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暗暗观察他面上表情,可却毫无破绽,一无所获。
莫不是她猜想错了?可她分明记得,小骗子给那小娘子递黄符时,眼睛特地向远处望了望。
那方向的不是别人。
正是苏时清。
第43章 深夜畅聊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灯影憧憧,烛上火光飘忽两下后,最后一丝亮光被吹灭。
整个屋内都融入暗色之中,像是一张白纸飘进墨池中,不过瞬息就洇成墨色,杳无声息地沉入寂静池底。
苏达躺在床上,在暗色中眨了眨眼。
睡不着!一点困意都没有。
过了片刻,清甜的声音穿透一室墨色,浮在狭小的空中,“夫君。”
“嗯。”不似以往清凉的声音,带着鼻音,显得有些疲惫。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她把竹夫人换了个边。
苏达双臂交叠置于床沿,垫在下颌处,对着床下墨色一副讨商量的口气,“你说,今天遇到的那个骗子为何会来我们家?”
经过今日种种,她也大概推测过,这令牌的主人或许是找来苏时清的。
令牌是一个月之前出现在院中的,当时苏时清还在昏迷,就已经有人找到这儿了,只是……为何没把人带走呢?
她思来想去,却也理不明白。仅存的那点儿睡意早被思绪搅弄飞了,巨大的好奇心让她抓心挠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床下却一点动静都没,苏达可见不得让她睡意全无的罪魁祸首,独自一人睡得香甜。
可许久也没等来他的回复。
她头又往下探探,一缕俏皮的发丝滑下床沿也不自知。
室内早已混为一潭墨池,她能看到就是黑色混着黑色,哪里看得到人?
只得出声去闹他,“嗯?说话呀?!”
顷刻后,声响才缓缓传来,“大概是因为……”可话说一半又顿住。
苏达虽嘴上撇撇,可又眼神闪闪,被他这半句话吊得兴致正浓,她倒是想看看苏时清到底会不会说真话。那人一定和苏时清有关系,这一点她非常确定。
若是苏时清敢说谎,说他不认识,那就得好好提防这个人,两年的婚约也得重新考虑一下了。虽然看不见墨色中的人,但她还是杏眼微眯,眼神发了狠。
若是实话实话,那就算他过关。眼神一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是因为我。”
苏达挑眉,交叠的指尖点点,心里拨着小九九,“夫君为何这样说?”
“我今日与少年郎去捐金子,他却喊我哥哥。”
“哥哥!?”娇声中满是讶异,“他竟然是你弟弟?”
她只以为是认识,却不想还有这层关系。
贵气十足受伤昏迷的郎君和巷中以坑蒙拐骗为生的算命先生,她实在难以把他两联系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相信,那小骗子竟是他弟弟。
苏达又问,“可从你来时穿着看,家里定不是小门小户,如何却让家中郎君去外面行骗过活?”
想起他弟弟那一套一套的话术,熟练的画符技巧。
啧啧啧,这是豪门郎君朝夕见就能学会的?
一句“夫人,”又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几声窸窣,月光皎皎,如墨的室内终于亮了几分,给墨池蒙上一层流光白雾。和墨色中和在一起,成了暗暗的灰。
苏达模糊中见面前暗色,好像升起一团黑影。她皱眉伸手,触及一片温热,比一般皮肤细腻柔软,随着她的手劲,指尖有微微濡湿。心中一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摸得是什么。
惊吓之余,娇嗔道,“你怎么坐起来也不出声!”脸上窘迫地涨的通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好室内昏暗,他看不见。
暗色中传来一声长叹,似无奈又似委屈。
“我连坐起身都惹夫人不喜了吗?”声音幽怨。苏达无奈。
却又听他说,“我听弟弟所言,家做的是镖行生意。他知晓我可能被救往长安,于是独自一身来到长安寻我,应是来过苏家,却因为我还在昏迷,没有找到。所以无功而返,还恰巧将身上镖行令牌落在院中。”
苏达边听边思索,这话听着倒是没有漏洞,和她所知道的都对得上。可怎么就那么准确地直接寻到苏家的呢?
疑惑升起,却没追问。
“既是如此,那你家人也找到了。准备回家去看看吗?”
