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夜雪湖山【完结】
时间:2024-12-04 14:48:02

  亭亭眨巴着眼睛,显然有些心动,不过还是摇头道:“不行,明日我就要回家了!”
  上官云心里一惊,继续问她:“怎的不多待几日可是你阿母说的”
  亭亭点点头,不待上官云再问她几句,那几个小童已将她拉走玩耍去了
  上官云飞快地瞥了眼珠帘之后那方清雅身影,心跳得就像是李勖教他棍法那日一样。他年纪虽轻,却早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不能及时抓住,可能错过就是一生。
  他端着酒盏凑到谢候身边,低声道:“听闻王家阿姐明日就要启程返回江陵,路途如此遥远,也该有个得力之人护送才稳妥。在下以为,这个人选当属逢春最为合适,若是临出发前,职方司恰有点什么事情教你抽身不得身,我自可替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候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这一番话,有心讥讽他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起阿姐和姐夫成婚那日姐姐也曾这样讽刺过姐夫,又觉得这句话里蕴含一丝祝福之意,因就将这话艰难地咽了下去,嗤笑一声反问道:“王家阿姐你何时多了一位王家阿姐”
  上官云嘿嘿一笑,“你阿姐不就是我阿姐”
  “那倒是”,谢候美滋滋想“你阿姐必然是我夫人,我阿姐可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上官云做小伏低、百般讨好,见他不为所动,只得低声道:“你出来一下。”
  谢候稍稍与他拉开一些距离,警觉道:“你想干什么有话就在这里说。”
  上官云只好又凑近了些,咬牙切齿道:“算我求你。”谢候扯扯嘴角,正欲拒绝,他又极低极快极含糊地补了一句,“算我求你了姐夫!”
  这一句“姐夫”教谢候如喝酽酒,头脑发昏,飘飘如仙,当即起身去找他自己的姐夫。往上首一看李勖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席,韶音也不在女宾席上。
  上官云趁热打铁,苦苦哀求:“机不可失,若是夫人指派了旁人就晚了姐夫!”
  谢候点点头,示意他安心,抬步入后院寻人。
  除了二门口把守的侍卫之外,一干仆婢不是在厨下和前堂伺候宴席就是在后罩房用饭,后宅静悄悄的,只有育婴房里时不时传出几声乳母逗弄孩儿的声音。小灵奴爱笑,如今已经会识人辨物,一逗就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咯笑个不停,偶尔还会故意做鬼脸逗大人,可爱极了
  谢候逗了外甥一会,问乳母们可见到太尉和夫人,皆答说没看见,他略有些茫然,心里闪过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脚步不由自主往卧房而去。
  菱花隔扇半开,隐约可见半挂床帷微荡,谢候心里有种微妙之感,赶紧别开脸,止步在门外。
  “阿姐,姐夫,你们在么”他出声询问
  半晌无人应答。
  谢候抬起头,又往里瞧了一眼,原来是窗扇被风吹开,金钩掉落,床帷这才随风而动。
  他摇了摇头,心道这俩人如今已经为人父母,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太尉,一个是尚书台理政夫人,再荒唐也不至于在孩儿的百宴上干出什么不合礼法之事。
