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程立锦踮起脚尖往里面看,“里面怎么样了?”
  紧接着内室又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是个女子的声音。
  少甯趁江嬷嬷不察,猛然撞开了她的手,倾身往一甲堂内来。
  她们三人身后也跟着使唤的女使和婆子,见三个主子动了手,自然没有站干岸的道理,伸手挡着围上来的婆子和小厮。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小厮也不好上前攀缠,只一味任婆子们阻拦,两厢下人闹着,少甯同齐萱、立锦、程立姝四人已进了正房廊下。
  外室的门大开,隔着山水座屏,她们看到西侧敞架上挂着男人的衣袍,地上雕花漆案上丢着女人水红色抹胸和亵裤。
  氤氲的汗水味道同旖旎的香粉脂气混在一起,充斥着房间每一个角落。
  江氏脸色大白,脚踝一软,险些摔倒,幸好一旁福宁县主扶了她一把。
  “娘,”齐萱进来内室,“发生了什么事?”
  福宁县主脸一沉,往外推她,“你们几个姑娘家家的,来这种污秽之地做什么?”
  张夫人看向江氏,眸中似带着蝎针,“妹妹可看清了,里面可是令千金?”
  江氏几乎是被吓傻了,只呆呆望着屏风。
  张夫人上前一步,拉起重重床帐。
  一对相互纠缠的年轻男女的躯体裸露出来,其势如山火,让挨得近的几位夫人都红了脸。
  福宁县主发出嗬的一声,齐萱想笑,却被少甯瞪了一眼,忙低下头做痛心疾首状。
  程立锦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甯转过头,见程立姝目光放空,盯着地面,神情冷而硬。
  秦夫人的丈夫是文华阁大学士,他们秦家娶的冢妇向来最严肃端庄,受不得这种淫、乱之事,见此忍不住拿帕子遮住了脸,“作孽呀!没想到咱们堂堂国舅爷教养出来的郎君竟是这种遭天杀的东西。”
  程立姝闻听此想上前,少甯追上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三表姐急什么?里面有几位夫人在,该问清的自然会问清楚的,县主娘娘方才说了,这里太乱,不适合咱们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待,表姐还是同我一处,到堂上等吧!”
  江氏回过神,一头引着几位夫人往正堂去,一头吩咐苏嬷嬷,“去取冰水,将这对不知羞耻的狗东西给我用水泼醒,穿戴好押到正堂来。”
  *
  少甯拉着齐萱同程立锦站在一旁,抬头见堂上正位坐着江氏,下首左侧是张、秦两位夫人,右侧是福宁县主。
  她们几个小辈则站在堂下两侧。
  伍婆子同一个女使被押了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夫人....”
  “你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伍婆子抬眼看了一眼上方,她这一辈子都在程家服侍,平日里好吃懒做,喜欢抽旱烟讲大话,是以总也得不到重用,只能夜里在一甲堂这样冷僻院里值夜。
  这样大的阵仗,只怕过了今日,再也不会有,也够她吹嘘一阵的了。
  她抖抖身上的严寒,强自镇定开口道:“奴婢吃了些茶,有些犯困,便在一甲堂的角房里小憩,听到门轴转动,隔着门缝看到二姑娘被一个女使扶着进来,二姑娘似乎吃多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奴婢起身出来问,那女使说,二姑娘喝多了,走不到碧华院,要在这一甲堂休息个把时辰,让奴婢到别处守着,别扰了主子清梦,奴婢不敢不听,帮着那女使打发二姑娘睡下,便紧着出了院子。”
  苏嬷嬷问她:“那女使可在这里?”
  伍婆子目光睃了一圈,落到听芳身上,“就是这个姑娘。”
  守在一旁的听雪急道:“我们姑娘即便是醉了,也该是由我们碧华院里的女使搀着去休息,何时轮到听芳那个贱蹄子,你这婆子长没长眼睛?”
  伍婆子咕哝道:“奴婢就是个看冷院的,几位主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她们身边的女使又如何能记得全?”
  “你。”听雪气得浑身冒冷汗。
  今日陪着主子出门的不是她,是个新提上来不久的二等女使,那女使平日里看着伶俐得很,不料真遇到了事,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帮着主子来取斗篷,回去主子人不见了,也不知道多叫几个人,怕挨骂,自己一个人碧华院、花厅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圈这才想起来告诉她,她当下狠狠甩了她几个耳刮子。
  这么大的事,自然不敢耽误,忙派人报到了大夫人面前。
  可也不知为何,明明该低调处理的事,大夫人竟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过来。
  方才隔着烟纱帐子,她也没瞧仔细,若真是二姑娘,只怕大夫人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程立姝绞着帕子,垂下头。
  江氏这般冷静,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一时心头惴惴,也不知该不该让自己收买的听芳继续。
  但事情已到了这一步,若不把程立娆彻底踩下去,她同张家婚事只怕真的就要定下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扭过头,泠然看了听芳一眼。
  听芳趴在地上,哭诉道:“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求大夫人饶过奴婢。”
  听雪气道:“前些日子,你做错了事,已被主子发卖了,契书还在咱们碧华院里,你怎会又能出现在这里?”
