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薇薇一点甜【完结】
时间:2024-12-06 23:01:48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以意料之外开头,以意外之喜结束。
  那时,他其实陷入了泥泞之中。
  生父死后产业尽落入了叔伯手中,徒留故土,他没有任何倚仗。
  他上京是为了求存。
  他靠着相貌攀附了毅国公府大小姐,秦姑娘果真上钩,将他引荐给了敬王。可惜敬王殿下对一介商贾出身的他并不感兴趣。
  他必须要与敬王交换才能获得他的青睐。可是,他一介商贾,能够与之交换什么呢?
  这时,他想起了她。
  吏部尚书之女,户部侍郎夫人,宁不羡,宁二姑娘。
  她那日遗落下来的腰牌,他也在事后打听清楚了,腰牌来自西北军,是吏部尚书夫人娘家的东西。非夫人所生却拿到了夫人的家族印信,这位宁二姑娘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聪明且很会讨人欢心的姑娘。
  对敬王的投诚,忽然就有了眉目。
  他想到了接近她。
  假借着道歉的名义,将那日咽入腹中的龃龉重提,他送去了致歉的礼物——一盒浮云茶。是礼物,也是隐约的期待和试探。
  她给出了回应,甚至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喜的回应。
  她约了他在景云楼见面。
  席间算是宾主尽欢,但却是各怀鬼胎。但他却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想到要他给她做什么店铺掌柜,这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简直让他想剖开那颗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为何一会儿精明,一会儿又莫名其妙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他自然是应了。
  做掌柜,无疑是最好的接近方式,他将一切上报敬王,作为自己对其有用的第一次交换,帮助敬王监视沈家与沈侍郎。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直到沈明昭越过所有人忽然发难收线,敬王势危,便毫不犹豫将他推给了沈明昭处置。他首尝失败,满腹牢骚上门对着那位他以为被“蒙在鼓里”的沈少夫人发作,讥讽她如自己一般被人蒙蔽。
  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从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沈明昭私下所为。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该骂她愚蠢?她不蠢。不愚蠢?明知有难却还等待着回心转意,而不反抗?
  这就是女子吗?
  再精明的女子也不过就是个被情爱所拖累的蠢货?
  他有些挑衅地留下话,问她敢不敢同自己一并出走?
  京城虽败,但他总能找到机会与叔伯抗衡的。几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出乡野的毛头小子了。
  金光门旁没等到人,他便以为她离开的话只是戏言了。
  也是,纵使被丈夫算计,但只要就此乖乖听话,待在后宅,想必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夫人到老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她又追了上来。
  湖州官道上,一辆马车在尘土飞扬间赶上了他们。
  车帘被一双青葱纤指猛的掀开,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陶掌柜?跑这么快,是生怕我追上你吗?”
  他径直笑出了声,恐怕这辈子没见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毅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明示暗示他千万回倾慕,百般挽留,却也不敢放弃自己的王妃之位同他私奔。可这位二姑娘,初见的第一眼就看透了他,为什么还真跟上来了。
  “我对你没兴趣。”她上了他的马车,对他眨眼,那双眼睛星子般璀璨迷人,仿佛有光华在内里流转,“我对你的钱更感兴趣。”
  他将自己的白衣白衫将手一摊:“你看,一穷二白。我很好奇,二姑娘,你为何一直觉得,我有钱呢?”
  “因为我有眼光,懂得识得人。相信我,你的未来会大有作为,前提是……”
  他挑眉:“前提是?”
  “……我在你身边。”她笑盈盈地补充道。
  ……
  宁不羡的话不是妄言。
  没有她,他不可能将浮云庄从叔伯手中夺回,也不可能重新获得敬王的信任。
  正如他擅长同女子打交道一般,宁不羡于讨男子欢心,从中获益一途上,别具心得。
  首先是身份,她说她必须要和他一起进入陶家,否则,她能够提供的帮助就太少了。
  “你不是说你有一个妹妹吗?就妹妹吧。”
  “也可以是侍姬。”他试探着愚弄她,“这样,也省了很多未来的身份隐患。”
  “你在骗鬼呢,陶谦。”她轻蔑地笑着,“侍姬在你们这些男人眼里算人吗?不过是玩物罢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帮你,我必须要保证自己绝对获益。我必须得是妹妹,得是你们陶家的一份子。”
  “友情提醒,小妹也是女子,在这种大宗族里,仍然只是可以交换的凭货,并不侍姬好过多少。”
  “可官府并未规定田契、地契凭证必须归于男子名下吧?”
  陶谦气笑了:“你想从我陶家分产业?”
