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爹来回踱步,方才他让亲戚们帮着想出个主意,若衙门老爷派人到村,该怎么应付。结果他们一声不吭,半天放不出个响来。
这个时辰在村里走动的人也是有的。虞雪怜跟着陆隽穿过一道道弯折的小路,路过村民的门前,有带着孩童的妇女和抽旱烟的男人,他们仿佛见鬼了地睁大眼睛。
陆隽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村里走着,这小娘子的皮肤好得能掐出水,走路的姿势摇曳生姿,腰板儿又直又细,一瞧就是大家闺秀。
惹得让人移不开眼珠子。
村民的目光让虞雪怜感到不适,她一想起这些人辱骂过陆隽,脸色变得阴沉,起了褶皱。
忽然,她的胳膊被男人宽厚的手掌牵住,他的身躯掩住村民的视线,把她遮得很严实。
虞雪怜的脚步随着陆隽停下,但见他正对着坐在瓦房屋檐下的夫妇。
她能看到的唯有陆隽的后脑勺。
陆隽双眸幽暗,寡淡地看那妇女身侧光着膀子的壮汉。
壮汉的脸干瘪猥琐,两颗龅牙往外凸,合不拢嘴。他捉摸着今儿清早跟二虎他们去陆隽家闹事,怎没瞅见陆隽屋里藏了小娘子
陆隽嗅到了让他厌恶的气息,如同一条隐忍的蛇,眼睛透着寒光。壮汉满脸痴相,肮脏不堪,和低级丑陋的牲畜相差无几。
他怕污了虞穗的眼,亦不愿让虞穗见到这村里人的蠢态粗俗,便有了适才的举动。
壮汉身子颤栗,那瘟神一副看死物的表情,纹丝不动地瞄着他不放。
小娘子被陆隽挡得瞅不着一根头发丝,壮汉暗自腹诽:“真小气,不就瞧了几下他娘子,搞得跟老子做啥不要脸皮的事儿了,呸!”
屋檐下的妇女呆愣,这村里哪个不清楚陆隽是啥人,看他天天不说话,这今日可让她撞到了!好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屋头养了小娘子!
她也看得出陆隽不良善地盯着自家男人看,于是扭过脸,伸手便给壮汉一巴掌,骂道:“今儿我非扒了你的皮,挖了你的眼珠子拿去喂狗。”
壮汉晕头转向地揉着脸,发懵地觑着媳妇,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能在陆隽跟前打他的脸啊!
虞雪怜扯了扯唇,只盼陆隽早点搬出花坞村。
陆隽回首,要走下山的路了,人烟罕至,他和虞雪怜隔开距离。
浮白的马车停在山间,虞雪怜本想跟陆隽仔细说一番她的来历,陆隽却道:“以后不要来花坞村。”
第27章 晚膳
这一句话使得虞雪怜的思绪百转千回,她与陆隽刚有一点进展,绝不可出岔子。
虞雪怜问道:“那我要去何处找你”
陆隽无形中立了一道高墙,堵住虞雪怜,“过些时日陆某要去客栈做工,天凉夜长,或要留在客栈借宿。”
陆隽话里的意思够明显了,他不让虞雪怜来花坞村找他,即便找了,他也不在家。
他的口吻像是在说公事,一板一眼的。
但这不仅没有说动虞雪怜,反而激起了她的叛逆心。
不管陆隽是不是要划清界限,总得有个理由。陆隽不说缘故,她也问不出口。
虞雪怜猜得出七八分,这缘故和她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虞雪怜莫名地憋闷,她索性不唤他陆公子了。
“陆隽,我有空还是会来找你的。”
陆隽未有言语,饶是立第二道三道的高墙,他想,虞穗会绕着弯,避开墙地来找他。
虞雪怜提裙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浮白向陆隽颔首,沉默地驾马车下山。
陆隽一人站在原地,直到不见马车的影子,他方转身离开。
……
桂秋的夜晚冷清清的,宅院没了蝉鸣热闹,弥漫着孤寂。
老太太房中的圆桌食案布着丰盛菜肴,有小碗式的糕点,颜色黯淡了些。其余的汤菜不是很新鲜,糖醋鲤鱼的汁液少得可怜,荷叶扣肉挤在一起,更怪异的是,七八对碗筷安详地待在饭桌上,没有人动。
