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夜雪湖山【完结】
时间:2024-12-04 14:48:02

  沿河泊着来自狮子国、天竺国的商船,穿着异族服饰的商贩在指定地点叫卖雀头香、明珠、犀角等物,番司校尉在周围领兵巡查,要求贸易必须以大晋的官铸五铢钱进行。
  李勖给韶音买了一只绣着锦簇花团的小挎包,小贩见韶音生得美又额外送了她一只真的草编花环;韶音给李勖买了一枚犀角指环,套在他左手小指上。
  才逛了一小会儿,韶音的小挎包就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李勖接过来,在后头帮她拎着那只花环扑簌簌地往下掉粉,沾得韶音睫毛上都是黄色花粉,李勖教她扔了,她不肯,摘下来戴到他头上。
  李勖身长九尺,虎背狼腰,往人群里一站已经极为显眼,这么头戴花环、手拎花包,更是惹得行人纷纷瞩目。
  倒是有一位青年俊才,光顾着看头前的美貌女郎,一时忽略了她身后的高大男子
  “这位女郎”,他分开人群挨到近前,拦住她的去路深揖一礼道:“在下见女郎甚是面善,很像一位故人,不知女郎芳名,恳请赐教。”
  此人话说得还算体面,脸却已经红透了。方才远远一瞥已觉惊艳至极,近前再看,更觉布裙荆钗难掩国色,当真是艳光逼人。他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去,不敢直视。
  女郎没有答话,余光之中,却有一双皂色马靴橐橐而来,至女郎朴素的裙裾旁驻足不动
  “尔有何事”来人问话低沉,仿佛闷雷自胸膛中隆隆而出,似乎丹田气息十分厚足。
  这人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问话的是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子此人将国色天香的女郎往怀里一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男子身形异常魁伟,周身气势迫人,虽神色平静,那眼神却寒刃一般瞟在人的咽喉上,好不怕人。
  “……无事、无事,是在下认错了人。”这人吓得不轻,后退两步,朝着女郎再揖一礼,“惊扰女郎,还望见谅。”恋恋不舍而去。
  韶音掩口而笑,挤兑李勖道:“人家不过是过来说句话而已,勖兄至于如此”
  李勖浓眉上也染了红红黄黄的花粉,低头要韶音帮他擦拭,幽幽道:“纨妹生得招蜂引蝶,愚兄不得不时刻警醒。”
  二人正说话,忽听身后掀起一片惊声,不待韶音回头,李勖已经将她一抱,飞身闪到一侧。
  眨眼之间十几骑人马几乎贴着人脸呼啸而过。烟尘过处,箩筐锅架尽数翻倒在地,果子小食、日用百货满街翻滚,碎成片、踏成泥,沿街商贩损伤惨重。一个老媪躲闪不及,跌倒在地,后腿不幸被马蹄踩中,其子慌忙将母亲扶起,一边抹眼泪一边朝着那行人怒目而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小儿惊哭之声此起彼伏,方才还繁华热闹的草市转眼间就成了战后废墟。
  韶音惊怒交加:“什么人这么嚣张!”
  旁边的人赶紧冲她摇首,好心提醒道:“女郎低声!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外乡人吧这些人都是军马司的马士,日常横行霸道惯了,就是县令和太守也不敢惹他们!你们远道而来,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军马司”韶音看了李勖一眼,又问那人:“军马司都尉才不过四品,马士更是末流,如何敢当街纵马伤人”
  一个白眉老者闻言凑过来,叹息道:“别看官小,那可是显要职位!如今谁人不知,李太尉看重军马,这新成立的军马司自然就炙手可热,寻常人就是挤破了头也进不去。那些马士都不是一般人,方才领头的那个叫陆思乃是吴郡陆氏之后,身后的几个也都出身于本地望族,你说谁能惹得起他们”
  见韶音一身粗布装束,人却生得分外惹眼,白眉老者又道:“外乡人,来这里一回,只管吃好玩好,莫要搅进是非之中。”说着又转向李勖,“阁下应该就是这位娘子的夫婿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老朽劝你一句,是非之地莫要久留,快些带你妻子走吧。”
  李勖的目光已经沉沉地看向前方。
  老者还是提醒晚了,那十几个马士不知何故,忽然调头回返,领头之人放缓了缰绳,溜溜达达,径直朝着韶音这方而来。
第128章
  陆思方才打马而过时就瞥见了一张白得晃眼的面孔,奔马疾驰,很快就将这惊鸿一瞥略过,他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孰料刚刚擦肩而过,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什么人这么嚣张”,声音犹如空谷新莺,只是听着就知道它的主人必有一张娇艳容颜。
  回头一看,陆思的眼睛都直了:一位绝代佳人就那般俏生生地立于狼藉草市上,冶艳容光夺人双目,教人一时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马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心痒难耐之色。陆思当先勒马回身,嘬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一行人呼啦一下围上来,将这位艳丽的小妇团团围在正中。
  他们松了缰绳,绕着美人慢慢地转圈,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一寸寸,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看。
  此女约莫双十年华,雪白肌肤细腻如脂,一头青丝丰盈胜云,眉黛如描、红唇若画,杏眼中两汪浅亮瞳仁,像是镶嵌了两枚琥珀,整个人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艳”字。粗缯大布松松裹身,难掩其下窈窕曼妙,是个天生的尤物。
  陆思的眼神贴附在佳人裸・露在外的一截粉颈上缓缓游移,凭借着想象,他整个人都已经钻到她衣裙之下,尽情饱览了底下的旖旎风光。
  被这么多人围着,美人面上不见丝毫慌乱之色,反而用那对灵动的明眸盯着他们看,嘴角倏而浅浅一勾,更添一段辛辣风情。
  不止是个有看头的美人还是个有嚼劲的美人!
