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随着那女孩子不协调的蹦跳一点一点地移。
“看什么呢?”陶主任顺着祁成的视线,拨开窗子旁的大琴叶榕的叶子也望出去,音量又高了两度,“祁成,学校规定不准许早恋!”
祁成这才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反驳,“我没早恋啊,我是单恋。”
你已经胸有成竹想好的说辞,一下被噎在喉咙间,这是很残忍的事;陶主任感觉血压瞬间飙升。
“你别嘻嘻哈哈的,现在这件事很严重,你不清楚吗?”
“我说真的,”祁成指了指窗外,“不信的话你去问她,我是谁,她都说不出来。这不是单恋是什么?”
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李老师在讲台上兴致盎然地分析一篇记叙文的深层寓意,阮念听到校园内各式车辆嘈杂的声音。
透过教室宽大的窗口,她看到学校进车的大门徐徐打开了。
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来,从里面走出两个穿着正装、拎着公文包的人。
不久之后,大门再一次刺啦刺啦地滑开。
驶进一辆警车,下来两位警员。
再不久之后,一辆奥迪又开进了学校,从里面下来一对中年男女,还没走进教导处就开始吵吵嚷嚷的……
阮念已经做好准备被叫去教导处了,她等了一整节课。但是直到下课也没有人来通知她。
因为是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放学比平时要早一些。晋博宇在收拾书包,他磨磨蹭蹭地,全部整理好却还不走,欲言又止地问阮念,“要不要我送你出校门?”
阮念从窗口收回视线,她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高二上学期你的英语笔记本帮我找出来一下?我想查点东西。”
晋博宇的目光暗淡了一下,知道她在绕开话题,并不需要他送,也就不再多说。他答应道“那我收假给你带来。”
阮念却摇头,“不是,能不能今天帮我找出来?我这三天放假就想看。”
晋博宇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你说什么?”
“现在,能不能去你家,把本子找给我?”
晋博宇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打量着阮念,“你确定要今天去吗?”
阮念脸上一红,“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当你拄着两根拐杖下楼梯,你势必先弯着腰、把拐杖递下一级台阶,然后再单腿跟着跳下去。晋博宇等得难受,体贴地问阮念,“还是我撑着你下楼吧。”
不料后者并不领情,“实不相瞒,我也是接近100斤的人呢。”
晋博宇无奈,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她跳。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意识过来,“你什么意思?”
阮念一边笑,一边艰难地移动她的单腿,“我信不过细狗。”
这时,刚好胡忻从旁路过,看到阮念很艰难地下楼,很自然地问了一句,“老大,需要帮忙吗?”
胡忻是个大块头,自从初三之后,就跟吹了气的发糕一样,横着成长起来。他个头比晋博宇矮一些,但体重却是他的1.5倍。看着就给人一种敦实、结实、笃实、踏实的感觉。
安全感爆棚!
阮念把拐杖往晋博宇手里一塞,“麻烦你”,然后撑着胡忻的胳膊单脚跳。
晋博宇第一次觉得自己败给了一个又黑长得又不咋地、而且学习还不好的胖子。肉多,比较有质感么?万一摔下去可以当垫子?!
不是,他怎么就成细狗了?
“真的看不出来,茶气冲天了,一个男的还在为她在教导处挨训,转眼又勾搭上一个、还吊着另一个。”
“祁成真不值得。”
“你还在替他不值得?祁成就是个疯子!杜若凌才可怜,直接就被120接走了。”
“一个男的,居然跟女孩子动手,真是,还是个人嘛?”
“你不知道白莲花多厉害么?听说在校医院,祁成一到,她的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我证明,真的。比偶像剧顶流的演技还好。”
“就是,前一秒还谈笑风生的,跟晋博宇说‘我没事我没事’。”
“人家后台大佬来了嘛。”
“我听说,他之所以转来我们学校,是原来在B市强了一个未成年。”
“真的假的?”
