过错负罪难熬,这才自行认罪,这桩犯官监牢自尽案,我想,可以结案了。”
  “李侍郎所言有理,”苏露青似是十分赞同,她将那几份卷宗大致翻看一遍,看向秦淮舟,“大理卿以为呢?”
  秦淮舟同样拿起一份卷宗,“大理寺所查,也是如此。”
  “如此甚好,如此也算将靳贤做过的事大白于众。”
  李闻今长舒一口气,复又皱眉道,“只是他如今已然自尽,府中亲眷又都早亡,再如何判决,也判不到什么了,对朝中而言,未必能起到警示作用。”
  “天网恢恢,所犯刑案既能浮出水面,对旁人而言,也是一种敲打,”秦淮舟将议事厅内的卷宗都仔细整理一遍,“此案既已查明,余下的事,便劳烦苏都知呈与宫中。”
  苏露青点点头,几人各自散去。
  没过一会儿,苏露青去而复返,果然见秦淮舟还留在议事厅内,看到她回来,也不曾露出惊讶之色。
  只在她在刚刚的位置坐下来以后,才说道,“如今只能说明靳贤在血书中交代的是真的,但他究竟为何而死,并不算彻底查清,苏都知为何这么急着附和李侍郎?”
  “怎么?大理卿难道没有吗?”
  两人的目光相对,彼此都已了然。
  她表明来意,“靳贤的案子结了,我来借公堂一用。”
  “案子虽结,但刑部的人并未完全撤离,苏都知不担心他去而又返,扰乱你行事?”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反悔?”
  “苏都知多虑了,”秦淮舟看一眼两人所处的议事厅,“这里僻静,少有人往,比之公堂更为私密,苏都知不如改用这里?”
  “那也好,”苏露青很自然的接受这个提议,而后看着秦淮舟,思索了一会儿,“有劳大理卿当个见证。”
  没过多久,梁眠一身便装,带着医官刘贵进入议事厅。
  这段时间,刘贵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浑浑噩噩跟着梁眠进来,看到苏露青,他忽然跪倒在地,满脸悲戚,“下官糊涂!还请苏都知定罪!”
  “这是何意?”苏露青看着跪在下面的刘贵。
  “……下官受人威胁,做了糊涂事,如今却都报应在家眷身上,下官实难为人,恳请苏都知定下官的罪,下官绝无怨言!”
  “你的事,确有苦衷,我今日给你一个机会,当着大理卿的面,说说你是怎么做的糊涂事,若说得令大理卿满意,大理卿自会给你做主。”
  秦淮舟听到这话,眉头一皱,看向她:
  (苏都知慎言。)
  她端起茶盏,浅浅朝他一举杯:
  (大理卿稍安勿躁。)
  刘贵缓缓直起身,“……下官刘贵,是乌衣巷的医官,曾受人威胁,以家中老母妻儿的性命,逼下官交出一种药。”
  秦淮舟心中一动,“是什么药?”
  “此药服下以后,会根据药量做出不同反应,控制药效发作的时间,药效发作时,服用之人会出现惊厥之状,郎中即便号脉望闻,也看不出端倪,只当做寻常惊厥之症。”
  这般情形,与当初靳贤突然发病惊厥时一样,秦淮舟的目光在刘贵等人身上徘徊一番,最后落在苏露青身上。
  后者回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而后先于他,问刘贵,“你把药,交给了什么人?”
  “……下官不认得此人,只是在城隍庙见过他一面,当时他带着帷帽,下官只注意到,他习惯用左手。”
  习惯用左手,逼迫刘贵给出一种服下就能发作惊厥的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大理寺监牢,轻而易举接触到靳贤――
  一个人选,在秦淮舟心中呼之欲出。
  他沉声道,“既然受人逼迫,有家眷在其手中,你现在说出此事,岂不是将家眷至于危险中?”
  而刘贵已经泣不成声,“下官的家人,全都被那人残害了!”
  刘贵被梁眠悄然带走后,秦淮舟仍坐在议事厅内不语。
  苏露青在一旁坐下,“主动送一条鱼给你,我这个诚意,如何?”
  秦淮舟看着她,神色平静,只道,“苏都知的好意,我却不知该不该领。”
  “你在怕什么?”
