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冷然,却透出一种无可置疑的威严:“那吴大人觉得,昭美人应该安置在何处才合适?”
吴二拱手作揖,仿佛在替虞韶周全地思虑一番,故意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依微臣看来,昭美人身为宫中妃嫔,自然不便出宫,若要在宫内安置……恐怕还是永寒宫最为妥当。”
话音刚落,方葳蕤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充满愤怒与不甘。永寒宫,那分明就是冷宫!吴二这厮果然居心不良,居然想借机将虞韶逼入冷宫!她气得当即反驳道:“吴大人怕是忘了,小主如今怀有皇嗣!若是小主和腹中胎儿有个万一,恐怕吴大人这责任是担不起的吧!”
吴二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笑意,微微摇头,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仿佛在为方葳蕤的激动辩解:“唉,方姑娘莫要误会微臣的意思。我可从未说要将昭美人当作冷宫妃嫔对待。即便入永寒宫,也是暂居而已,怎能与冷宫相提并论?再者,永寒宫并非真正的冷宫,若只是暂住,并无任何限制。而且,有方姑娘陪伴左右,一同照顾昭美人,自然不会怠慢了小主的起居。这不过是微臣一介小臣的建议而已,若方姑娘不愿意,也请温言细语,切勿在圣上面前无礼失态。”
虞韶见状,轻轻握住了方葳蕤的衣袖,低声止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辩驳。她心中十分清楚,吴二无论说多少,最终能够决定自己去向的,也只有赵煜一人而已。
她缓缓俯下身,对着高座之上的帝王行了一礼,额头贴在冰冷的石砖之上,清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沁入心底,令她愈发冷静而清醒。她的声音柔和却透着坚定:“臣妾自知身为涉案之人,不应与后宫妃嫔过多接触。至于最终安置在何处,一切皆听从皇上安排,绝无怨言。只是,无论是暂居永寒宫,还是被关押于慎刑司,臣妾只有一个请求。
还请皇上开恩,准许太医院每日为臣妾诊脉,以保腹中皇嗣平安。腹中幼子尚无辜,臣妾一片慈母之心,望皇上与诸位大人垂怜。”
赵煜的牙关紧紧咬合,几乎要将口中的铁味生生咬出来,愤怒与痛楚如潮水般在胸腔中翻涌,几乎让他难以自持。虞韶这是在想什么?永寒宫?慎刑司?她真的以为,因为一桩旧案,自己会畏惧太后,怒不可遏到将所有怨恨加诸她身上?她竟然以为,他会想方设法地羞辱她、折磨她,将她驱逐到那样卑微的境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赵煜心中缓缓蔓延,像是带刺的荆棘将他的心脏牢牢缠住,刺得每一寸都生疼。
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是他与她共度的岁月里最珍贵的结晶。
每一次,他轻轻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感受着孩子的胎动时,心中柔软,满怀期待,无数次想象孩子的模样,是否会有虞韶的温婉柔和。他既盼望着孩子的诞生,盼望着看到他们的血脉降临人世,成为他与她共同的羁绊;却又忧心忡忡,生怕这小生命的成长会让她承受过多的苦楚与负担。他心中对孩子的牵挂与期盼,不曾少过半分。
然而,如今她竟然把他看作如此无情的父亲,连她和孩子的去处也不过在冷宫与慎刑司之间?她竟以为在自己心中,她和孩子的存在已如此轻贱,如此可弃?