“家中生变,只剩我与弟弟两人。”
“啊?!”苏达闻言大骇,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家中只余两人,那也算大案了,若是大案,定能查到。
“我就是在那时身受重伤,家中其余人全部落难。弟弟与我最后里支山失散,他应该是那时追着你们到了长安。仗着一身武艺趁着夜色挨家挨户去寻我。这些都是西平告诉我的。”
如此便说得通了。
可他这话听着有点不对,苏达眉头一凛。
“他告诉你?你还没想起来吗?”
“隐隐约约能记起一些,但不是很清楚。”
哎,她颓废地将脑袋搭在手臂上,轻轻叹气。一阵活跃的头脑风暴后,现下的脑子好像突然间就变钝了。
她歪了下头,这个姿势更为舒服些。缓缓问道,“那你弟弟现在哪落脚?他只身在外行骗……也不行呐。”
眼皮不自觉间就阖了一半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
“我们感情不算深厚,常年在外跑镖惯了,他寻我也不过是想知道我是否平安。如今知道了,也不会打扰我们的生活。”
此时的苏达,脑子已经没办法思考,嘴上说的什么自己都不大清楚。
“虽是……如此,可……他好歹是你,亲弟弟,若是下次他找来,我们……好好谈谈,毕竟你是苏家的上门女婿。总不好让外人说……我苏家亏待亲家,弟……”
话没说完,却没了动静。
苏时清过了半响才怀着满满的私心,轻轻说,“我不想他打搅我们的生活。”
可许久之后,仍没听到如期而至的娇喝。他在暗色中往前凑了凑,床边平缓的呼吸中夹杂着特有的香甜馨香。
竟然睡着了。
本想伸手摇醒她,可手掌刚贴上她的香肩,却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温热从薄如蝉翼的纱衣透过来,柔软的褶皱好像使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绵密的泡泡,轻戳就破,却又接连不断的持续上涌。
很奇怪的感觉。
泡泡“啪”的一声和他心脏跳动的应节合拍。
倏然,一阵风翻过隔窗,也不知她梦到什么,身子忽然动了一下,苏时清的手下一空,被晚风钻了空子。
手下一凉,锐利的眉峰难得不满地轻皱。区区一阵清风如何能阻了他,他的手复而往上,当柔软细润的发丝从手缝中滑过,心中冒出的气泡骤然停了。
指尖挑起她发丝挂入而后,指腹准确地点到她的眉心,和心中所想一样的滑腻手感。
他嘴角勾起,指腹缓缓下滑,像是在抚摸易碎又珍贵的白瓷,滑至小巧又精致的鼻尖又停住,轻点两下,嘴角笑意更浓。
指腹滑下鼻尖,按上圆润软弹的脸颊,不由得暗暗稍加用力,戳出一个小窝,又轻快抬起,下一瞬又戳下去,手下柔软白皙的脸蛋像是有魔力一般,总吸引着他继续戳下去。
不过手下的人应该是不满意了。她翻了个身,想躲过脸上的不适,却不想更加方便了床边的人。
他在暗色中瞧了半顷,视线停留在她葱白的指尖。想起苏达刚刚失手按在自己唇上的感觉,心尖轻颤像是有羽毛轻抚,痒痒的,连带着指腹都刺挠。他用指甲猛掐两下指腹,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
手悬停在唇瓣的正上方,踌躇半响,还是继续往下,越过滚翘的唇珠,翻手向下,蹭着肩胛骨扶紧圆润的肩膀,把她轻手轻脚地带回三彩枕上。
清甜的呼吸从耳尖到耳郭到耳垂,最后停在脖间的颈动脉上,苏时清只觉全身筋脉一阵发紧,方才所有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都汇聚一处。
他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忙不迭抽开手。
好在一室墨色帮他做了遮掩,他回到衾褥上,压抑着沉重的呼吸,怀里的甜香还萦绕在鼻尖,手上的滑腻触感和温热的体温还残存指尖。
许久过后,室内才有恢复往时静谧。
第二日,
苏达难得早起。
她踮着脚绕过脚下的人,小心翼翼,脚步轻巧地出了屋,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以往苏时清每日都比她早,昨晚不就多聊了两句,怎么今日这会还在昏睡。
殊不知门刚关上,衾褥上的人就睁开了眼。他双手覆上脸,又嫌弃拿开。想起昨晚自己的奇怪之处,不知为何有点难以面对苏达。
苏达今日确实很早,早到阿耶还没出门,她揉着惺忪睡眼,想跟阿耶商量关于苏时清弟弟的事情。
苏父正在吃粥,自从有了朝颜暮色之后,每日都有人准备早饭,苏父也不用去朝会外的长廊就着辰时凉风吃饭了。
“阿耶,苏时清好像恢复记忆了。”
苏父手上勺子不停,冒着热气的鸡丝白粥一口一口往嘴中送。
“他还有个弟弟,好像过得不太好。我们要不要帮衬一下?”苏达说到后几个字时,还特地瞥一眼还在往嘴里猛灌的阿耶。
她其实也不想,可……毕竟是苏时清的家人,而且从昨天看来,他确实生活有些窘迫。
不管不顾也太心狠了些。
“阿耶,您怎么看?”