  他暗骂自己心思龌龊,不该无端揣测阿姐和姐夫,快步走进去将窗扇关好,出去后随手带门,又往书房的方向寻去。
  若是谢候能再往前走一步,绕过围屏往后看看或是出门后再杀一个回马枪,净房之中的两位便会无所遁形。
  听到脚步声渐远,这一男一女齐齐松了口气。
  男子低笑:“怎么每次都能被他撞见。”
  女郎红脸啐他:“登徒子,还不放开我!”她因乳溢回房更衣,此人尾随入罗帷,非要亲手服侍她。阿弟寻来,他又将她挟至净房,按在墙壁上非礼,并以口堵嘴,止她呼声。
  “是谁不放开谁”男子眸中含笑,略带几分戏谑。
  女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正紧紧地缠在他腰上。
  “别动”,李勖将她的臀轻轻往上托了托,“告诉我,方才你笑什么呢”
  “真想知道么我在想若我当年嫁的是九郎,与他生了一个孩儿,今日便是孩儿的百宴,不巧,恰好遇见前来贺喜的李将军……”
  李勖嘴角撂下,面沉如水,显然是很不喜欢这个设想
  韶音的指头戳上去,将他的嘴角往上提,“跟谁摆脸色呢,本夫人要看你笑。”
  “你会如何”他忽地将头埋入青玉珏藏身之处,轻轻一咬,她才换的干爽襦裙便又失了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想也不行么”韶音被他拱咬得又酥又痒,仰着头嘻嘻地笑,手下轻轻拧他。
  “嗯,不行。”他将话说得蛮横又幼稚,抬起头来,眉眼口鼻无处不刚毅,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
  韶音双手捧上他的脸,低头吻他。
  他就这么托着她,一面与她接吻,一面踹开净房的门,走到山水画屏前,走过壁挂的那架伏羲琴和环首刀,绕过香炉和瓶几,来到明亮的轩窗下。
  午后的日光透过一层明纸柔和地照进室内,灰尘绕着光柱打圈,彼此亲昵地追逐,一触即离,又缠绵难分,静谧光阴里尽情蹁跹。菱花纹从墙面渡到地面人影颤,它们也跟着颤。
  韶音偷偷将眼睛掀开一道缝,她的郎君动了情,看起来英俊又可怜,轩昂眉宇间薄染一层桃花色,表情有些享受,也有些难捱。
  “幸好是他”,她心里想唇舌温柔地将他描摹,他却愈来愈凶猛,直到最后自己也受不了主动停下。
  韶音伏在他肩头喘气,良久轻轻问“你方才想什么呢”
  “和你想的一样。”李勖吁出一口气,嗓子听起来有些哑。
  “和我想的一样”韶音蓦地直起身,“你无耻!”
  方才她脑中想的画面不堪入目,关系更是十分不合礼法,他竟然也敢这么想实在令人羞愤难当。
  奸夫黑亮的瞳仁映出了她红肿的唇,她已经被他吻得艳光四射、不能见人了
  “李勖,你故意的!”
  李勖笑起来,“我怎么无耻了”
  “……好啊,我没法见人,你也别想见人了!”
  “阿纨!”李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沉声道:“不许胡闹!”
  ……他没打过她,被她小鸡啄米一样在脖子上留下一串醒目的红痕。
  王灵素发觉亭亭不见了急步到外面寻找,上官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安慰王家阿姐道:“阿姐莫急,方才她还在这里玩耍,跑不远的。”
  王灵素满心都是女儿,没空计较称呼,只与他微微颔首,继续焦急寻找,孟晖老远看见,跟过来一并寻人。
  三人绕过假山,王灵素走在头前,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抬眸一看不由面露喜色,亭亭正好端端地被这人抱在怀里
  “阿母!”亭亭下地,跑到母亲身旁,回头指着来人道:“方才我在园子里扑蝴蝶,差点掉到荷花池里多亏这位阿叔救了我!”