晋博宇骑单车驮着一个瘸子,还有她的双拐,还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两个人骑到自己家小区楼下的时候,数九隆冬的天气,整个人一身汗。头顶都直冒白烟。
阮念死活不肯上楼,社恐的毛病又犯了,宁可在楼下挨冻,也不敢见他妈。晋博宇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匆匆跑回家,从一堆旧书中翻出一个高二的笔记就跑下来。
女孩子随手翻了一下,然后说“不是这本。是你高二上学期第一个英语笔记本,封面上有一个荡秋千的小人。”
晋博宇只好又跑上楼,在他妈盘根问底地追问中,默不作声地继续把书柜翻个底朝天,终于找出那个荡秋千的小人,跑着送下来。
阮念这才心满意足。
两个人站在路边,因为阮念拄着拐杖不方便,晋博宇自告奋勇帮她叫网约车。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路边,晋博宇已经悄悄地取消了好几次被接单的行程,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你跟祁成是?”
阮念看了看他,和他的手机。
然后,她说了一段让他铭记了很久很久的话。
她说:“晋博宇,也有女孩子追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快高考了,不想浪费时间想这些事。”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潜意识里知道她们并不是你‘对’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或许吧。”
“有很多人来者不拒,因为即使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一段感情,也能带给她一些小乐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为了那一点小乐趣,然后是大面积的伤心和后悔,我觉得太不划算。”
他反问她,“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看待分手就像看一场电影散场,根本不会伤心?”
“有,但我做不到。我很自私,也很贪心。我只想享受爱情,不想失望和伤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我最大努力’一下就找准、找到那个‘对’的人。”
“可是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谁是‘对’的人?”
“我有眼睛,还有脑子。”阮念笑,“虽然不能预知未来,但一个‘大概率’不对的人、一个‘基本’没结果的人,我能判断出来。”
“所以呢?祁成就是那个‘基本没结果’的人?”
“不,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人。”
“可他今天……”
“他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我是唯一拒绝过他的女生。我不是不知好歹,我也感激他对我的欣赏,但总有一天,等他回过头来审视这一段过往,他会为今天做过的事情后悔。真的没必要。”
跟订单上显示相同号码的白色新能源网约车渐近,晋博宇朝向那司机挥手示意。
“车来了,”他说着,把阮念的两个拐杖收起来,另一只手扶着那金鸡独立的女生,准备上车,“而且,你刚才说谁是细狗?”
阮念“哈哈哈”地,“我是。我是细狗。”
她正笑得畅意,不防街道对面忽然有人叫她,“阮念!”
一辆很高调的蓝色TYZ跑车的副驾驶位车门打开了,阮晴站了出来。
陆有川来到祁成家,待到那两个律师从他家离开,已经晚上十点半多了。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
“我刚才看见你那个白月光在跟男的约会。”
祁成正在镜前洗脸,哗哗哗的水声不停歇,他以为他没听见,倚在门框上又说了一遍。
“你的白月光,跟别的男的……”
“我又不聋,”祁成脸上还都是水珠,顺着他挺毅的下颌线往下滴,他找到毛巾,“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我就离她几米。”陆有川冷冷地说。
“没准儿是阮晴,你认成阮念了。”
“你没事吧?她约会那个男的,就是她同桌。那个男学霸,叫晋什么来的?你觉得可能是阮晴吗?”
“很有可能,阮晴胃口比较好、荤素不忌。”
“我真是……”陆有川无奈地歪了头,“当时阮晴就坐在我身边好嘛?”
祁成颇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搞不好你身边那个是阮念扮的?方便阮晴去勾搭学霸?”
“我操,”陆有川被气得语塞,连呼不可思议,“你这恋爱脑,这你都想得出来!你不觉得‘我身边那个是阮念’你才更吃亏嘛?我们俩刚从我家出来!”
“你从陆有川家出来?”
肃寂的夜,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洁白的光芒透过窗子洒在阮念的书桌上。上面乱七八糟的,摊开着好几本书,同时旁边还堆着一叠,歪歪扭扭的、里出外进,这张书桌跟‘整洁’二字根本连边儿也沾不上。
她想做作业,作业顺序都排好了,假期计划也安排好了,今天和明天上午做作业,后面两天半刷题。可是阮晴不肯走。
她不走,她就做不成作业。一切都要泡汤。
“你从陆有川家出来,还好意思管我在跟谁一起等车?你这是什么逻辑?”
“阮念你要点脸,祁成为了你,这次很有可能被退学。他还陷在麻烦里,你居然转过身就跟别的男人约会,你平时不是满嘴道德感、价值观嘛?哪儿去了?”