回忆却如同被摔碎的瓷片,锋利、冰冷,刺得他鲜血淋漓。赵煜的手在袖中缓缓握紧,指尖几乎要嵌入掌心。他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愤怒,甚至一丝不甘:她不仅欺瞒了他,甚至从未给予他哪怕一丝丝的信任!她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也不曾相信他对她的情意,更不曾相信他对她的心意是真挚的。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隐隐透出一抹无法掩饰的酸涩,内心暗自喃喃:虞韶,原来在你的眼中,我竟是这样的人……
他曾无数次柔情地拥抱她,温暖她,以为能为她带来依靠与庇护,然而到头来,她竟不曾信任过他――连片刻都不曾真正依赖过他。
他的眼神冷下去,心中那一丝软弱被他瞬间掩盖,取而代之的是君王特有的冷硬与决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宫寒凉,慎刑司酷烈,昭美人到底怀有皇嗣,不适合待在那样的地方。先帝晚年在宫中有一处别院,自成一体,幽静且清雅。便让昭美人暂居别院,朕会派遣玄衣卫亲自看守,确保一切无虞。如此安排,吴大人可还满意了?”
吴二对上赵煜冷冽的目光,心头猛然一凛,面色微微发僵,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僵硬的惶恐。他能感受到赵煜话语中的威压,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他当即低下头,恭敬地回道:“臣……臣自然没有异议,皇上英明,臣惶恐。”
方葳蕤心中也陡然一松,还好还好,至少是别院。若是冷宫和慎刑司,无论哪一种,虞韶进去了不死也要脱了一层皮。
第62章
虞韶低垂着头,静静地听着赵煜的安排,心中涌起一层层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未曾想到,在赵煜的决断中,竟还留下了这一丝宽容,只是将她安置在别院。
这一丝意外的转折令她心中泛起些许苦涩。她缓缓抬眼望去,试图从赵煜的神情中寻找一丝曾经熟悉的温情,却只对上帝王冷然的目光,像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淡淡地从她身上掠过。
虞韶心中一沉,宛如被一块巨石压下去。或许,这安排不过是出于赵煜对孩子的怜惜吧。他不愿真的置腹中皇嗣于险地,才会让她暂居别院。
但除此之外,是否还存有半分情意?她不敢再多想。
赵煜一句话落下,如同一锤定音,将一切定局。他起身离席,身影渐行渐远,留下一室沉寂的大殿。
在座的官员们本来以为是普普通通入宫参加一个中秋宴,却没想到撞上这样的大案。
刑部和大理寺的主官们一个个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这案子左右为难。一边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手握重权、根深蒂固,一边是皇上心爱的昭美人,这案子实在是不好办呀。
在刑法一道上任职的低级官员们,脸色更是青白交替,彼此对望几眼,忍不住低声议论。
“唉,这样的大案子,得了,这半个月别想着按时下衙回家了。”一位年轻的官员摇头叹息,脸上满是无奈。
“我家小弟过几日还要成亲呢,这下可好,怕是连酒都不敢多喝了。”
站在他身旁的官员看了看身边的同僚们,忍不住摇头调侃道:“你就算了吧,你看看小朱那小子才是真可怜呢。人家刚成亲,还没捂热被窝呢,这下可好,连陪新娘子的时间都没了。”
小朱闻言,面露愁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显然心中苦闷至极。
有忙着为了繁忙的公事叹惋的,自然也有野心勃勃,急着站队的。
“一边是太后娘娘的老娘家,一边是皇上的宠妃美人,这案子实在是难以定夺啊。”
另一位老臣则摇头低语“有什么难的,那可是吴家啊!他们在江南势力深厚,根基扎实,就算三司会审也不敢轻易触碰,唉!”