  王灵素满心感激,这才仔细打量来人,只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头戴进贤冠,身穿广袖青衫,腰悬一柄长剑,一身潇洒落拓之气,凤目不俗,面上却有风霜之色,一时辨不出是文臣还是武将。
  她垂下眸,朝着此人敛衽行礼,“小女顽皮,多谢先生施以援手,王灵素感激不尽!未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男子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礼,轻声道:“在下徐凌,表字霄云,会稽郡上虞县人氏,现任徐州刺史。……徐某无父无母,多年来始终孤身一人,幸得太尉和夫人恩顾,日常以家人相待。若王夫人不弃,可随李夫人一道,唤我徐霄云即可。”
  王灵素看他一眼,后退一步,“多谢徐刺史。”领着亭亭翩然而去。
  上官云追在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徐凌一眼。
  李勖回到宴席上,脖子上多了一条白色拥项,谢迎自觉天气还未寒冷到需要护颈的地步,因便询问他为何佩戴此物。
  李勖道:“方才听到灵奴哭闹,哄慰许久,不慎扭伤了脖子。”
  谢迎点点头,关怀了他几句,心里面却有点狐疑。他可是亲眼见识过李勖动手的,说句万夫莫敌也不为过,怎么如今抱个孩子就能扭伤脖子了真是奇哉怪也。
  李勖神色坦然地冲大舅一笑,唤徐凌近前,要他明日即启程赴任。夫人方才吩咐了说是王灵素明日还广陵,要他找个稳妥之人护送。徐凌新封刺史,正要赶赴京口就职,也算是顺路。
  上官云在下首竖着耳朵听,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赶紧推了谢候一把。
  谢候上前道:“徐州治在京口,阿泠家在广陵,也不算十分顺路。况且霄云新官到任,想必有很多急事需要料理,若是绕道广陵,定有许多不便。我看不如这样,就由我护送表姐一趟,走水路往返大约三四日就能回来,职方司的事也不至于耽搁。”
  李勖摆手,“弓弩务必精细,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职方司离不得你,你好好留在广陵吧。”
  上官云听这话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时方寸大乱,凑上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主公,若是逢春抽不开身,我可以。”
  无需李勖斥他,孟晖已经端盏过来,笑道:“骑曹那么闲么小矮马,骑曹可是咱们北府和西府两军的精锐所集,训练一日都不能落下,我看你还是要以军务为重。主公,禁军近日倒是无事,若是没有人护送,孟晖愿走这一趟。”
  徐凌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道:“启禀主公,广陵地处长江之北,是徐州的北面门户。凌正想着先去广陵视察防务,之后再到京口赴任,如此正好护送王夫人回府。”
  李勖有些心不在焉,点头道:“好,辛苦你。”
  徐凌拱手,朗声道:“主公言重,凌乐意之至。”
第127章
  灵奴一岁生辰的时候,韶音为他打造一件璎珞项圈,与她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交州刺史钱常进献通体乌黑骊珠一枚,据说是东海骊龙颌下之物,寻常人压不住。李勖素来不喜阿谀,这回却破例收下,亲手为爱子戴上。
  灵奴两岁生辰时得到是一枚火红的玛瑙珠,是他外祖父谢太傅所赠;距离三岁生辰还有大半年,李勖已经提前物色好了一枚圆润的象牙珠,心想这回谁都不能抢到他前头,可是最后串在项圈上的,却是一颗平平无奇的青色小石珠。
  孩子见双亲厉行节俭,日常谈论最多的便是如何开源节流、藏富于民,耳濡目染之下,竟然自己提出不想再要名贵珠宝,只想要一颗普通的石头。
  韶音和李勖俱都惊奇,李勖故意问他:“珠宝之所以为珠宝,是因为世上罕见,所以珍贵。石头遍地皆是,自然就不珍贵。灵奴再好好想想,当真不要牙珠而要一颗石头吗”
  灵奴如今已经长开,除了一身雪白的皮肤来自他阿母之外眉眼轮廓无一处不像李勖。
  听父亲问自己,他坐得笔直,小手端端正正按在膝上,两道嫩生生的眉毛微微蹙起,认真思索,模样端的十分严肃,看起来更与李勖神似。韶音看着几案两侧对坐的一大一小,忍俊不禁。
  灵奴想了一会,认真答道:“石头的确常见,就如同百姓;牙珠的确罕见,就如同君王。阿父常常教导我民贵君轻,可知罕见之物未必珍贵,寻常之物反倒更应珍惜。”
  “所以”,他眸光熠熠,语气坚定道:“灵奴不想要牙珠,只想要石头。”
  李勖大悦,谓韶音道:“我儿慧极,来日成就必在我之上!”