  “那就要看,苏都知又想从我这里,换走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作势叹一声,忽然换了一副明媚笑颜。
  明眸流转,似带出无边春色,然而春色之间裹挟着旋涡,让人想要沉溺的同时,无端生出警醒。
  又是这种熟悉的算计……
  秦淮舟暗道一声不妙。
  这时候再想回避,已经晚了。
  “与我同去开明坊吧,裴郎?”
第78章 第78章
  时隔数月,再去开明坊,恍若隔世。
  马车在坊门处停留许久,守在坊门处的武侯似是拿不定主意,先派了个人进坊内去请示武侯中郎将。
  苏露青悄然将一侧车帘掀开一点,向外看了看。
  的确如梁眠之前所说――现在的开明坊,进去难,出去也难,看上去完全不像寻常里坊,倒像是哪个藩镇幕府。
  见车夫还在车外等候,她想了想,干脆摆出一副任性娘子的款儿,出声催道,“裴林,到底怎么回事?”
  车夫立即走到车边,看似是回话,实则拿捏着音量,确保坊门处的人也能在不经意间听到他们这边的对话。
  “大娘子再等一等,武侯已经进去核查了,如今正是春耕繁重的时候,里面全是农田,各处都马虎不得。”
  秦淮舟的声音也在这之后适时响起,“横竖多等等就是,来,再吃些点心。”
  车帘放下,马车里的光亮比方才暗上一些。
  秦淮舟坐在另一边,感知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低声道,“坊内情况不明,我的人传递一次消息也要隔上许久,如今张武侯又不在坊中,一会儿进入坊中,还是要见机行事。你……”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在她身上匆匆扫过,“等下车时,扶稳些。”
  来时要做的事,他们事先排演过一遍,但这时候看他如此,苏露青忽然起了调侃的心思。
  倾身过去,截住他的目光,笑问,“扶稳什么?”
  不等秦淮舟开口,外面又有了新的动静,是去请示的人得了传令回来,交代放马车进坊。
  马车在开明坊内又走了一段路,缓缓停下,是到了田边,车夫在外面等两人下车。
  苏露青将车帘又稍稍掀起一点,看到有几名武侯一直跟随在马车两旁。
  与其说是引路,更像是监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秦淮舟当先下车,然后回身向她伸出手,在她下车的时候,一直小心的关注她的动作。
  看她要习惯性的往下跳,更是加紧上前一步,稳住她,*“当心,注意身子。”
  苏露青自然的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以后状似抱怨的说道,“我这不是还没事吗,连郎中都说了,如今月份已经稳了,不用再像之前那么小心。再说,我都憋在家中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裴郎却这也不让、那也不许的。”
  说着话,不免有些置气。
  “好好好,都依你,”秦淮舟动作间仍是小心翼翼,扶着她慢慢朝前走,“今日天气好,你想走多久都行。”
  田间长满了麦苗,这时候麦苗还没有长得太高,一眼望去像一片草场,风吹来时,这些麦苗随着风的方向摇摆,又像低低涌起的水浪。
  田垄间时不时能看到农人的身影,这样看的时候,又觉得坊内情形与别处并无不同。
  两人沿着田边慢慢往自己那片田里走,在无人察觉处,苏露青正不动声色打量着附近的武侯。
  这些武侯原是紧盯他们的举止,但看他们全然一副寻常商贾来看田里进度的模样,加上两人演的夫君紧张有身孕娘子的戏码十分逼真,监视的便也不像最初那么严密。
  又走过一段田间土路,她假意看着一侧麦田,用一副在府中憋了许久终于能出来走走的欣喜模样,说,
  “……令行禁止,目标明确,如今这些武侯,应该是受过训练的兵卒。”
  “不错,”秦淮舟虚揽着她,仔细拣着平整的地方走,同样低声,“这些人看衣着比寻常武侯要魁梧一些,应该是在衣服下衬着软甲,还有,腰间的佩刀和我在绛州时看到私铸的佩刀很像,这一点若要查证,还需得找到王逢。”
  听到王逢这个名字,她哂笑一声,“难怪大理卿这么痛快就答应同行,原来是另有目的。”
  “阿昭误会了。”秦淮舟忽然扬起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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