  宁不羡语气悠然:“给我,是一半,是我帮你的合理所得。我会利用陶羡的身份帮你赶走你的叔伯,夺回你父亲的产业,也会私下以沈少夫人的身份为你重新搭上敬王。未来,我帮你得到的,远比你能给我的多。但不给我,我想你的叔伯会很乐意见到你在某次走货中身亡。”
  这女子,眼光总是一针见血的毒辣。
  于是,那一年立春,新茶嫩芽初发,田陌间的花蕊尚且被包裹在骨朵中之时,他和自己的这位“小妹”相携进了陶宅,开始了两人相依为命而又互相提防的,漫长五年。
  江南茶庄篇番外 陶谦篇中·一世兄妹
  一柄金扇别上了她的后脑,他望着她惶恐地对着面前的人往后退了三步,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留下如兔子一般惊慌失措的面孔:“表兄!请自重!”
  可她面前醉醺醺的男子却不依不饶地笑着凑上去:“别啊,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来!好妹妹,给表哥亲一口!”
  他这才自阴影处不慌不忙地走出去:“表兄。”
  似乎是见他过来了,眼前被称为“表兄”的人才稍稍清醒了些:“啊,谦表弟。”
  宁不羡灵敏地缩到了他身后,攥住他的一节衣摆。
  眼前的表兄便笑:“表妹还是这么羞涩,将来成亲了可怎么好?”
  “成亲?”宁不羡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表兄说的是和表叔成亲吗?”
  “表叔?!”眼前被称为表哥的人看上去瞬间清醒了不少,连带着面孔也有些扭曲,他艰难道,“你……你是说……我爹?”
  “对呀。”宁不羡无视眼前“表哥”愈发难看下去的脸色,“前几日,表叔叔也拦着我说,要娶我,你是来替他说亲的吗?”
  陶谦被她这副装单纯小白兔的模样都快逗笑了,忍着笑意扶过她的肩,装作同她解释的样子,实则却是说给那位“表哥”听:“阿羡,表哥是喜欢你,别胡说。表叔尚有家事,怎可娶你呢?”
  “可他说了他会休掉叔母的呀……难道是我听错了?”
  “这个老混账竟然要休了我娘生别的儿子!”“表哥”一经折腾,再也没了调戏作弄的心思,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而那作戏的二人自他离去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笑也别在这儿,小心被看见。”
  “放心好了,这大表哥不敢当众调戏你,肯定选了个家里没什么人的地方。”
  宁不羡撇了撇嘴:“真晦气,他若是长得有你一半的相貌,我都能够再多忍片刻。”
  他勾起唇角:“知道你喜欢我的相貌了。”
  宁不羡白了他一眼:“你也就只有相貌拿得出手了。这可是你家,居然还得靠我一个混进来的外人给你从中周旋,你说你顶什么用?”
  “二姑娘忍得这么辛苦,有什么收获?”
  “我从赵为得那里得了消息,官府准备出赁城郊河岸边不能耕种的空地,换些银两,我打算私下将它买下来。三百两银子,足够了。”
  “做什么用?”
  “老活计,染坊。我从京城来时,齐伯母给了我不少图纸,应当有用。”
  “托人给你挂名,偷偷攒银子?”
  宁不羡笑:“对,保证没人知道。”
  她从京城最初带来的那三百两白银顶上了大用。
  这在京城,是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大半年的俸禄,而在洪州内,用来买一块不在城内,且不能进行任何耕种的地,更是绰绰有余。
  她用五十两银子的代价就拿下了那块地,三十两买地,二十两给了替她挂名的人。执行进程之快令他咋舌。
  接下来,那块原本无用的空地上很快便起了一座染坊。
  它承接了京城内几近半数绣庄、绣房的染布活,偶尔也会帮忙代煮燃料,代浆洗衣裳。因为地靠河边,一切都变得无比便利。
  城内那些绣庄不仅能够省下挑水的时间,还能节省庄内的用地。
  很快,染坊的进项便开始大幅增加,自半山上远远望去,一片片彩色的旌旗随风招摇。人人都以为它的所有人是那笑脸迎客、招徕生意的老妇,没人知道背后的所有者竟是一位年轻姑娘。
  白银开始如水流般进了宁不羡的荷包,而那些钱也成为了他们最终送走他叔伯一家的最大助力。
  运货的船连主人带货物一起被淹没在波涛中,讣告送至陶家,“兄妹”为表兄悲痛欲绝,而闻得噩耗的老叔父亦在悲痛中病逝,药石无医,就如同陶谦的生父,当初那样。
  大仇得报的夜晚,宁不羡一身露水,有些失魂落魄地进了他的小院。
  蛰伏了整整三年,明日,他们就要成为这座山庄内唯二的主人了。
  他难得弃了茶,开启一坛陈酿,她做了他的对饮人。斟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不住地发抖。
  “尸体都冷了才开始后怕,二姑娘,你这反应未免太慢?”