苏父将最后一口热气腾腾的粥倒入嘴里,徒手擦两下嘴角,边起身边急迫开口,“你看着办吧,阿耶得赶紧走了。”
苏达紧跟其后,不由得抱怨,“阿耶,你最近也太忙了。整日早出晚归。我都见不到你人了!”
“最近几位皇子接连提出新政策,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家里事你做主就好,酥酥乖啊。”瘦削的手掌轻抚两下她的发顶,就急急忙忙往外赶。
苏达轻叹口气,想跟出去正好把大门闩上。刚阖上门,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她又拉开一条门缝,顺着门缝向外看,正好看到门外墙角灰扑扑的一团“东西”。
她又将门缝拉大,门外那团灰扑扑也正好望过来,瘦窄的小脸,圆润的眼睛,和苏时清一模一样的委屈模样。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第44章 找上门来“你给我滚出去!”……
“苏时清的弟弟?”
墙根下的一团灰影探起脑袋。
真是念叨什么就来什么。昨天还在说弟弟或许该拉扯一把,今天人家直接上门。看这架势,保不齐她昨晚跟苏时清商议这事时,人就已经蹲在门口。
苏达知道,她现在脸上应该堆起可亲的笑,热情四溢地将人迎进家门。
可当她看到那个脑袋抬起来的时候,就一个没忍住,诧异的瞬间真实地掉了脸。不管她之后为了补救,多快速地提起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亲切友爱又有分寸的好嫂嫂。仍旧在这位年纪轻轻便涉世已深的少年郎身上破了功。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被晨间烟雾笼罩,懵懂眼眸中映射出她笑意盈盈扶门而立的样子,嘴中说出的话直接顺着她翘起的唇角将整张脸撕裂扯烂,在青天白日的暑夏清晨,竟让人凭空抖上两身冰粒渣子。
“嫂嫂,你脸都要掉地上了。快捡起来吹吹,别沾了灰,那便不好看了。”
她怎么从没想过,温顺的哥哥会有一个叛逆又嘴欠的弟弟呢。
让她忍,她定是忍不住。
苏达视线轻移,睫羽闪闪,便投向了墙上的叶影婆娑的常青藤,有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她脸上笑意被风化开,散在点点熹微晨光中。
道一句,“风过簇叶响人声,天光好呀。”便滑下扶在门沿的手,轻盈地撤回迈出门槛地脚,盈盈转身,脑后流苏晃晃悠悠似珍珠雨帘,不过瞬间就被掩身在朱门之后。
门板紧闭,仿佛从未开过一般。
又一道风拂过,卷起巷中砂砾走石,糊了还蹲在墙根下少年郎一脸。他嘴中还有半句话未说,半张的唇舌已经被塞满土尘。
他怔愣半响,才记得将嘴里的齁得嗓子干巴沙哑的沙土“呸呸”往外咳。
咳得脸红脖子粗,还带着嗓子直冒火,揩拭下通红的眼眶边的几滴残泪,蹲回墙根,红着眼睛拔起一根不知名的小草。
一下接一下的扯叶子。
什么鬼?想当初阿兄在宿影时,缠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多如过江之鲫,没有一个不讨好他。
就算个他从不给人好脸色,依旧一堆人上赶着想从他口中知道阿兄的日常喜好。
他能道一句嫂嫂已经是够给她面子,居然敢无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