  听芳哭道:“听雪姐姐,我被卖,也只是主子使的障眼法,若我出不了内院,又如何帮着主子同咱们未来姑爷牵线搭桥。”
  “你胡沁什么!”听雪怒目,“你这个贱蹄子贼心贼肺,一肚子坏水坏肥,什么姑爷,我们姑娘同她谢四郎君清清白白,半分干系也没有,你对主子怀恨在心,便来污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刚起身,便听张夫人道:“我瞧着,这丫头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内里究竟是个什么弯弯绕绕的,也总要同咱们讲讲清楚的。”
  她方才早已看清了那床上的一双人,本对这伍婆子的话也不信,偏巧这小女使又说了这么几句,倒是起了心。
  若这程立娆当真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她也不能就此咽下这口浊气。
  真当他们张家是好欺负的?
  她越过江氏,直接问那女使:“你叫什么?”
  “奴婢听芳。”
  “二姑娘是你扶着进的一甲堂?”
  听芳以额触地,“是奴婢。”
  张夫人脸色沉下来。
  听雪直挺挺跪起身,“这里面定然是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我们姑娘若清醒着,又怎会再让这小贱人侍候,夫人,夫人,求您明察秋毫,咱们姑娘她不是这种人啊!”
  江氏脸色红涨,点了点头,“我知道。”
  程立姝上前一步,跪下来道:“母亲,二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求母亲莫要生气,好在谢家也是名门望族,四郎君龙章凤姿,也不算辱没了二姐姐。”
  江氏嗬了一声,“你倒是一心为了娆儿着想。”
  程立姝觉得她的口气不对,可当下既出了这个头要将程立娆钉死在这,自然不容她再回头,“女儿自小同二姐姐性情相投,最是知晓她的心意,二姐姐能得嫁谢四郎君这般人物,想来也是满意的,小儿女们年纪尚浅,年少而慕少艾,求母亲宽宥。”
  福宁县主捂着嘴笑,“我说三姑娘,你这口口声声为了你二姐姐,怎么在我听来,却是句句将她架在火上烤,什么年少而慕少艾,文绉绉的。你的意思是说,你二姐姐一个闺阁在室女,竟平地升天的对这谢四郎君动了心思,也不去求着长辈们图谋,偏偏一个人来这偏僻院子里同他私会,这男未娶,女未嫁的,有了情义是好事,怎的,非要兵行险着闹这么一出,被咱们捉奸在床,这可说不通呀!我再问你,方才在内室,你可瞧清楚了?那帐子里裹的,可当真是你二姐姐?”
  程立姝一怔,便见江氏拍桌而起,并指指向她,“来人,将这对狼心狗肺的主仆给我用绳子捆起来,再将听芳这个贱人拖出去打。”
  “夫人!”听芳泪眼婆娑,很快被上前的婆子拉了出去。
  程立姝亦是一僵,眼看拇指粗的麻绳照着自己兜头圈住,吓得一个激灵,“母亲这是为何?女儿即便是庶出,也是父亲的女儿,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三姑娘,便算是做错了什么,母亲想动家法,也不该这般折辱于女儿,求母亲给女儿留颜面!”
  江氏双眼通红,“我给你留颜面,你算计我女儿时,可想过给她留颜面。”
  又吩咐江嬷嬷,“你去,让人在外面架了板子,给我将町蓝和听芳这两个贱蹄子摁住,往死里打,打到她们不敢再纵着主子陷害主家嫡女为止。”
  程立姝脑袋里轰的一声,如鞭炮炸响在耳边,“母亲,您这是说什么?什么陷害嫡女,这一切都是二姐姐做下的,同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呀?”
  江氏居高临下看她,恨不得生刮了她,“同你无关?哼!菀菀来同我说时,我还不信,未曾想竟当真是你,之前在这府里四处散播谣言,败坏你姐姐的名声不算,如今竟还想毁你姐姐的清白,我养了你十七年,竟不知道你心思这般歹毒。”
  程立姝脸上血色全无,喃喃着,“母亲!你莫要听菀菀胡诌,女儿怎会陷害二姐姐。”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又去看少甯,见少甯抬头,目光湛然望向她,如漫天星辰倒垂在缥缈烟河之中,朦胧中透出一股璀璨的狡意。
  她浑身一冷,脱口道:“你做了什么?”
