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一咬牙,大跨两步上前,“咚”地一声,跪在了烟波面前。
“小女冒充王府丫鬟身份,只求能见烟波姑娘一面,我身负冤情,还请烟波姑娘能听我一言,仗义相助。”
没料到她会突然一跪,烟波吓得簪子都没拿稳,从手中滑落,那被唤作霜雪的小丫鬟也是惊得一抖,立马就挡在烟波身前,将二人隔开来。
“没事。”烟波手将霜雪轻轻挡开,那丫鬟退到一旁,她转过身子,正面朝着跪在地上的范灵乐,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
是个标致的姑娘,眼若桃杏,雪肤乌发,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沉痛,笼着层层雾气,竟半点不似作假。
“你究竟有何事相求?说吧,我先听听。”
第64章 混入东宫
范灵乐听烟波姑娘松了口,忍不住嘴一张,泪水竟是先一步涌了出来。她抬起手,擦擦眼角,哽咽着开口:“我本是广元府浔阳县人,因为夫君进京赶考,却枉死在贡院里,所以才特地寻到京城里,就想要求个真相,讨个说法。”
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路引,递过去,“有此为证,可证明我的身份,所言非虚。”
霜雪从她手中接过,递到烟波眼下,她瞟了一眼,手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死在了贡院里头……是不是同这次科考舞弊案有关?”
范灵乐惊喜,抬起头,“姑娘也知晓?”
“只是有所耳闻。”七皇子前段时间来她这儿,没少在她耳边叨叨他那个太子五哥主持春闱的事儿,他抱怨得多,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得耐着性子去哄他。
“就是听说好像因为舞弊,死了个学子,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大清楚。”七皇子在她耳边磨叽的时候,她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歪缠在人身上,就负责把他哄开心了便是。
烟波的目光又重新落在范灵乐身上,颇感诧异,“所以……那个亡故的学子,竟然就是你夫君?”
“正是……”她强忍着泪意,语调破碎。
烟波瞧她神情沉痛,上来二话不说,直挺挺便跪在了自己面前,心中也是不由一阵动容。
“看来,你和你夫君很是恩爱。”
竟叫她孤身上京鸣冤,不知又是历经多少波折,方才得以跪在了自己面前。
范灵乐听她这句感慨,眼睑垂下一滴晶泪,“还好吧……”她声音不由委屈着,默默揩掉那行泪,可莫名地,接二连三的泪水又是争先涌出。
她不由得叙述起了和佟暄相识的过往:
无非就是幼年相识、青梅竹马,他为她把纨绔子按在地上暴揍,在她大着肚子时为她洗脚、为她翻身、为她按摩因浮肿而酸胀的大腿……
就也还好吧,无非就是这些了,只是世上好像除了他,她心中便再也装不下他人了。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烟波被范灵乐一袭“回忆杀”惹得珠泪涟涟,手捏住帕子,拭着泪花,兀自垂泪。
霜雪也动容了,抬起袖子去揩眼里的泪。
“快起来,快起来说话。”她鼻音浓重,双手就去搀还跪在地上的范灵乐。
“霜雪,快去给范姑娘看茶。”
霜雪应下吩咐,转身踩着莲步端茶水去了。
烟波凤眸还湿着,将她牵到黄花梨木圆桌边坐下,双手握住她的,殷切道:“我瞧着你年岁比我小,叫你一声妹妹可好?”
“那是自然,烟波姐姐。”范灵乐连忙甜甜地应承。
“你说的这件事,我应下了。我去跟七爷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你送到太子府。”
范灵乐脸色立马由悲转喜,却被烟波抬手制止,“我只是去七爷跟前卖个人情罢了,我不过一个欢场的旧相好,在他心里不一定说得上话,成与不成,我无法同你保证,但既然你今日求到了我跟前,我便不能不管,也只能说是姑且一试了。”
“谢谢烟波姐姐,多谢你!”
