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啊?”一道高亢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把阮念吓了一跳。“你这意思是说,这个打人的还是‘见义勇为’了是吗?”
不等旁人反应,杜若凌妈妈朝陶老师质问,“陶老师,我们家孩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之前说好的‘对施暴者退学处理’呢?你们在这里不痛不痒地问几个问题是不是就想糊弄过去了?”
陶老师连忙安抚,“你先坐下,若凌妈妈,学校会公平处理的。但不管是什么处分,学校也要做到有理有据,必要的情况我们还是需要了解清楚的。”
杜若凌妈妈还是不肯坐下,“你问这个女同学能问出什么来?她本来就跟那个男同学沆瀣一气,否则他也不可能为她把我们家孩子打伤。”
“停,”祁成从他懒散靠着的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忽然出声,“我为什么打伤那个女同学,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为了她?保不准我对冰块过敏,看到谁拿冰块乱洒我就受刺激。”
他说着,竟煞有其事地转去问他的律师,“有这种可能性嘛?”
阮念憋得很辛苦。真的很想笑,却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她也不敢抬头,脸微微涨得红。
落在李老师眼里却成了受到责难时的窘困,对于这个一向懂事乖巧的好学生,老李不忍心,招呼阮念“没事,没有说你。”
然后又对杜若凌妈妈解释,“阮念同学很遵守纪律,我相信她跟所有同学都是正常的同学友谊,若凌妈妈,咱们就事论事,好吧?没有根据的推测就不要说了。”
这时杜若凌爸爸把杜若凌妈妈拉回了座位,威严而冷静地说道,“我们家孩子被打伤是事实,就算她一气之下向这位女同学身上扔了一些冰块,但是一来并没有对这个同学造成什么伤害,二来她也是事出有因的。”
“对,”杜若凌妈妈又想到,“那天在篮球场上,是阮念先踢的我们家凌凌,这件事无论从哪里算,也怪不到凌凌头上吧。”
“咦?”
桌子另一边发出的声音让杜若凌父母直觉就毛孔竖立。原本这个富二代并不太说话,一直都是律师在说,让他们错以为这人很好应付。可谁知,他一开口就奔着气死人来,越添越乱。
然而那人并不因为他们的嫌恶而收敛一点。
悠哉游哉继续道,“人家拄着这么大两根拐杖,是什么瞎子才能看不见呢?哎,这位同学,你腿怎么弄的?这样倒霉的?”
祁成问完,也不真等阮念答。自说自话地。
“哦,被个蠢货犯规垫脚弄的。”
“运动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凭什么说是凌凌弄的?”杜若凌妈妈怒道。
“什么‘凌凌’?你听错了吧?我说的是蠢货。谢谢。”说完,祁成恍然大悟一般,“难道说,那个蠢货就是……你们家‘凌凌’?”
阮念低头憋得更辛苦了。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此时就连杜若凌妈妈都把脸涨得通红,转向陶主任,指着会议室的电视机吵嚷,“刚才也看过录像了,凌凌也是不小心站在了阮念身后,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们是一个队的,又不是对手,根本没有故意犯规的理由。”
“体育老师刚才也一起看了录像的。”杜若凌爸爸铁青着脸,坚定地补充。言外之意很明显,就连体育老师都没办法说是‘故意伤害’,别人还有什么可争的?
祁成看了一眼坐在他右手边的钟律师。
后者站起来,郑重对杜若凌爸爸说,“如果你们非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之前咱们谈的就全不成立了。”
杜若凌爸爸一噎,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警方依法判定这次事件按民事纠纷处理,这几天,已经组织双方进行了多次接触、协商。其实早已商定了事情的解决方案。
为了给女儿讨回公道,他拒绝了对方的‘大额’‘无责’赔款提议——也就是说‘你赔得再多,想摆脱责任也不行’!他们家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不必为了钱让女儿受委屈。
最后学校同意给予祁成‘开除’处理,但建议走‘转学’程序。这个也很好理解——富贵人家更要脸面。
一来学校领导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反驳,毕竟杜若凌以后还要在圣腾上学的;二来祁成家同意赔偿一笔不菲的金额,这个结局还是总体上令人满意的。
毕竟在让对方受到惩罚的基础上,谁会嫌钱多?