  马士们见状愈发来劲,接连冲着她吹口哨,发出一声声猿啸鸟啼的怪音,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嘻嘻哈哈地绕着她走马,时不时地喝马扬蹄,希望带起的尘土和尖锐的马嘶能吓哭她――越是这样带劲的美人越是楚楚可怜起来才好看,他们想看她娇娇怯怯的啼哭。
  令人失望的是,美人非但没有啼哭,一张俏脸反倒益发冰冷,活色生香的艳姬变成了一尊冒着凉气的寒玉罗刹,甚是扫兴。
  陆思有些无趣,分神掠向美人身侧,整个人顿时一惊。方才只顾着调戏女郎,竟然忽略了她身旁紧挨着的高大男子。只见这人褐衣短打,脖挂花袋,头戴花环,打扮得寒酸又滑稽,仪容却丰伟沉毅,周身气度不凡,似乎甚有威重。
  见这位簪花丈夫目光如电,陆思又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太阳穴,果不其然,两穴鼓胀,想来是有功夫在身,再看那双手腕部筋脉遒劲,虎口覆着一层茧,应该是常年持刀之人
  这个人如此罕见的身量……陆思心中犯了嘀咕,怀疑他是个有汉人血统的蛮族首领,或是个有蛮族血统的山中猎户。
  这样的人只怕会有些难缠,陆思心中萌生退意,头脑也清醒许多。
  他们今日还有公务在身,须得赶在换值之前回到署中,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如今李太尉掌权,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公差却不如从前好当。陆思倚仗着家世,日常可以嚣张恣意一些,心里面却一直都小心地把握着分寸。
  军马虽不可私用,可是私用者又不止他一个,法不责众,长官也拿他没办法;纵马过市,虽然惊扰百姓,上头责问下来,也可推说是公务紧急,为此掀翻几个摊子、踩伤几个贱民,也都是小事而已,谁都不会较真。
  至于当街调戏女子,他们这群浮浪子弟更是驾轻就熟,绝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们可是什么都没做,连句话都没说,只是看了几眼而已。大晋的律法管天管地,还能管人的眼神么再说,他们怎么不看别人还是这女郎自己不检点就算是李太尉亲自开府审案也不能定他们的罪!
  “咻――”
  陆思又嘬嘴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扬鞭道“弟兄们,走了!”
  兄弟们个个不舍,眼睛粘在美人身上,军马都拽不动。陆思也遗憾地咂了咂嘴,在美人冰冷的目光中,舌头舔着嘴唇转了一圈,冲着她嘿嘿一乐。
  这次就放过她,若是下次再教他撞见,那可就要好好想个办法,得悄无声息地将她弄到手才行。
  见这些人悻悻离去,旁观人群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纷纷围过来劝慰簪花大个。
  “哎呀,可真是太险了,快些带你妻走吧!”
  “就是,今日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这群无赖儿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可你看他们那模样,一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还是快点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妻子生得如此招人往后还是尽量少出来招灾惹祸为好。”
  “你说话的确不中听”,簪花郎君似乎很不爱说话,直到这会才淡淡地开了口,他瞥了说话之人一眼,拧眉道:“你这话该对那群马士说,应该少出来招灾惹祸的是他们。”
  “嘿!你这人怎么如此不分好歹”
  “年轻人!”先前那白眉老者赶紧走到俩人中间,慢悠悠道“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强龙还不压地头……”
  老人家嘴里那个“蛇”字还没说出口,美貌女郎陡然扬声道“鼠辈!这就走了你们的嘴脸,我可还没看够呢!”
  这女郎口齿清晰,声音娇娇脆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之人的耳中,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前方那十几个并未走远的马士耳中。
  陆思顿时回过头来,面露玩味之色,与左右互看一眼,吆喝一声,再次回返。
  白眉老者心里一凉:完了,这小妇人不光长得招灾惹祸,性情更是招灾惹祸!
  十几个无赖儿先后跳下马来,嬉笑着走到近前,“大伙可都听真切了,这小妇说她没看够,还想再看看我们!”