从鸣玉坊出来,范灵乐竟然不觉得有多高兴。她恍恍惚惚,走在京城喧闹的街道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却衬得她心中更如坠腊月寒冬。
膝盖还痛着,眼睛也肿着,刚刚跟烟波一通回忆倾诉,消耗了她许多心神。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往事,又在脑海中浮现,那样真实,好像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仿佛他就在这京城,在某条道路的角落、某个路口的尽头,他的呼吸散入空中,心脏也依旧在热烈地跳动。
她只是需要找到他,然后奔向他。就像她少女懵懂时所做的那样,只要在他在,无论哪里,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可是她知道,昨日种种,譬如今日死。
京城的阳光好刺眼,她站在街道中心,陌生的人群、喧闹的世界,她身如浮萍,无依无傍。
实在支撑不住,前行一步都叫她呼吸艰难,她蹲下身,当街抱头痛哭。
哭声吸引了不少路人,京城还是有很多热心人的,纷纷围过去,关切几句。
“小姑娘?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是被人摸了钱袋了?别看这是皇城根儿下,什么人都有,出门在外多留点心。”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她哆哆嗦嗦哭着,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
世界熙攘,只是从此,少了一个你。
范灵乐崩溃大哭了一场,郁结之气又吐出了一点,她定定心神,想着在等烟波姑娘消息的这段日子,得赶紧在京城谋个活计。
她在街上四处打探,每日吃过早餐就出门,天黑前必定回来。她在京城各店铺游走,终于,三日后,她在一个大酒楼找到了份跑堂的工作。可谁知刚上手干了没两天,就叫一个雅间的客人摸着手,揩了把油水,甚至还想把她往怀里拉。
范灵乐不是那能忍的,当场就将人一脚踹下了椅子,差点没给桌子都掀翻咯,好在到底及时忍住。
事后,掌柜的气得将她痛骂一顿,不仅工钱没给,还让她赔钱了才能走人。
“凭什么?分明是他动手的在先!”
“客人对你动点手脚,这又怎么了?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不成?你懂不懂规矩啊,啊?!”
范灵乐一听,惊得瞪大了眼:“掌柜的,我是来卖力气的,又不是来卖身的!”
谁知掌柜的听完,竟是嗤笑一声,两撇小胡子吹得翻了翻,“姑娘,你当我当时为着什么招你进来呢?真说卖力气,你干得过那些胳膊粗腿粗的男人吗?叫你来端盘子,就是瞧着你还有几分姿色。”
“看到我这儿楼门口挂的那盏栀子灯没?”他往门外一指,范灵乐更是发懵了,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栀子灯什么意思。
“你呀,懂点规矩吧。得亏你今日得罪的还不算是什么人物,否则,就不只是在我这儿赔银子这么简单了。在这京城里头,别随便冲撞人,小心叫你呀,吃不了兜着走!”
范灵乐被掌柜的威逼一番,最后还是叫来了方恺出面,方才各让一步,放她走了。
她垂头丧气,默默跟在方恺身边。本想出来赚点银子,没成想,银子没赚到,还搭进去了不少,还叫人吃了豆腐。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是要在京城喝西北风了。
方恺瞧她这模样,也是不忍苛责,只是唉声叹气地提醒她道:“你就没想过,那酒楼门口挂出去的告示,为何指明了要招女跑堂?况且那酒楼檐下还挂着盏栀子灯。”
又是栀子灯。范灵乐抬头,眨巴着懵懂的大眼,向他求救。
方恺这才向她解释,原来,酒楼门口挂栀子灯,就是表明今日有娼女在楼里陪侍。你那些女跑堂,实际默认了,要供客人玩乐的。客人揩你一把油,那是喜欢你,只要你嘴甜一点,将客人伺候高兴了,就能多买你点酒水,赚的就是这个分账钱。
或者也有实在看对眼的,便会将客人领去了自己屋里,此后便是不可描述之事,自然,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范灵乐吓得瞪大了眼。天呐,没想到这京城的酒楼,里头门道竟然有这么多。
“还好还好,人没事,也没惹上什么贵人,多出了点钱,就当是破财消灾了。”方恺安慰她道。
范灵乐垂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只能上街要饭了。”
烟波姑娘那头还没有递消息来,她怀抱的希望也一日弱过一日,若是这条路行不通,还得寻其他的法子。
方恺没忍住,想笑又不敢笑的。
“这样,你也别急,实在不行,我每月现在还能领点俸禄,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到时候借你点便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范灵乐嘟囔着,方恺还未及安慰她,她赶紧接上:“那我先谢谢你了!你放心,我们是老乡,你父母也知道我父母,跑不了庙的,这个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还未出口的话的被截在了嘴里,他哧一声,浅浅笑出来了,“你范灵乐的为人,我放心。”
“那是自然。”她笑,一排莹莹贝齿露出,暮光笼在她的脸上,似温柔的绛纱。“方恺,多亏了有你。”她眼中有笑意,分明还存着少女的娇憨,可那眉梢,又多出了几分被风雨打磨过后的坚韧。
他心中一震,将那奇异的感觉晃去了。
“快走吧,快走吧。”他加快了步伐,领她回了客栈。
范灵乐给方恺打了个欠条,问他借了点救急的银子,可心中找活计的念头还没有断,缠着客栈的掌柜,让她在后厨洗碗刷盘子抵饭钱。
终于,在拜访了烟波姑娘后的第七日,鸣玉坊递来了消息:七皇子今夜会去“流迢居”,命她过去见上一面。
终于,她可以见到七皇子了。
鸣玉坊。
霜雪引着她,来了流迢居,范灵乐跟在她身后走,离大门越近,她心里竟是越紧张起来。毕竟这可是皇子呀,自己平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物,若是哪里言行不当惹他不痛快,那可就麻烦了。
她在心中警告自己,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她随霜雪进门,见她行个万福,叫了声“王爷”,顺势抬头望去。
椅子上坐了名男子,瞧着年纪不大,模样很是周正,白玉脸庞,剑眉星目,腰坠玉佩,头戴金冠,一看,便是久处优渥的贵气,天生的高人一等。他那气势威压下来,也真叫人自觉地低他一头。
范灵乐只瞄一眼,遂不敢多看,连忙地垂头跪地,“民女参见七殿下,殿下万福。”
李赫眼皮一垂,玉扳指轻扣桌面,细细打量起她来。
山野村妇,衣着粗陋,只这模样确实好,竟是颇有姿色,似一朵野蔷薇,娇艳之下不掩那鲜野的生机,同养在京都的那些个闺秀比,竟又是另一番韵致。
啧啧,只是可惜可惜了,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你的事,烟儿都跟我说了。”李赫漫不经心地开口,“这等闲事,我本不想管的,可偏她把你当姐妹,对你这事儿上了心,若不是被她缠得没办法了,今日我本也没有见你的必要。”烟波一听,嗔怪地睃他一眼,牵住他的手无声撒娇。李赫笑了笑,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揉捏。
“烟波姐姐侠义心肠,民女感激不尽。”范灵乐想着总得有个回应,真诚地感恩一句。
“这次会试上,确实死了个学子,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进太子府,又能做些什么呢?”
