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达怒斥:“就是因为你们这种金钱观,花钱如此大手大脚。我们家才会迟迟换不了房子!”
苏父咬一口嘎嘣脆的腌黄瓜,瞥向苏达,“酥酥,这小院不是住的挺好吗?时清,你说?”
苏时清也没想到苏父会把火球传到他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附和,“夫人,我也觉得着小院就挺好的。”
苏达看着这两个人演双簧一样一唱一和,令她更加恼火。“啪”的搁下木箸就回屋了,回屋时还放了狠话。
“苏时清,你厉害,有本事你今晚上别回屋!”
慈爱声音随着晚风隐隐穿过芭蕉叶,飘进纱窗。“时清,阿耶总不会让你没地方住。”
苏达咬紧牙,闩死了门,未保绝对打不开,还特地摇晃了十几下。
她拍拍手上灰,目露凶光。
让你进来,我就是狗!
第39章 借酒撒疯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
月色无尘,月华如练。
如银的月光打在女子细腻光洁的面庞,和她拢着烛焰的白皙手指上,细看指腹处竟有着极不相符的薄茧。女子莲步蹁跹,细挑腰肢处围着白麻抱腰染上了暖黄色的跳跃火光。
火光晃过麻麻赖赖的粗支树干,又跳进伞样似绿幕的芭蕉叶下,最后跟随倩影跃入前厅。
穿过前厅,直入后堂。
女子将手中烛台搁到后堂中央的圆桌上,微弱火光堪堪笼罩圆桌周围一圈。她顺着明明灭灭的暖黄环视一周,秀眉轻蹙,眼底晃出一丝疑惑,人呢?
又将视线投入火光覆盖不着的幽暗处,才找到一团模糊黑影。她托起烛台,迟疑地缓步向前。
双腿微曲把手中烛光向前送入半寸。
一颗圆润的脑袋正埋在膝上,头顶发髻上横插一支古朴木簪。双臂环抱膝盖可怜巴巴地蜷缩着靠在西室门板上。和往日里的高大修长大相径庭。
女子莫名觉得好笑,眼眸含笑,朱唇轻启,“姑爷怎的这般曲身在这?您去桌边坐着吧。”
男子闻言缓缓抬头,暖光映逐渐照清他整张脸。额边散下几缕碎发,闪着细碎的暖光,依旧金相玉质、眉目清朗。可却分明有些不同,只见他眼皮轻掀,琥珀眸子中迸发出刺骨阴冷。清冽的声音仿佛来自深山冷泉,“走开。”
她从未见过这样表情的姑爷,被吓得不由自主踉跄地后撤两步,烛火飘忽倏然消失又猛地燃起,滚烫的烛泪倾斜滑落,滴到细滑手背也丝毫没感觉,心中惊惧大过疑惑,仓皇间不忘放下手中烛台,低着头眼珠乱飘却不敢再去看和暗色融为一体的人,惊慌失措地往外赶,口中怯生喏嗫,“奴婢这就走。”
头也不回,脚步匆匆,仿佛背后黑暗中藏着嗜血猛兽。
她走得急,打开西厢房门便径直往里扑。
暮色还未睡,见朝颜神情恍惚,拿剪刀剪掉灯芯,一时间屋内明亮如昼,“让你不要去,你偏去。发生什么事了?”
朝颜惊魂未定,但明亮确实驱散了她大半的恐惧,她转身合好门窗,又仔细检查一遍才移着步子与暮色倾诉。
“姑爷,”朱唇翕动又陡然紧闭,眸色警觉瞥向门窗处,听着独属于夏日夜晚的蝉鸣虫叫,顷刻后才神色轻松地缓缓发出气声,“怎的那般吓人!”