  韶音也很得意翘嘴道:“那是自然。”
  孩子的阿父趁孩子没注意揽过夫人偷亲一口,低声道:“像你。”
  去往襄阳的马车上,灵奴摆弄着自己的三颗珠子一一为它们取名。自从在王家表舅那里听到了一句神叨叨的“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孩子就迷上了命名。
  他给第一颗珠子取名为“轻摇薄赋珠”,阿母告诉他,就是在他一周岁生辰那日,朝廷大赦天下,蠲免百姓历年逋欠之税,颁布新的租调之法,改从前十抽其四的粮税为十抽其二。
  第二颗珠子叫做“生齿浩繁珠”,因他两岁生辰时,阿母迁数万淮北流民入淮南,贷与耕牛农具,鼓励民众开荒垦田。无数百姓因此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起屋定居,成家生子
  那第三颗青色石珠被他称作“兵强马壮珠”。阿父平定川蜀叛乱,教化南中蛮人,自此益州马种、竹木、漆丝之物可为国家所用,千人骑营扩为万人骑兵曹,由上官阿叔带领着日日操练,健儿们个个骁勇无比。
  襄阳军马司与灵奴同龄,经过三年的选育繁殖,不惜重金采买西域名马与川马杂交,马场中已经繁殖出了几批性能优良的马驹,如今第二批都已经送入了骑兵曹服役。
  一家三口此行前往襄阳,正是为了视察军马司。
  五月暑气已经熏人,午间正是日高人渴之时,队伍行进趋缓。经过一片乌桕林,李勖命人就地休整,起炊造饭。
  远方晴翠相接,现出一片山坳,碧草茵郁,正合跑马。
  灵奴见阿父阿母同乘一匹,似乎兴致勃勃,便也没了困意想与他们一起去玩耍。
  阿母面露犹豫之色,阿父跳下马来,摸着他的脸,慈爱道:“大宛马不堪重负,一次只能载阿父与阿母两人,若是再加上一个灵奴,只怕要将马儿累坏。若是灵奴十分想去,阿父就抱你上来好不好”
  灵奴看了看漂亮的大宛马,又看了看阿父阿母,艰难地摇了摇头,“不去了,灵奴留在车里睡午觉。”
  阿父夸他真乖,跃马扬鞭,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灵奴靠在车壁上撅嘴。
  阿桃咴咴地走过来,将脑袋探进车内,与他讨果子吃。他喂了它一捧樱桃,看着它吃得吧唧吧唧,忽然叹口气道:“纨妹和勖兄又丢下我去玩了,他们一点都不乖。”
  灵奴边说边往勖兄的茶盏里添满了水,捧着饮给阿桃喝,之后又贴心地用纨妹的巾帕给阿桃擦嘴。
  “纨妹”和“勖兄”是他偷偷给双亲取的名字,这两个人每次这样称呼彼此时都怪模怪样、鬼鬼祟祟的。灵奴也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这个称呼不能为外人道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叫。
  ……
  李勖和韶音此行轻装简从,事先并未告知襄阳地方,也并未下榻官驿,而是择了一处宽敞整洁的民间客舍居住。
  二人将灵奴安置好,各自以公干为由先后出门,李勖等在门口,待到韶音出来,俩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大名鼎鼎的襄阳草市而去。
  非官市则称为草市,设在城外襄阳毗邻氐胡,草市亦颇具异域风情,李勖曾在信中一一记述,此番故地重游,却又与三年前大不相同。
  内乱平定之后,先前被战火阻断的水陆要津都重新贯通,关津市税调至从前的一半,民间贸易由此兴盛。
  朝廷鼓励边民用手工物品向胡人换取优良种马,之后再高价卖给官府。因此,如今的襄阳草市上除了柴草炭薪、乳浆乳酪和鱼盐等日用之物外还能见到做工精美的陶瓷和纺品。
  经过教化的熟蛮也来到草市,他们贩卖的一种z布乃是由苎麻织成,这种布洁白柔韧,经汗渍不易发黄,物美价廉,很适合做夏天的衣物,在襄阳这边卖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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