  陆思抱起肩膀,朝着美人又逼近一步,“美人儿,你看吧,看清楚没,要不要我离你再近些若是你还看不够,不如移步到舍下,在下必教你里里外外看个够――”
  “啪”地一声脆响,硬生生截断了陆思荡漾的尾音。
  一阵热辣辣的疼痛袭来,面门上似是忽然落了一只蜇人的毒蝎,陆思下意识用手去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液。一抬头,眼前的美人手里多了条金光粼粼的软鞭,正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
  “妈的!”陆思怒火中烧,“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我打死――啊!――啊!――啊!――”
  陆思的狠话撂到一半,接连发出三声惨叫。第一声是因腕骨碎裂,第二声是因大臂被卸,第三声则是因为脸上挨了一脚。一口鲜血喷出,里面掺着半口牙。
  白眉老者老眼昏花,只见到金光一闪,接着有人影晃动几下,再接着就是陆思口吐鲜血,哭爹喊娘地倒在了地上。
  “怪不得!”老者低声与旁边人道“怪不得那小妇人如此胆大,原来还是一位巾帼高手是老朽眼拙了。”
  只听身旁那人娇声答道“老人家,承您谬赞,我哪里是什么高手不过是会甩几下软剑罢了!”
  老者惊骇转头,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身旁之人赫然就是那美貌小妇。再往前头一看,她那簪花郎君已经与六七个马士战到了一处。
  “原来不是高手只是闪得够快”,老者气得胡子发抖,哼地斜了她一眼,心想还是个惹祸精。
  头前拦路搭讪的青年俊才也在围观之列,眼见着美人的郎君以一敌多,似乎还颇为轻松,心下不由暗暗庆幸:幸好当时知难而退,没有惹恼了他。
  李勖右手负后,只用一只左手与身前七人对打。他现在还不想伤他们的性命,只是略施小惩,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留下一个大耳光。
  韶音看得咯咯直笑拍手道“阿兄好厉害!狠狠打他们的猪头!”
  被打那几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们日日在军马司里养马、驯马,体格也算得上是龙精虎猛,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本就被打得窝火,韶音这几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激得他们失了理智,纷纷拔出刀来。
  雪亮的刀片一闪,围观之人接连发出惊呼,纷纷向后闪避。
  “阿兄小心!”韶音也有些担心,“你没带刀,怎么办呀”
  李勖笑道“是啊,没带刀,怎么办呀。”
  说话间目光已经游走一周,忽而锁定斜后侧一只高高扬起的手腕,右手疾出,曲爪一攥,只听“咯吱”一声,那手顿时松开,弯刀脱落,被李勖以足尖踢起,稳稳握在手里。
  李勖揪起这人的衣襟,将他掼出老远,冲着人群中那张显眼的小脸微一扬手“这不就有了”
  “他们这么多人呢,你行不行呀”
  纨妹明眸扑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行不行。
  “你说我行不行。”李勖暗暗磨牙,正了正头上花环,一刀迅疾如电地横劈而出,头前三人只觉眼前一花、膝盖一酸,整整齐齐跪到了地上。
  低头看去,谢天谢地,腿还在。
  李勖是反手持刀,以刀背击打他们膝上三寸,若是他们能判断出他的攻势,就势凌空一跃,自然可将此招破除;若是他们能就此跃到他背后,趁机攻他后腰,那么此战打起来还有点趣味。
  只可惜,这些小郎白生了一身横肉,没有一个可堪一战的
  大晋安稳了三年,李勖的环首刀也闲置了三年,虽然日日晨功不辍,也时常到营中亲自操练,到底没有当年上阵厮杀来得爽快。
  这会才活动开筋骨,对打的七人里已经倒了四人余下三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李勖深觉无趣。
  韶音看出勖兄似乎不大尽兴,眼眸一转,见后面还有六个人正呆若木鸡地看着,因便高声叫阵:“喂!那六个懦夫,你们的生死之交八拜兄弟亲爹干爷都快被打没气了,你们这些孝子贤孙就光顾着看”
  那六个人早就看出来簪花郎有两下子,只是没想到他还有三下子、四下子和往后这么多下子,一时间都看呆了,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幸得他夫人提醒,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提刀迎上。
  一人提醒同伴:“上马!”
  他们方才所以弃马步战,一是因为草市狭窄,施展不开,二是因为军马横冲必然造成多余伤亡,届时事情闹大,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眼见着被人打成这样,这些人就顾不得这些了,踩镫就要上马。
  李勖岂能如他们的意,纵身跃上前,一手薅一个,直将两个攀爬马背之人揪了下来;冷眼逼视,余下四人不敢再往马前靠近一步。
  韶音道“军马珍贵,莫要伤了马儿。”
  李勖点头:“好。”
  那白眉老者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愤然指责韶音道“你这小妇怎能如此行事!”老人痛心疾首,压低了声音又道“他就算再有能耐,也没有生出三头六臂,一个人如何能打过十数人就算是他打赢了,你们是什么人对方又是什么人你们该如何收场唉!年轻人不听劝呀!”
  “谁说他打不过”韶音笑吟吟道“他若是打不过,如何敢带着我出来招摇”
  “你你……唉!”
  见这小妇人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老者也懒得与她再说道理,只慨然长叹道“都说妻贤夫祸少,古人诚不我欺!诸位看见没有,娶妻还是要娶贤,空有美貌有甚用,不是福,而是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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