范灵乐挺直了腰,头依旧望着地面,不敢抬起,“民女不相信,我夫君真的会行考场舞弊之事,此其一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民女也不相信,我夫君一个身体康健的儿郎,会在被检举后突发恶疾,暴毙而亡,此其二是为了探知他的死因。”
“民女一介村妇,并不识得几个字,可我也知道,人虽固有一死,只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含恨蒙冤。民女不甘心,民女的夫君想必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她说得掷地有声,烟波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又摇了摇七皇子的手,朝他投去恳求的眼神。
他了然地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你倒是个有情义的女子,本王听了,也颇为感动。”他转头看向烟波,手点了点范灵乐,“看看,太子他这做的叫什么事儿呦!我那个五哥也真是,不管考场上发生了什么,好好一个学子,也不能说打杀就打杀了呀。”
李赫故意有此一言,这话落到范灵乐耳朵里,就成了皇子盖章认证,佟暄真的是被太子打杀枉死的。
嘴绷成一条线,她拳头暗自紧了紧。
李赫又观察了她几眼,他见这姑娘如此执着,竟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心中也不由盘算上了。若真把她安插进东宫,倒不失为一个好事儿,说不定这姑娘认定了太子就是杀夫凶手,狗急跳墙了,真做出什么事儿来也不一定。
反正能在李煊那搅合一通,就很叫自己心里爽快了,要是能再将他捅死,那简直可堪意外之喜。
“我可以送你进去,只是你想好了,这东宫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得了的。”
“民女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李赫点点头,忽而起身,踱步到她跟前,“正好,隋侍郎准备挑选一批歌舞伎,送去东宫献与太子做贺礼,我将你举荐给他,你就跟着她们,一同混入东宫。”
“民女谢过七殿下!”范灵乐激动出声。
“不过……”他声音一顿,手指曲起,冰凉的玉扳指扣住范灵乐的下巴,迫她抬头。双目对视,姑娘一双莹莹水眸,无措地望来,白里透红的脸蛋鲜活娇嫩,一呼一吸间,馨香气轻轻淡拂。
“想要近太子的身,可没那么简单,好在父母给了你这么一张脸,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范灵乐红唇微张,鹿儿般的眼眸迷蒙了。
这是……什么意思?
要她色/诱太子
范灵乐在流迢居三叩九拜,对着七皇子和烟波再三感谢,这才迷迷瞪瞪,回了缘来客栈。她人飘忽着,如在云端,只觉这一切,都似梦。
夜寂静,窗前一抹月光,如水洒落,不似故乡月,却是他乡愁。
她在月光里枯坐,眉头拧成了一块儿,心里愁肠百结。
充作歌舞伎送入东宫,自然便是太子的人了,而她又想要近身太子,若是太子对她意图不轨……
不成!她起身,打开包袱,从里面翻出来一柄随身小刀,拔出刀鞘,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寒芒。她忽而想到了心心和爹爹,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自己下场难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了。
算了!不多想了,反正到时候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便是。
她咬一咬牙,将小刀放进袖子里,决心混入歌舞伎,去那东宫闯一闯!
第65章 以命相搏
鸟啼嘤嘤,阳光明澈,正是一个献礼的好日子。
范灵乐换上一身水绿长裙,同隋侍郎为太子精挑细选的舞姬们站成一排,等着人来将她们“打包”送去东宫。
她们就像一件物品,在权贵间辗转。
马车到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华盖马车,足以将六位姑娘尽数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