杜若凌父母相互使了个眼色,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就在一桌子人都觉得会议到此就要结束的时候,不料一个清晰干脆的女声,悠悠传了过来。
“杜若凌是故意垫我的脚,害我受伤的。她追求我同桌晋博宇,一直把我当假想敌,她是故意的。我现在要告她霸凌我。”
阮念的声音偏低沉,完全不是说话好听的那一类少女,‘如涓涓泉水般美妙’,相反的,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孩子都要粗一些,根本算不得动听。
而且因为说话的时候,语调太过平缓,很少波动、没什么感情色彩,就连班级朗诵通常都轮不到她。
可正是这一把并不惊艳的嗓音,却把一桌子人都惊讶到了。
第28章
第一个提出抗议的还是杜若凌妈妈。
“你别血口喷人!我们家凌凌一直乖巧懂事,而且是学校学生处干事,怎么可能追求一个男同学?!”
这时一个慵懒的男声“嘁”的截断了她的话,“我还是Estone的年度超级VIP,这也阻止不了我喜欢别人。”
阮念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注意到周围几个老师全都阴沉着脸、杜若凌父母更是被气得勃然变色,不免尴尬,立即掩了笑意。
她收敛神色,从校服冲锋衣的口袋里端端正正拿出几样东西。
“这是她写给晋博宇的情书。”
“这是我班同学告诉我的她在背后说过的话。”
“‘阮念不要脸,成天缠着晋博宇,一定要她好看。’听到这句话的有胡忻、宋若阳,这里有签名。”
“篮球训练的时候,她打了我一个嘴巴,全班都看到了。下场后她承认‘就是故意打她的,谁让她贱’,听到这句话的有王雨和林爱琪,这里有签名。”
阮念拿着一叠纸,朝杜若凌妈妈晃了晃。
“事实上听到这些话的还不止这些人,不瞒您说,只有这几个人富有正义感,肯出面作证,我一个个确认过了。”
“另外,晋博宇就在门口,要不要叫他进来问一下?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没错,就算这些是真的,也证明不了杜若凌在篮球赛上故意垫我的脚、害我受伤,毕竟只要她死咬着‘不小心’,谁也没辙。”
“但如果老师和同学们都能知道她的真面目,那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纠结扭脚的事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边不亮西边亮,反正只要有一件事能达到效果就好。”
“阮念?”李准涛毫无意识地唤了一声,这个他教了三年的、最得意的大弟子,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一个男同学,霸凌女同学,打成骨折’,与‘一个女同学霸凌另一个女同学,男同学制止时下手重了’,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祁成的律师不是白拿钱的,很快就掌握了风向;阮念把手里的东西全交给了那两个律师,然后乖乖回去上化学课了。
下三楼的台阶上,阮念拒绝了晋博宇‘搀扶’她的好意。她说,“我能走。就是有点慢,快上课了,你要不要先回教室?”
晋博宇觑着眼睛瞧她,“过河拆桥是不是快了些?”
阮念撇了撇嘴,“你是桥吗?你最多算个石墩子,就杵在门口,‘啊’‘对’‘信是她写给我的’,就说三句话,啥作用也没起。”
晋博宇气得咬牙。下楼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揪着她的冲锋衣帽子。
“我还奇怪呢!快放假那天,你瘸着腿,非要让我回家拿英语笔记本干什么;今天又乱拍我马屁的,让我搀你过来。阮念,你这个阴险的女人,你每一个动作都是有目的的!”
阮念很无辜,“我是看你笔记本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杜若凌给你的情书的;‘你不是细狗’这件事,也是你自己说的。”
她把手绕过头,去拍脖子后面他的手。“你揪我领子干什么?勒死了。”
晋博宇松了松力道,继续虚虚揪着。这人双拐使得不利索,蹦得人胆战心惊的,随时有可能滚下楼梯。
“你觉得我能信你嘛?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嘛?你甚至记得高二上册的事!那么久了,一年多了!杜若凌的情书当时被我随手夹在哪个本子里,我都完全不记得了,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你还记得那本子的封面上有个荡秋千的小人!你太可怕了阮念。”
拄着双拐蹦楼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阮念没下到一半,已经气喘吁吁的,偏生后边这高个子还不依不饶地审问她。
“你说,你还偷偷记住我多少小秘密?!”