“我看也不一定。太后年纪再大也不过是老一辈了,如今昭美人肚子里还怀着皇上的龙胎,若是个男儿,将来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啊……”他的话未说尽,却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周围,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
大殿之内,众臣低声议论的声音交织成聒噪的低频,像是一片隐隐的潮声,在虞韶耳边一波波回荡。
方葳蕤轻轻俯下身,想要将虞韶扶起,一手让她搭住自己的胳膊,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满脸关切地低声劝道:“小主跪了这么久,膝盖肯定发麻了吧?微臣扶着您,慢慢站起来,一定要小心肚子,别着了急。”
虞韶轻轻点头,依着方葳蕤的扶持,慢慢起身。她的膝盖微微颤抖,因为跪得太久而有些僵硬酸痛,但神情依旧平静,
吴二带着吴登从虞韶身边经过。赵煜一走,吴登便又恢复了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带着冷嘲热讽的口吻,“啧啧啧,都这么大个肚子了,昭美人可别一心忙着告状,连自己和孩子都给赔了进去。”
虞韶闻言,冷眼看向吴登:“吴三爷既然今日如此提醒,那他日若臣妾和腹中皇嗣有任何不测,必定会来找吴家要一个说法。希望吴三爷记住今日之言。”
吴登被她的眼神一震,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神情微微僵硬。吴二见状,脸色一变,连忙拉住吴登,连连赔笑道:
“三弟只是无心之言,说笑的,说笑的罢了。昭美人别放在心上。哎,您瞧,殿门前好像是玄衣卫来了,许是奉命护送娘娘前往别院的吧。我们不过是外臣,这内宫之事自然是轮不到我们插手的,
就等半月之后,三司会审,水落石出。”
虞韶眼中闪过一丝冷然的光芒。她抬起下巴,嘴角带着淡淡的冷笑,
“那就借吴大人吉言。是非曲直,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夜色沉沉,虞韶缓缓走在去往别院的宫道上,两旁高耸的宫墙将她夹在一条狭长、阴冷的甬道中。
夜风穿过宫墙,带起一丝凄冷的寒意,卷起道旁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虞韶抬头望去,夜空黑沉无星,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大半的月光,偶尔一两缕银辉透出云层,洒落在她脸上,却显得淡薄而无力。
身边的玄衣卫无声无息地护送着,冷硬的盔甲在微弱的月光下泛出森然的光泽,但那一道道冷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像是无形的枷锁,警告她不得越矩。
方葳蕤紧紧跟在她身旁,瞥见月光下虞韶露出的一张苍白面容,心中隐隐不安。她垂眸,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小声安慰道:“小主别担心,无论如何,还有微臣在您身边呢。”
她强作轻松地笑了笑,“不知道到了别院,皇上会不会允许钱明他们来伺候……不过就算不允许也没关系,我在家中什么做饭洗衣都干得得心应手,肯定能将您照顾得妥妥当当。”
“不过我入宫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宫中还有个别院呢。”方葳蕤小声嘟囔着,目光有些好奇地在四周扫过,“既然是先帝爷住过的地方,里面的环境应该挺不错吧?说不定比咱们平日待的宫殿还要好看些呢。”
虞韶听着方葳蕤一路上的碎碎念,心中浮起一丝暖意。她知道,葳蕤这是害怕她会在这深夜中惶恐难安,所以才故意东拉西扯,试图用轻松的语调缓解她心中的沉重。
虞韶侧头望向她,眼底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你不过才跟我一同入宫几日,真正踏入这皇宫也才不过四五天,怎么倒像是住了许多年似的?”
方葳蕤闻言,见虞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总算是放下心来,轻轻吐了口气,接着略显夸张地笑道:“哎呀,那我自然是比不过小主您在宫中住得久,见识广了。”
她说着,粗糙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虞韶肩上的披风,动作小心翼翼,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似乎这样便能挡住夜风的寒意,“小主,您从前在宫中待得久,去过那别院吗?那里是什么样子?”