  宁不羡哆哆嗦嗦地将那温好的热酒送入腹中,明明不是冬日,但她却如在冰窖般,瑟缩着身子,神色也有些恍惚。
  下命令的是他,但送钱递刀子的可是她,当时都不怕,现在发什么抖?他琢磨着她这是又有什么新的目的,跑到他跟前演戏来了,正欲开口,却听得宁不羡怅然道:“陶谦,你是我人生中唯二为他手上沾上血的男人。”
  他神色一动:“我倒是没听说过,沈大人手上沾过谁的血?”
  “不是沈明昭。”
  他好奇了:“那是哪家郎君?”
  “……”可她却不说话了。
  他等了许久,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颇觉无趣地咂了咂嘴:“……好吧,估摸着又是二姑娘人生中哪块不知名的垫脚石。”
  “我才不会为了垫脚石脏自己的手。”
  陶谦捏杯子的手一顿。
  可她却又多了下一句:“……那必然,得是更有用的人。”
  顿住的手登时在失笑中恢复了动作。
  “也是。”他道。
  “从今日开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她心满意足地抬手伸了个懒腰,似乎极其疲倦。
  “是啊,没人敢再去打扰你了。”
  他知道这几年她都过得很糟糕,夜不能寐是常有的事,看她白日里越涂越厚的粉就能察觉出来。
  刚进陶家那会儿他们两人都是待宰的肥羊,他的是命,她的是美色和身体。
  她跟着进来是为了不让他的小命丢掉。
  那些族叔、族伯想要名正言顺地夺走他生父的家产,无非两条路,一条,他死了,另一条,娶他的“妹妹”为妻。
  因为有她在,那些人才会优先考虑第二条,而不是第一条。
  毕竟谁也不想轻易吃人命官司。
  于是她被下药被算计就是常有的事了。
  世人眼中,女子的清白失给谁就必须归属于谁,何其好笑,无异于偷盗者盗则所有他人之物。
  前者天经地义,后者人人都能看出荒谬。
  她都熬了过来。
  有时候陶谦想来都觉得感慨。
  一个对他没有丝毫爱意的人,却做尽了这世间所有爱他入骨之事。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位沈大人会倾慕于她,为何会有一个又一个的男子折戟于她裙下。
  当她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你时,你会有一瞬间的恍然,好似爱意从那双没有热度的眼中猛地迸发了出来,可主人却从来缄口不言。
  即便是假的,也会有片刻动容。
  一如那夜破开波涛救他于水火的船,一如那日牢中尖叫着带着哭腔扑向他怀中,口中呢喃“兄长”的哭腔。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的爱意在自己没有察觉的地方悄然生长。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万分清醒,这些话不能对她吐露出半分。
  “兄长不成亲吗?”她坐在车上,好笑地拿他打趣,“我城里新开的绣坊里,可有不少姑娘是奔着兄长你会偶尔来铺中转转,才在那儿做活的呢。”
  他还是那句:“什么时候你真嫁给雷谨为妾了,什么时候我就成亲。”
  她捧脸玩笑:“兄长太过貌美,以至于我对这种相貌平平、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没有半分兴趣。”
  他垂眸道:“那你换个身份,嫁我?”
  她僵了片刻,随即讪讪地坐直了身子:“好吧,你赢了,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确实如此。”
  那,就做兄长吧,就像最初决定的那样。
  他会在山道上燃起火把,守在她每个晚归的夜中,与她做这一世的兄妹。
  江南茶庄篇番外 陶谦篇下·却道春晚
  从雷允明处得知那位沈大人要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终于来了,然后颇为讥嘲地在脑海中过了遍自己被扒皮抽筋下油锅的场面。
  沈大人一定恨不得对他生啖其肉,毕竟,他拐走了他心爱的女子。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
  宁不羡大概不会知晓,这五年以来,沈明昭并未放弃过找寻她。
  沈不敢大张旗鼓,唯恐宁不羡在外身份泄漏,可这也给了他可乘之机。借着敬王的帮助,将宁不羡的存在彻底包裹在了这座小山庄中。
  可惜纸终究还是没包住火,谁能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沈尚书会被贬江南,来到此地呢?
  从刺史府去染坊的路上,他思绪万千,出口的话也变得有些辛辣。
  “怎么,你怕见他,还是……怕他是来寻你的?”
  明明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可他不能让她看破这一点,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僵硬得有些不大自然。
  不过,好在,宁不羡并未察觉到。
  她的神色慌乱了一瞬。
  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的情绪波动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明显,只有她自己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
  她坚定地咬着唇说不是,坚定地掩饰着那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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