暮色失笑,“姑爷有何吓人的,不也是一个鼻子两眼睛,长得还颇为俊俏。如何就吓到你了。”
朝霞见她不信,于是认真比划起来,“你不知道,他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蹲在西室门口,我同他说话,他那表情,好像要吃人。”
言毕还拍拍胸口,仍觉十分可怖。
暮色见她已经凑到床边,伸手替她解脖颈处的儒衫扣子,语重心长,“阿妹,你要知道,苏家对我们已经很不错了,你就按娘子说的规矩去做就好。”
“可是……”
暮色抬眸嗔怪一眼,别过头帮她褪下儒衫,“别可是了。你在这家也有几天了,就算要献殷勤也该找对人才是。”
儒衫叠好搁置一边,转头想点醒这个始终看不清形势的阿妹,“你好好想想,苏家倒是谁才是掌家人。”
朝颜闻言,停下半褪百迭裙的手,还真似模似样的思忖起来。
半响之后,
一声惊呼拂动烛火,摇曳飘忽间,朝颜又瞪圆了眼睛重复一了遍刚刚的话,只张合朱唇,不出声音。
暮色这才赞同地含笑点头。
“没错,姑爷顺从老实,只要是娘子和家主拿的注意,他从没其他说辞。娘子和家主之间,家主虽然官拜三品,可家中事务却很少插手,中馈也是娘子在管。我们只需按娘子的规矩行事即可。”
话虽如此,恍惚间想起暗黑中的人,朝颜仍然心有余悸。
“可……姑爷真有些奇怪,和往日里的样子完全不同。阴森得像索命恶鬼。”
暮色无奈叹气,“千般人,万般心,人最难看清。”
见她听得似是而非,怕是也没听明白。不想她总纠结于此,只好扯了个理由。
“许是姑爷晚饭喝多了些酒,这会正撒酒疯呢。”
却不曾想还真歪打正着。
苏时清确实在借酒撒疯。
西室屋内。
苏达抱着竹夫人只觉额头上的经脉突突直跳。她翻了个身,倏然闭眼,心中默念着: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可那比窗外蝉鸣还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直击她脑仁。
咚——
又一阵响起。
她终于忍无可忍,啐着心中那股恶气,“噌”地坐起身子。竹夫人应声倒地,滚动至床里侧,贴墙不动了。
苏达憋住破口大骂的心思,发泄般猛捶向竹夫人,竹条编成的镂空圆筒如何经得起她这样折腾,不过一拳就从被捶中凹陷下去。细细看去,说是韧性颇好的竹条竟然崩出竹丝,从中间断裂开来。
她怒火更盛。买的时候,老板鼓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说是连人直接踩上去,依旧完好如初。可此刻的战损竹夫人,明晃晃地告诉她,她被忽悠了。
偏就此时。
咚——
又一阵响起。
她顺着声响朝门望去,瞥一眼破败不堪地竹夫人,咬牙切齿地起身下床。
苏时清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恍若盛夏夜晚的一阵清风。
他半阖着眼,侧身抵在门板上,等着脚步声的一点点靠近。
门被骤然拉开,他的身子顺着开合的门板滑进屋内,就势躺在冰凉地上。脑袋下枕着一双软布面的翘头鞋,好像睡着了一般。
苏达冷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苏时清,你莫装死。”
地上人就真乖巧地张开琥珀色的眸子。
苏达一直觉得琥珀色的眼睛很有迷惑性,这双眼睛随便眨一眨便永远给人澄澈干净又无辜的感觉。
见她抱胸不动,又伸手试探性地扯扯她的裤筒,干净的声音如泉水叮咚,“夫人。”
苏达心中火气正旺,可不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气消。
她冷脸俯视地上人,眉眼轻扫如蜻蜓点水般转脸离开,高傲的扬着头,后退一步,冷漠地撤开脚。
咚——
是脑袋磕地的声音。
苏达的心也跟着咚了一下,睫羽一抖,唇角轻颤。可她依旧高扬着头,故意不去看地上情形。
木簪划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引着人一探究竟。
心中怒意再大,也忍不住去想,这人失忆就是因为伤了脑袋,如今又磕一下,不会磕傻了吧。若是痴傻了,岂不是要懒在我们家一辈子?
怀着这种心情,她眉眼低垂,低头瞥上一眼,也只是一眼就速度撇开。
有一瞬气息一滞,地上人竟然仰躺着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她只是轻轻一撇两人就对上了眼。
裤脚又被轻晃两下,苏达纠结一会儿,还是将视线撇过去。故意不看他的话,总觉得有点心虚,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嘴上却不给话,“干什么?!”