虞韶微微一怔,一瞬间有些恍惚,记忆河流中被打捞起的碎片,带着一丝久远的温度。她露出有些眷恋的神情,“去过的……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宫女。”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心中既雀跃又忐忑,对别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新奇,她不敢放肆地四处张望,只能低垂着眉眼,恭谨地跟随在前方引路太监的脚步后,步履小心,唯恐失了礼仪。可她的余光却忍不住悄悄地打量四周,偷偷瞥一眼那苍翠的假山、精致的廊亭,和那些隐约可见的珍稀花木。
她清晰地记得,在别院的廊道上,她抬头的那一瞬,正好对上了赵煜含笑的目光中。他懒懒地倚靠在朱红的栏杆上,微微俯视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总是凌厉而冷漠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竟显得温和。
可惜,那时的她满心满眼只有精心挑选的衣裙,细致而不张扬的妆容。甚至幻想着,如果赵煜能被她吸引,心血来潮,给她封一个高位妃嫔。那样一来,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浔阳旧案重新查个明白,洗刷虞家的冤屈。
如今再回想起那个夜晚,她才发现,最深深烙印在心中的,竟是赵煜那一双眼睛――一双总是因为目光凌厉而被人忽略了姣好形状的眼睛。
“不过都是旧时的事罢了。”虞韶几乎下意识地低声搪塞着,仿佛急于将这些带着温暖的回忆掩埋在心底。那些画面,那些带着一丝暖意的过往,此刻竟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惧意。她害怕自己会在回忆的温情中沉溺得太深,无法自拔。若是贪恋那片刻的温暖,怕是难以熬过接下来的严冬。
目光转向前方,远远地,她已看见别院连绵的院墙,在夜色中如一头巨兽般盘踞在前方。那幽深的甬道尽头,竟然闪烁着一盏小小的橘黄色的灯光,微弱却温暖。
拎着灯笼的人小步跑着过来,灯笼的光摇曳着映在他的脸上。
玄衣卫护卫的刀刃瞬间出鞘,闪着寒光,将他的脚步硬生生挡住。那小太监怔了一下,却随即熟练地挤出一个热切的笑容,略显讨好地道:“哎呀,侍卫大哥,小的可不是来捣乱的。皇上惦记昭美人怀有身孕,在别院生活难免不便,因此派小的来伺候着。”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在玄衣卫面前,谄媚地笑道:“大哥您瞧,这令牌可是方公公亲自交给小的呢。他吩咐小的,说哥哥们只需看一眼,就明白小的是奉命行事。”
第63章
玄衣卫冷冷地扫了那小太监一眼,目光在他举着的令牌上停留片刻,接着才慢慢地将刀收回。随后,他微微退后一步,用目光示意小太监可以上前了。
小太监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手中的灯笼被握得更紧了几分,微微躬身,步伐轻缓地走向虞韶。
虞韶见此,深深地看了钱明一眼,心中生出一丝暖意。钱明能过来伺候自己,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但眼下玄衣卫冷脸相对,她也不便多言,只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份情意。
玄衣卫首领声音低沉又透着一股冷意,“这便是行宫了,小主请入内,臣等奉命守护在外,朝会之前定会确保小主安然无恙。”
虞韶回头看着这群身着玄衣、横刀立于夜色中的守卫,未曾多言,也未计较他们这到底是保护还是囚禁,只是含蓄地浅笑,柔声道:“那便劳烦各位大人了。”随即,她牵起裙角,与方葳蕤和钱明一道,步入了行宫。
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厚重的声响在夜中格外清晰。玄衣卫首领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心中不禁思忖:这位昭美人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被这么多带刀的玄衣卫看管,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早就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了,可她却从容淡定,似乎根本无所畏惧,到底是胆识超人,还是心机深沉?
他脑中闪过皇上临行前的嘱托,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目光冷冽,对身边的属下沉声道:“这几日大家都打起精神,此案牵连甚广,皇上对此格外关注。若是出了差错……哼,玄衣卫的规矩想必你们都不陌生。”
虞韶踏入行宫,四周一片沉寂,静得让人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长长的廊桥在夜色中延伸,像一只沉眠中的巨兽,黑暗中透露出几分神秘与阴森,令人心生寒意。钱明举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灯光摇曳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将虞韶的脚步映在湿冷的石板上。他轻声提醒道:“小主,这行宫的侍从都已被调走,奴才翻遍了各个角落,只找到几根蜡烛,暂且可以照亮屋内。院子幽深,小主走路时务必小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