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如今车队正在行进之中,众人脚步纷乱,白果儿才刚刚调理好身体,若是被那些不懂事的小太监或是侍卫们手中的兵戈冲撞了,反而对它不利。”
“那不要白果儿过来了,你扶着我下去?马上就是正午,大家都要停下来驻扎用膳,我亲自过去看看白果儿。白果儿一下子瘦了这么多,肯定委屈极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再不去看看它,那咱们的小马儿也太可怜了。”
竹影想要劝,但还没开口,手就被虞韶握住,“好竹影,我是真的太想看看白果儿了,我就只看一会儿,只摸一下,你就帮帮我吧。”
竹影顶不住了,只得搬出赵煜这座大山:“主子,不是奴婢不想帮您。只是皇上临行之前特地吩咐过了,如今你怀着身孕,身子贵重,让奴婢们一定小心伺候着不让旁人冲撞了。至于白果儿,圣上也交代过,说是等到了南山行宫,有圣上陪着,主子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是在行程之中,奴婢们可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把马儿牵到娘娘的身边来。”
虞韶有些不开心地扯了扯裙摆上的丝绦,嘀咕道:“把白果儿牵过来,又只让看不让摸,这不是存心要我心痒痒嘛!”
主子暗暗吐槽皇上,竹影可不敢加入其中,只将眼神移开,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朝窗外一望,却见已经缓缓停下的车队之中,走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竹影好奇地打量着来人,“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夫人?长相如此出众,年纪轻轻就已身着正三品的诰命服制。宫中哪位娘娘的家中,竟能有如此显赫的姻亲?”
虞韶若有所觉,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也向窗外投去了探寻的目光。那妇人即便行走在略显纷乱、尘土飞扬的车队之中,也依旧保持着挺拔秀美的姿态,眉眼间恬静淡然,没有丝毫的慌张与局促,反而更添了几分从容与优雅。她的步伐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虞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下一瞬,果然那妇人朝着虞韶的车架走来,微微行了一礼。这行礼的动作,即便是用最严苛的尺子去衡量,也找不出丝毫的差错,每一个细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然而,却并未给人留下生硬刻板的印象。相反,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宛如行云流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和美感。
“妾身钟氏,见过美人小主。”
“钟夫人怎么过来了?如今是正午外头阳光晒得慌,竹影,快去把夫人扶上车来。”
钟夫人不曾推拒,笑意盈盈地上了车,一落座便道:“真是叨扰娘娘了,还请您莫要见怪。其实,此番前来,实则是为了感谢小主您的一片心意。之前小主派人送来的点心茶水,实在是太过贴心周到。妾身思前想后,还是亲自来感谢一番小主的好意才算妥当。
我家那个调皮捣蛋、混世魔王般的小丫头,本来在车中闹腾个不停,让人头疼不已。可没想到,一见到娘娘您派人送来的那精致可爱的小羊糕点,他立刻就被深深吸引住了,连手中的玩具都顾不上玩。总算是安分了好一阵子。
还有娘娘送来的小茶饼,香凛持久,醇厚味甘,我一尝就知道是出自庐山云雾的味道,倒是让我想起从前跟着我家夫君在江南为官的日子了。”
虞韶眸光微动,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她笑着道:“如果夫人喜欢的话,我让宫里的侍女们再为您包一些带走吧。我出生浔阳,从前并不特别挑剔食物,但自从怀孕后,倒是对这一口从前的家乡味念念不忘。我宫里的小厨房,茶饼做了一箩筐,可惜宫中的妃嫔姐妹们之中大多出身京都,并没有同好,倒是夫人与我有缘。”
“小主真是太过客气了。”钟夫人双手接过竹影递来的精致点心盒子,再次道谢道,“原来小主竟是出身于浔阳,真真是应了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唯有浔阳那样的明山秀水才能孕育出小主这般超凡脱俗的妙人儿呢。我从前跟着夫君为官地方,在浔阳边上的广信暂住过几年,也曾去攀过庐山,赏过云雾,有山有水有诗有茶,真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我从前只知道夫人才情出众,是京城里人人称颂的贤淑佳妇,未曾想夫人浔阳有着这样的渊源?”虞韶微微抬起那双秋水双眸,满含期待地望着钟夫人,“若是夫人不嫌我这里简陋,往后不妨常来坐坐。宫中姐妹大多出身京城,我也只能和夫人多说说家乡的事了。别的不敢说,但至少在我这儿,茶饼一定是管够的”
钟夫人此来,本就是为了和这位宫中炙手可热的昭美人结下一份善缘,虞韶主动递了橄榄枝,自然是称心如意,笑着应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小主的厚爱!下回我一定带着家中的小女儿一同前来,让她也好好谢谢娘娘的赠礼之恩。”
不多时,车队即将再次启程,话别了钟夫人。竹影一边帮虞韶调整了下背后的软枕,一边道:“想不到小主与钟夫人结交竟这么顺利,这位钟夫人八面玲珑,语气热络,让人如沐春风。倒是和奴婢从前揣测的截然不同。”
第42章
钟老太傅是个清正耿直的良臣,当年摄政王一党在朝中声威赫赫之时,尚且不曾屈从依附,只一心教导年纪还小的帝王。钟家的长子大隐隐于市,也是个低调内敛的性格。钟夫人在其中的确有些热情圆滑的格格不入。