在房里坐着的人无不是各怀心事,府邸晚膳是黄昏时便做好了,自老太太来之后,若她发话说要一同用膳,那兰园和拢翠阁的丫鬟就也跟着到老太太这儿伺候。
只是老太太不常叫夫人和柳姨娘来。
现在天黑得不见五指,老太太的脸上乌云密布,胸口起伏不定。
房内静得诡异,丫鬟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今日老太太原是让老爷和大公子留着用晚膳,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饭菜。
老太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好些天没见怜娘,让丫鬟去兰园请她到房里坐坐,又道人多热闹,把孩子们都叫来用膳。
这一叫,算是叫出大事了。兰园的丫鬟去了所有的厢房,愣是找不到虞雪怜――这放在以前是屡见不鲜的事,娘子在金陵城广结好友,哪天在别府的娘子那儿住一晚上,也是有过的。
何况娘子最近勤学读书,闷在闺阁一整天。她们在兰园各司其职,没留神娘子是何时出的府。
老太太的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她问老爷可知道娘子去了哪里。
老爷说,估计穗穗是去城南买红豆糕吃了,不必等她。
夫人在旁帮腔,哄老太太先用膳。
老太太脾气执拗,不肯动筷,她说一定要等怜娘回来,若等不到,她今日不吃晚膳了。
从黄昏等到暮色降临,到府邸挂起灯笼,饭菜凉透,虞雪怜还没回府。
“怜娘全是被你教坏了!”老太太饿得两眼发昏,指着虞鸿的鼻子,道:“莫说她去城南,固然是出了城,有顶重要的事,你这个当爹的能容她彻夜不归哪户的名门女娘像她这么任意妄为”
虞鸿坐不住了,他离了座椅,躬身向着老太太:“母亲,是儿子管教不严,才惯得怜娘不知约束。”
这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等待,消磨掉虞鸿对闺女的信任,他颇为失望,这两个月穗穗的乖巧懂事,难道是装出来的吗
老太太逮住这机会,端的是威风十足,说道:“你太由着她的性子了,但凡你能对她严加约束,她敢丝毫不在乎女子的名节,做出彻夜不归的荒唐事吗”
虞鸿闭口不言,母亲的话敲醒了他。穗穗这般胆大妄为,罪魁祸首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陈瑾的脸色惨白,如一张破碎的纸,饿了几个时辰,心中又焦急穗穗究竟身在何处,听老太太说的话越发重,忙说道:“母亲,穗穗不会做荒唐事。您忘了吗穗穗说她练的字帖在金陵城买不到吗近来女先生给穗穗她们的课业少,她前些日子跟我说,这字帖快练完了,问我讨私房钱要去买呢。”
言毕,她朝虞鸿使了个眼色。今日之事是老太太犯倔,故意找茬儿,这一大家子饥肠辘辘地陪着老太太搭戏台。
从陈瑾嫁给虞鸿那天,她便瞧婆婆不是善人。
好在婆婆偏心眼,喜欢黏着她长子那一家,没跟着老爷在金陵城生活。
陈瑾管理府邸整有三十年,怎看不穿婆婆的这点手段,揪出孩子们的错,痛斥一顿老爷,最后数落她做儿媳的不对。
若不是穗穗偏巧不在闺阁,老太太也要铆足劲找别的事闹一闹。
老太太唯我独尊了一辈子,到哪儿便想揽大权。
她婆婆人前人后两张脸,精着呢。
不须想,虞鸿是站在夫人这边的,他弯着的腰顿时笔直,道:“我这记性委实差了,母亲可记得那天穗穗拿着字帖到您房里,您看了那字帖,还问穗穗是哪位先生写的。”
“是啊,老太太,表姐跟我说这字帖是在城外买的。”虞浅浅受不了老太太瞎折腾,搞得人惶惶不安。她见姑母频频揉着太阳穴,显然是在头疼。
她好几次都想替表姐说话,可怕自个儿脑子一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反害了表姐。
但若再装聋作哑,这老太太要上房子揭瓦了!