阮念停下来休息的空当,忽然回过头,仰着脸笑了。
说到这里,她手里好像还真捏着晋博宇的一张牌。
有一次,她借晋博宇手机百度资料,输网址的时候,下拉框中出现一些他从前的浏览记录。
因为这些记录的网址前半段都完全一样,只是后面几个数字不同,而且这些网址又特别多,几乎把整个下拉框都占满了,阮念一时没点好,她发誓,真的是没点好,就点了一个进去。
然后,她看到……一些穿着很清凉、姿势很古怪的双人运动……瞬间被震撼得瞳孔地震、头皮发麻、灵魂出窍……
阮念支着自己的拐杖,上上下下地打量晋博宇。
这人又高又瘦、表情淡漠、冷白皮、还戴着很优雅的眼镜,怎么看怎么是禁欲系学霸类型的;真是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有那么劲爆的‘小爱好’,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且一想到那一长串的同一个网站的浏览记录列表,阮念不得不顶礼膜拜、山呼万岁、‘你真牛’。
“你在笑什么?这么邪恶。”晋博宇被盯得发毛,裹了裹自己的外衣,感觉后背涌上一层寒意,肯定是又要降温了!
最后,学校给了祁成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另外赔偿及医药费。杜若凌当时虽然实施了对阮念的损害,但即便是作为紧急避险,祁成的反应也过头了。所以自然要承担后果。
不过这已经是校规‘打架伤人’类中最轻的处分了。
很多同学都在为杜若凌喊冤叫屈,怒骂‘资本的力量肮脏龌龊’,把女孩子打进了医院,轻飘飘一个‘严重警告’就过去了,甚至连档案都不进,而且,杜若凌还被迫转学了。
被转学的居然是杜若凌!
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而且当天在会议室阮念提供证据的事情不知从哪个环节传了出去,那些人更加不忿了。
你只是崴了脚,被人泼一身冰块,凉凉爽爽的又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凭什么不依不饶的?又凭什么说是别人害你?杜若凌腿上、肚子上被人踢了却是事实,谁又来为她讨回公平?
归根结底,这就是有个富二代追舔、和没有后台的女生的区别。
害得阮念每天上下学都很小心,生怕哪一天群情激愤,她就要被人按在地上揍一顿。看路上翻给她的白眼,她感觉这是分分钟的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四的晚自习,阮志诚还不能来接她!
“有一家公司要发年终员工福利,一次性跟我订了五十多万的酒。”阮志诚兴奋地告诉阮念,这一单就顶他两个月的业绩。“明天晚上要跟客户吃饭,念念,你打个网约车回来,可以吧?”
阮念说,“我没事爸,你自己也别喝太多。”
这一天放学,阮念被老李喊到办公室。
当她拄着拐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李准涛惊讶连连,“医生不是说一个星期左右就能痊愈吗?你怎么还拄着拐杖?”
阮念说,“我选择右边。”
她是惜命的。医生虽然说‘一周左右能好’,却也说了‘以后这只脚会更容易崴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宁愿多休养几天。
反正,已经社死很久了。拄拐杖这件事,一天两天会不好意思,习惯了也就看淡了。
李老师“嗯”了一声,示意她在旁边语文老师的位子上坐下说话,“这次学校的处理,希望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指的是杜若凌的事。
让杜若凌‘自愿’转学、给祁成一个‘严重警告’,至于这两个人私下里的经济赔偿,就让他们自己商量了,总的来说这件事就这样取得了大家都能接受的结局。
唯一吃亏的,就是阮念。
杜若凌家长同意不再‘追究’祁成打人的条件,就是不允许学校透露、追究‘杜若凌对阮念的所有行为’。
学校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当这些事从没发生过。
“不会,”阮念以为李老师指的是她的脚,所以坐在椅子上很轻松地抬了抬,“其实不疼了,应该已经好了。我就是谨慎起见,多让它休养几天也没什么坏处。”
“以前你怎么不跟老师说呢?”
后来在调查中,才发现杜若凌针对阮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打篮球的时候趁机给一个嘴巴都是小事;平时尽在背后恶意诋毁她,很多女同学都收到过这些言论;路过阮念座位,‘不小心’把水瓶撞翻或者书本撞到地上踩上几脚,更是数不胜数。最后,把别人脚踝垫伤才让这些行为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