琥珀眸子在烛光下晶莹易透,闪着好看的光,眸子的主人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声音清冽却透着委屈,“夫人,我错了。”
错?!
“你哪有错?”裤脚布料擦着地上人的手不声不响地离开,苏达关上门,坐回床边。
心里辩解着:才不是让他进屋的意思,是怕吵到阿耶睡觉,朝会可耽误不得。待会就让他滚出去。
看他还在地上躺着,只觉画面过于难看,又开口让他起身。
地上人闻声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往床边走,刚走两步就脚下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往前扑去。
也不知是这人身材过于修长,还是屋子尺寸过小。
好巧不巧,正正好摔在苏达腿上,若不是听着都疼的撞击声,她都要以为苏时清是故意的了。
头抵在她大腿外侧,苏时清皱紧了眉,低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好像很是痛苦。
引得人又去看他紧贴在床沿的侧腰处,虽看不太清楚,还是语气不善地说出了关心的话,“没事吧?”
闻声后的苏时清,紧皱的眉倏然舒展,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小心翼翼,“夫人原谅我,就没事。”
苏达无奈,觉他实在滑头,便想推开他挨着自己大腿的脑袋。
却不想他捂着侧腰猛吸一口气。
苏达瞪大着眼睛看他,手还僵悬在半空。她还没碰到人呢,怎就疼上了,莫不是装的?
可瞧着那额间冒汗的样子又觉得像是真。权衡再三,心下一横,是不是装的一看便知。
说是迟那时快,苏达直接略过思考,抬手就去扯他腰带,苏时清也不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略显迷茫。腰带卸下,衣袍直接掀开。
正值盛夏,宽大单薄的圆领袍内只着抱腹,掀开袍子能直接看见腰侧皮肉。
只见冷白的皮肤上有一片扎眼的红,随着时间开始泛出青紫。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
醉人的酒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喷了她一脸。
她捏着鼻子猛扇,待觉得味道散了,才又去看他,这才发现:他眼神虽亮晶晶的盯着人看,却不带一点情绪。嘴里嘟嘟囔囔就这几句话,重复来重复去。
不由得喃喃,“竟是醉了。”先前的怒气也不知怎的,就被一缕晚风飘飘忽忽地吹散了。
她看着那身青紫直撇嘴,人现在上半身占着床上的大半地方。她想直接把人喘下去,犹豫再三还是没下去脚。
最后还是从箱笼中拿出一套崭新的衾褥,学着苏时清以往的样子,打地铺。
一阵忙碌后。
瘫坐在衾褥上的苏达盯着靠躺在床上的苏时清,半响: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打上地铺了呢?!
吹灯,倒地,一气呵成。几息过后已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此时,床上的苏时清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40章 算命先生一张破黄纸值五十两银子!……
天清气朗,人清气爽。
苏达撑起手臂,轻轻翻转手腕,身子软绵的舒展开来,仿佛一只轻盈地躬身而起的狸奴,慵懒地用姿态驱散疲倦。
奋力紧张的手指尽情张开后,她迷茫的睁开眸子,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硬邦邦的衾褥上,可浑身叫嚣的舒爽让她直叹气,她果然不是什么富贵命,睡地上都能睡得这么舒服。
苏达倏然扭头,怒瞪让她一晚上蜷缩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眼神犀利的像一把锐利尖刀,却没想到竟然掷了个空。陡然紧张的眉眼又瞬间放松,她瘫软地背靠床沿,思忖着再睡一会儿的可能性。
眼睛刚阖上,脑中挥之不去的市税不停地盘旋飞舞,她轻叹一口气。本来昨天因为和苏时清生闷气,把这事都抛之脑后了。如今还是不得不面对。
书这事,阿耶不可能同意卖,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免费货源了。
其次,他们先是交了四十文的一日摊位租借费,还被敲诈了两百文钱。
如此看来,商讨要不要继续摆摊的事情,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苏达猫腰卷起衾褥,连三彩枕一起夹卷在里面,等卷好时竖在地上,扶着泛酸的腰长吁短叹。
窗外晨风拂动芭蕉叶,浮动的阴影忽上忽下,在纱窗上打着拍子,忽明忽暗。一阵悠然自得的脚步声随着明暗节奏缓缓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