虞浅浅笑道:“您说我的字写得不好,叮嘱我努力练字,我记得牢牢的,便拜托表姐给我也买本字帖。外边的天色是黑了,这灯笼才刚挂上,老太太为何要说表姐彻夜不归”
“砰――”老太太拿着筷子往桌上摔,人在饥饿的时候情绪是易怒的。
她一大把年纪饿到现在,说了几句孙女的不是,儿媳说话噎她,儿子护着儿媳,吃白饭的小辈来给她添堵,是看她老了不中用吗
老太太_目说道:“浅浅,你是怪老身冤枉你表姐了”
虞浅浅理直气壮地说:“浅浅并不是这个意思。”
“祖母,您莫动怒。”虞嘉卉揪着虞浅浅的衣袖,示意她别开口,“浅浅是担忧您误会怜姐姐。”
柳姨娘嫌房里不够乱,纤纤玉手扶着发簪,柔声道:“老太太,您消消气,怜娘这孩子通窍,她去买字帖也好,跟别的小娘子出去玩也罢。她已过了及笄,做事到底是有分寸的。”
“您听妾身的,动怒伤身,咱们是一家人,不值当为这点小事吵架。您劳累了一天,该用膳了。孙嬷嬷,你带丫鬟们把这饭菜端走,让小厨房做些热饭来。”
柳姨娘字字句句为老太太着想,敷素妆的脸好似写着’主母‘二字,她转而安抚陈瑾,道:“夫人要放宽心,穗穗是好孩子,不会犯糊涂的。”
此话一出,陈瑾冷笑道:“我的女儿自是不会犯糊涂,只怕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我这心难放宽。”
以往柳姨娘在府邸搅浑水,三天两头说身子骨病了,缠着老爷去她院里过夜。陈瑾念在柳姨娘给老爷添了子嗣,能忍则忍,不与她斤斤计较。
倘若不是柳姨娘暗戳戳地给老太太写信,诋毁穗穗,老太太能千里迢迢地来金陵城吗
柳姨娘诧异地问:“夫人的话,我倒听不懂了,是府邸有人怂恿怜娘出府”
说着,她叫了一声老爷,道:“不若老爷查查服侍怜娘的那些个丫鬟侍卫,妾身听丁管家说,怜娘上个月赶走了个丫鬟晚香,这丫鬟在府里好吃懒做,不干正事,半夜跟小厮吃酒打牌……”
“你住嘴!”陈瑾忍了柳姨娘不止一天两天,再由着她,这镇国将军府便要成金陵城的笑话。
“那晚香被逐有一个月了,如今服侍穗穗的两个丫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何好查的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让老爷把兰园的丫鬟婆子都查一遍”
柳姨娘胁肩谄笑地说:“夫人这是想哪儿去了,妾身也是害怕有人教坏怜娘。咱们府邸的主子不多,下人们动起歪心思来,是防不胜防的事呀。”
房里的丫鬟临深履薄,皆是手脚繁忙。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端走桌上的饭菜,老太太刚发完脾气,柳姨娘又和夫人挑起战火,彼此互不相让。
娘子若是今夜回不来,别说柳姨娘,老太太都不知要闹到何种地步呢。
虞鸿的嘴巴张张合合,他压根插不进去话。夫人从不跟婉清一般见识,今日却较上劲了,两人谁也不饶谁。
他夹在中间,沉下脸,说道:“婉清,适可而止。”
柳姨娘听不见似的,全神贯注地向陈瑾辩解。
碗碟轻微发出响动,陈瑾和柳姨娘唇枪舌剑,房内像是练武场,充斥碰撞磨擦。
老实呆板的大公子出言劝夫人冷静,可平息不了战火。
孙嬷嬷给老太太奉了安神茶。老太太着急,急于加入两个儿媳的争执,她的眼睛耳朵劳碌得很,一边要看陈瑾,一边要听那嗓音细软的柳姨娘在说什么。