  苏嬷嬷进来,叉手:“大夫人,人打完了。”
  江氏:“将人带进来。”
  程立姝一抬头,见听芳和町蓝被打得奄奄一息,死狗一般丢到了她面前。
  程立姝瞪大了眼睛。
  江氏厉声:“苏嬷嬷。”
  苏嬷嬷应是,上前弯着腰,目光恨恨望着地上的程立姝,“三姑娘,这丫头已经招了。”
  程立姝似乎终于还了神,双手被捆着,身子往一旁噌,“她是你们碧华院的人,你们休要将这盆污水扣到我头上。”
  苏嬷嬷笑说:“人都没说话呢,三姑娘怕什么?”又去问那奄奄一息的小女使,“听芳,都到了这时,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听芳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浑身已经被鲜血淋透了,虚弱道:“嬷嬷,是三姑娘让奴婢去寻四郎君的。二姑娘知道奴婢喜欢二爷,可偏不肯成全奴婢,还将奴婢卖出了府,奴婢恨极了她。是三姑娘身边的町蓝找到了奴婢,给了奴婢一笔钱,让奴婢以二姑娘近身女使的身份去见谢家四郎。告诉他,咱们二姑娘对他心慕已久,只谢家同程家起了龃龉,这才没给他下帖子,谢家四郎是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听说了这话,信以为真,便真的来了。三姑娘教奴婢说,待大夫人发现了,便推说是二姑娘私下自己给四郎君下的帖子,大夫人为了自己女儿会遮掩这丑事,寻错也寻不到奴婢身上来,到时候老爷和夫人生了二姑娘的气,三姑娘再帮着奴婢疏通,奴婢自然便能顺顺当当去给二爷做妾了。”
  程立姝身旁的町蓝挣扎出声,“这都是她一个贱婢满口胡沁,你是二姑娘的人,做什么事同咱们三姑娘有什么关系!”
  程立姝虽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显然今日之事并没有朝着自己预想的那般发展。
  她必须及时止损。
  她抬起头,“母亲,女儿实在不知这丫头在说什么,她本就是二姐姐的人,做什么事自然是听二姐姐的吩咐,今日女儿知道二姐姐犯下大错,也只是想为姐姐求个情而已。”
  廊上又起了人声。
  谢荣戬被押着进来,昏头昏脑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虽是初春,但气温正低,那女子却只裹了一层烟纱似的春衫。
  那事之后,眼尾透着酥骨的红云,娇媚无限,衣领微敞,白雪一样的脖颈上片片都是霞光,让堂上几位长辈尽数转过了头。
  程立姝猛然瞪大了双眼,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三姑娘,这女子你总认识吧?”
  町蓝蓦然出声,“町瑶,你怎么在这?”
  苏嬷嬷笑说:“是呢!是你那一母同胞的好妹妹。三姑娘为嫁入望族可真够下血本的,让自己身边貌美的女使去勾引谢四郎君,想来是知道自己容貌上吃亏,留不住夫君的心,这才提前派个通房过去打头阵呢!”
  许久未出声的张夫人,此刻才松了一口气,唇边涌起笑波,道:“是呢!早几年燕京里是有这么个说法,小姐们嫁入夫家前,会先派出心腹女使去试试那夫郎的本事。”又转过头望着江氏,“妹妹,你这庶女可真是大方端惠,上面姨娘早逝,这等闺帷之事都如数家珍,日后无论嫁了哪家,都是能凭本事拢住夫君的,妹妹倒是省心了,这种事也不用再单独教导了。”
  程立姝眼睫凝泪,“不是的,不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是町瑶,我没让她去,躺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
  “明明应该是谁呢?”少甯眸光清亮,“二表姐可好好在我房里躺着呢!”
  她转过身,“阿锦,你带着人去我房里,将二表姐请过来。”
  又同几位夫人致歉,“实在是虚惊一场,二表姐多喝了几杯酒,觉得头昏,不知为何竟撞到我院子里来,我便让下面女使服侍着睡下了,可巧了,忘记去同碧华院报一声,让大夫人担心了。”
  江氏重新坐下,舒了口气,“多亏了你!”
  她转过头,盯着程立姝,目光泠然,“方才你一进外间,里面什么情形都没看清,居然一口断定,是娆儿在内同人媾和,我且问你,若非你与此事有关,又如何可以提前窥伺出了先机?”
  町蓝被拖了进来,青丝披散,浑身是血,可仍是护主,勉强直起身子道:“是,是猜的,二姑娘先头不见了,我们姑娘同她一向交好,也帮着相寻,又见到内室敞架上的男人衣衫鞋袜,如何能不往这方面想?”
  秦夫人笑了一声,“哦?那怎么不想是府里的小厮同女使失了体统,却偏偏只想自己的姐姐呢?这要说你们主子同二姑娘姐妹情深,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谢荣戬迷迷糊糊,到了现在总算清醒几分,操着沙哑的口音道:“发生了何事?我为何会在这里?”
  福宁县主啧啧两声,“谢四郎君真是艳福不浅,来人家府上做一回客,便能春宵一度,卷回这么个大美人,也算值了。”
  “美人?”谢荣戬回头,果见身后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正披头散发,散发着春意。
  小美人也清醒了,揪着颈边薄纱一味磕头,将头皮都磕红了,“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是被人敲晕了,醒来就在这了,真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谢荣戬见她玲珑娇俏,音色动人,立刻便将程家小姐们丢到了脑后,抱起小美人哄着,“你莫怕,我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待事了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秦夫人问他:“不知谢四郎君好好的,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谢荣戬好色,但并不是傻子,他来此参加这宴席,纯粹是因为程立娆遣了小厮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是说是思慕与他,特请他来此一聚。
  到了席上,没喝几盅酒水,便真的有女使过来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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