但虞韶却只是用扇面在竹影掌心轻轻拍了拍,“境遇不同,性格自然也会变得不一样。听说钟夫人的丈夫,翰林院的崔大人也是个如钟老太傅一样的硬骨头,他在江南为官期间,惩治了不少世家豪强,深受百姓爱戴,解职时更是有众多百姓携手相送。可世家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如果没有外援,崔大人单凭一己之力,恐怕在紫宸殿上弹劾他的折子早就堆积如山了。
但如今看来,崔大人除了有些性格孤僻的传言,仕途却是走得稳稳当当,除了他自身的才干得到了皇上的重用和信任之外,也离不开钟夫人在后方的默默斡旋。
不过,崔大人一路从地方任职入京,始终清清白白,全凭着自己的才干。夫妻之间,本为一体,可见八面玲珑不过是钟夫人在世家中交际的手段,她的傲骨不在表面,而在心中。”
竹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小主特地让我们依着钟夫人的喜好,做了她爱吃的茶饼,给钟家小姐送去的糕点也是依着孩子的生肖捏成的小羊。若真是个心有傲骨的,寻常的名贵珠玉,反倒不如这样投其所好的小物件呢。不过……小主从前也从未见过钟夫人,怎么知道她的这些喜好的呢?”
虞韶的指尖在膝上摊开的书页上轻轻一点,“这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功劳啦。”
那一年的浔阳,实在是多灾多难,在夏日肆虐的洪水之后,紧接着又是几十年罕见的雪灾。寒风吹裂了阿娘苍白的脸庞,破落简陋的小院里滴水成冰,寒风穿透单薄的墙壁,阿娘与姐姐即便双手冻得通红,也不得不麻木地浣洗着衣物。孩子的口粮,爹爹的药,写状纸的笔墨,上门求人的礼品,样样都要钱。
虞韶紧紧抱着刚从医馆用家中仅剩的一点积蓄换来的药材,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寒风中奔跑。
脚上还是从家中穿出来的一双绣花鞋,在一日日的奔走中早就脱了线,开了口,寒风不断从豁口的鞋子中灌入,将脚趾头冻得红肿发麻。虞韶一个趔趄,一不留神被家门前的门槛绊倒在地,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有什么黏腻的液体顺着她的小腿缓缓流下。
放在从前,虞韶早就皱着包子脸委屈巴巴地哭起来,冲着奶娘伸手要抱抱了。
可纵然年纪小,她也对家中的巨变有所察觉,她不再嚷着要那些鲜亮的绢花、精致的玩偶,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更加清亮、闪烁着坚强光芒的乌黑眼眸。那个曾经背了两首诗就要扑进爹娘怀里要奖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学会了生火做饭,甚至还能生疏地捏着针线给自己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衣裳打补丁。
虞韶虽然摔得膝盖生疼,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连忙摸了摸怀里的药材,确认那些纸包还完好无损后,才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往爹爹的房中挪去。
小小的人儿还没有桌子高,推开门进屋的时候,交谈的大人们也一时没有察觉。
五章叔发梢上还带着残雪,他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无奈:“姑爷,照这样下去,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啊。咱们这几天四处奔走,想尽了办法,求遍了能求的大人,可结果呢?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现在*都换了副嘴脸!稍微好点的,也就给咱们端上一碗冷茶,然后就把咱们晾在门房里大半天;更可恶的,直接抄起家伙,冲着咱们喊打喊杀。若不是因为那些杀千刀的,姑爷你也不会……
也就只有广信府的崔大人,还念着几分旧情……”
说到此处,五章叔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他叹了口气,语气却比沉闷的寒冬更加低落:“崔大人的信已经送进了京城,钟太傅也曾为老爷说过几句公道话。可是……可是,如今小皇帝自己还是个奶娃娃呢,朝中又有那一位在,那些世家都是同气连枝,即使是钟大人能做的也有限啊。咱们这案子,难啊!老爷如今已经出事了,可小姐还有两位小小姐还在呢。姑爷您也得考虑考虑以后啊!”
“可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岳父大人对我有大恩,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奸人诬陷而无动于衷!再试试吧,听说府城的那位指挥大人,有亲眷在朝中也是颇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阿爹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他弓着单薄的身子,似乎想要将胸腔中的浊气全都发泄出来,但最终却只能像一台老旧的风箱,靠在床榻上沉闷地喘息着。
“爹爹,爹爹!”虞韶抱着小包袱小炮弹似的冲出来,她跑到阿爹床边,从胸口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热乎乎的纸包:“爹爹快喝药,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病就能好了。”
阿爹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好,阿爹会好好吃药的。等病好了,过年还要带咱们昭昭去看花灯呢,好不好?”
忽然,阿爹的目光落到了虞韶膝盖上那片灰扑扑的痕迹上,心疼地皱起了眉头:“昭昭,你是不是回来的路上跑得太急摔跤了?”