“老太太,老太太。”房外丫鬟匆匆跑进来,怯生生地说:“老太太,夫人,娘子回来了。”
话音落地,但见虞雪怜不疾不徐地走到房内,福身说道:“孙女今日外出,路上因下雨耽搁了,故回来晚了。”
方才马车刚停在府门前,丁管家火烧火燎地迎上来,说老太太正在发脾气。
虞雪怜知晓了事情原委,快步来祖母的房里认错。
幸好她今日赶回金陵城了,否则这府邸要乱成一锅粥。平心而论,此事她的确做得不妥,离府太久,只让丫鬟打掩护,迟早会被人发现。
但她又做不到听陆隽受人欺负,却傻坐在闺阁。
月有阴晴圆缺,想事情两全其美,是不大可能的。
虞雪怜垂眼说:“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横眉问道:“怜娘今日是去何处办事了”
虞雪怜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女的字帖练完了,便坐马车城外买了几本。”
“那字帖是不错,拿来再给我瞧瞧。”老太太把台子搭得过高,有些下不来台,一连串的问题抛给虞雪怜,“这卖字帖的先生是何方人氏”
虞雪怜仍低着头,她哪有字帖给老太太看。若不是有小丫鬟给她讲了祖母房里的事儿,她就要露馅了。
“先生隐居山林,不喜与人交谈,孙女无从得知他是何方人氏。”虞雪怜试图岔开话锋。
老太太眯着眼,暗含锐气,问道:“字帖呢”
这时,房外候着的丫鬟前来禀报:“老爷,临川侯府的小侯爷有事要见老爷。”
虞鸿皱眉道:“他来做甚”
丫鬟回道:“小侯爷说,娘子的东西落在他那儿了,老爷若是不方便,就让奴婢把东西递交给老爷。”
第28章 责罚
虞鸿当然不会见袁丞,深更半夜的,他不在临川侯府歇着,到镇国将军府送什么东西。
丫鬟说,是穗穗落东西在袁丞那儿了。虞鸿本不是很白的皮肤又黑了几分,这小子对穗穗明摆着是藕断丝连。
穗穗也是不长进,私底下还和袁丞有来往。
虞鸿绷紧脸,糟心地吩咐丫鬟:“你去告诉袁丞,天色已晚,我不便见客,把东西交给你就是了。”
老太太抬手说道:“鸿儿,小侯爷亲自过来给穗穗送东西,你作为长辈,让人家吃闭门羹,失礼了些。”
“那儿子去见见他。”虞鸿难为地说。
话罢,虞鸿则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去正厅了。
小厨房重新做好饭菜,丫鬟们端了上来。老太太瞧一眼虞雪怜,说道:“怜娘,你可知现在是何时辰”
“应该是戌时三刻。”虞雪怜只知今晚注定不安宁,她这些时日不曾见过袁丞,更不会把东西落在他那里。
“你问问璇娘,若在滁州府的女娘,戌时不归家,要受的责罚有哪些。”老太太觉得是时候借机给府里的孩子明确地立个规矩。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虽这规矩主要是来约束虞雪怜的。
其次,她不满意陈瑾这个儿媳管理的府邸,有辱高门的风气。
虞子璇略显尴尬地点头,念道:“若女娘戌时不归家,罚跪祠堂六个时辰,抄三遍《女诫》《内训》。”
滁州府要属规矩最多的,便是她们虞家了,四十条的家规,都是祖母立下的。虞家姊妹多,祖母也是出了名的严厉,若是去给祖母请安,她们姊妹绝对要约好一起,没人有胆子独自去的。
虞雪怜不等老太太发话,道:“祖母,孙女明日就去祠堂跪着。璇妹妹说的,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