“是我让他打人的么?”阮念挑眉,“你如果跟他说得上话,最好劝劝他,不管为了谁都没必要这样做。”
真想骂娘!阮晴愤恨地死死盯在阮念脸上,“你还是个人吗?”
那‘不是人’的白莲花、黑心莲很快在她的作业里找到了状态,任凭阮晴再怎么骂她,都无动于衷了。阮晴觉得祁成真是疯了!
那么精明一个男人,怎么就一根筋被拿捏在了这朵白莲花的手里。
听陆有川说,祁成那一拽、一踹,直接把杜若凌踢成了肋骨骨折。律师说好在伤势并不太重,只有一处单纯性线性骨折,可以被鉴定为轻微伤。但如果病情恶化,就会被划入轻伤。
对于‘轻微伤’和‘轻伤’阮晴不了解区别,但陆有川说,一旦被判定为‘轻伤’,甚至都要承担刑事责任了!
所以祁成家里一方面找律师的同时,一方面直接把杜若凌就转去了养和医院。特护VVIP病房里住着,就怕她病情恶化。
这个晚上,阮晴越想心下越乱。
就算最后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眼下看来祁成也是非被退学不可了。如果运作得好,没准可以办转学,可即便是这样,也意味着他跟她再也没有交集了。
搞不好陆有川也要跟着一起走。到了新的环境,他们又会认识新的女孩子,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漂亮的女孩子。
而她的戏份还没演完,就要落幕了。
不甘心!简直连觉都睡不着。崭新的一年,就在她惶惶不安的担忧中敲响了来临的钟声。
元旦三天假期一晃而过,开学第一天,上午第二节 课刚过,阮念就被老李通知要她到四楼会议室,教导处老师要找她谈话。
她还拄着拐杖。
医生说“脚踝扭坏过一次,以后就更容易被崴到。”这是因为第一次发生外伤引起的病变,虽然表征并不明显,但关节这个东西原本就很精密,错位造成的不稳定性和韧带的改变,并没办法完全用仪器看出来。
“一定要注意保养,短时间内不能施力。今后还要对那个脚踝特别注意。一个原本不值一提的力道,都有可能让它再一次扭伤。”
阮念不敢怠慢,为了尽可能不留后遗症,她连上厕所都不肯把脚落地。
所以当老李通知她去‘会议室’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朝向晋博宇示意,“你不是细狗。”
晋博宇绷起神经,立时警惕,“你想干什么?”
阮念说,“能撑我上四楼吗?”
阮念和晋博宇来到会议室,里面一张宽大的长方形桌子,周围坐满了人。
教导处陶主任坐在第一个位子上,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高三1班和高三14班两个班的班主都在场;祁成旁边坐着他的两个律师;还有一个脸有些长的中年妇女和她身旁挺着圆肚子的中年男人,不用介绍都知道是杜若凌的父母。
阮念看了晋博宇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瘆人的。”
晋博宇把人送到站,本来想回教室做题的,看着女孩子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迈过去,他又改变了主意。
“我在门口等你。没事的,你就照实际情况说,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阮念感激地看他,“好。”
祁成紧紧盯着。不出所料地,这个女孩子从头至尾,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她就讨厌他成这样!
他曾经无数次回忆,究竟哪里惹到她?除了第一次,他是说阮晴的坏话被她当场抓包了,也开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黄腔,除此之外,他究竟哪里惹到她了?
反倒是她,又是大比斗、又是小抽抽的伺候他。
对‘肖其宗’就是柔情蜜意的,对‘祁成’就横眉冷对!
做人能这样双标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在医院里,她看着他哭什么呢?当时他只觉得她是受了委屈,在他怀里哭得很委屈。
可是后来他忽然意识到,那天他是‘祁成’啊,并不是‘肖其宗’,他穿着校服的。所以,她当时在他怀里哭什么?
难道是被他吓到了?
“阮念,你说说那天你跟杜若凌同学发生冲突是怎么回事?”陶主任拿着笔准备在本子上记。
“不是发生冲突,陶老师。打篮球的时候我受了伤,当时我正躺在病床上,脚动不了,杜若凌把一盆冰块全淋我身上了。单方面袭击。然后她就被祁成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