虞韶的双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衣摆,眼神闪烁:“没有,我……是我在巷子口碰见了方姨家的小果儿,和她玩了一会儿。”说完,她又搂着阿爹的手臂撒娇道:“阿爹阿爹,你不要告诉阿娘哦,就当成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好了。”
冰凉却宽厚的大手在虞韶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嗯!”
“阿虞,在家吗?快来,方姨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哦!”
思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遥远的往昔猛然吹回到了此刻的眼前。蒋牧霜眨巴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伸出手在虞韶的眼前轻轻晃了晃,带着几分关切与好奇:“阿虞,你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叫你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呢。”
“当当当当!快看!我带了好东西来给你哦!是桂花糕呢!”蒋牧霜像个小孩子献宝一样,兴奋地将手中的精致食盒摆在了小桌案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了一块桂花糕,递给了虞韶,“快尝尝,快尝尝!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方闻公公,他特意嘱咐我带给你的呢。这路上啊,也就只有皇上身边跟着的御厨,才能就地做出这么香喷喷、热乎乎的美味糕点了!皇上心疼阿虞呢,连我都跟着沾了不少光,嘻嘻嘻。”
虞韶捏了一块放在口中,那香甜的糯米包裹着清甜的桂花蜜糖,里层还藏着绵密的红豆沙,甜滋滋地抚慰着肠胃。
而此时的蒋牧霜,早已抱着点心盒子吃得像个可爱的小仓鼠一样,还不住地点着头,一脸陶醉地说着:“真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虽然咱们漠北的烤羊肉是世上一绝,但是南方的这些甜甜的小点心,也实在是太诱人了吧!”
虞韶看着蒋牧霜那满足的模样,不禁勾起了嘴角,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带着几分小得意地说道:“嗯,这桂花糕确实是还不错。不过啊……我小时候在家乡,可是吃过比这更好吃的桂花糕呢!”
蒋牧霜遗憾地攥起拳头,捶了捶软软的靠枕,“哼!等今后我身上的蛊毒解了,我一定要策马去一趟江南,看看烟花三月,也尝尝那么好吃的桂花糕!”
虞韶看着蒋牧霜眉飞色舞的样子,原本沉闷的心绪也跟着轻盈起来,“那可太好了。姐姐别忘了回漠北的时候,路过京城也给我捎带上一点儿。我也想极了家乡味呢。”
“那不如姐姐跟着我一起去江南吧!我再带你回漠北去,看看我兄长养的小鹰――她现在应该都长成大鹰了?”蒋牧霜叽叽喳喳畅想得开心,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捂住嘴巴,声音嗡嗡的,“啊啊啊,我忘了还有皇上呢!我要是把你拐跑了,到时候八百,不,八千御林军在咱们后头追着,那可就……
“太刺激了!”
“哈哈哈,那我一定跟着蒋姐姐走,策马江南,我还从没有过过这样的人生呢!”
杏儿站在一旁,掐着自己的虎口几乎要撅过去了。第一万零一次在心中默念,还好还好,自家小姐是个姑娘,不是个小子。不然蒋家的人头们可真就难保了。
有蒋牧霜陪着一块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快起来。仿佛只是一会儿,外面便隐隐传来宫人们兴奋雀跃的细语。竹影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小主,南山行宫就要到了呢!”
第43章
虞韶也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蒋牧霜一块儿挤在窗口向外望去。远处,一抹淡青色的山峦悠然入目轻轻地勾勒在天地间。山脚下,庞大的宫殿群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尽管距离尚远,但那壮阔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马车在辚辚声中继续前行,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缓缓靠近了南山行宫那的大门,帝王与太后的车架由精锐的护卫开道,宫人手持彩帐,由正门而入。嫔妃们的车架则是由东西两扇侧门分入。
蒋牧霜也是第一次来南山行宫,心中的激动与好奇早已溢于言表,早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看看,隔上一会儿就拽着杏儿的袖子问,“到了没有,到了没有?是不是可以下车了?”
终于,又过了一刻钟,车架稳稳地停了下来。不等蒋牧霜欢呼雀跃,早有十余个身着蓝衣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将两人请下车,由轿子迎入园中。
虞韶坐在软轿上,单手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目光绕过那雕刻着五爪盘龙的影壁,南山行宫的真容便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一点点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园中布局精巧,山水相依,既有江南园林的婉约柔美,又不失皇家园林的大气磅礴。
横平竖直的宫道换成了蜿蜒曲折的小径,引人入胜,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影婆娑,清风徐来,竹叶间发出沙沙的响声,宛如天籁之音,让人心旷神怡。
绕过竹林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夕阳如同熔金般倾泻而下,霞光如织,橙红、紫罗兰与淡金交织在一起,铺展在无垠的天际,余晖洒精致的亭台楼阁上,为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湖面宛如一方广阔无垠的水晶镜面,倒映着天边的霞光,偶尔有几对悠闲的鸳鸯缓缓划过,它们或低头私语,或并肩游弋,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