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见到阿兄,定然让阿兄修了她!
一地碎叶,他还愤愤不平,就又薅了一根。
苏达背在门后,抚一把脑后蓝石流苏,得意地撇嘴,顺着细缝往外瞟上一眼,先错错那小子的锐气,等什么时候把嘴皮子捋利索了,再让他进门。
天色还早,连晨钟都还未敲,她琢磨着可先回去睡个回笼觉,时间也绰绰有余。
脚刚微微抬起,头上流苏悠悠荡荡仿若五月初始的柳絮,幽雅轻快。下一步还未跟上,身后门板便传来“咚咚”地敲击声。
她刚转身,暮色便闻声从西厢出来,看苏达在这,还有些诧异。
见敲门声不停,她便快走几步,毕竟她一个奴婢在跟前,哪有让主家娘子去开门的道理。
先娘子一步抢过门闩,侧脸冲着她笑道,“这么早也不知是谁?”
朱门打开,两人齐齐望向门外。
一头白发银霜的老媪正皱着满脸如晒干的柚子壳般的老脸,干瘪的嘴唇漾着笑意,如老树皮般干巴的手指着被朱门挡住的外侧,“苏小娘子,你家来亲戚啦!”
暮色推开另外半扇,露出那快拖至脚踝的大袖,和那副可怜兮兮的小脸。
开口也算给足苏达的面子,大袖扶空,俯首作揖,端得一派守礼少年郎,“嫂嫂!”
暮色哪里知道他们关系,几乎与门外少年同时开口,饶是平时冷静惯了,此刻面上的震惊也丝毫遮不住,“骗子!?”
苏达笑着搭住他悬空的手臂,面盛娇花,心下却咬牙切齿的暗道:这么快就把嘴皮子捋利索了?惺惺作态。
苏达和小郎君脸色未变,可听见骗子二字的老媪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年纪大了也怕好心做坏事,只能忐忑着解释。
“小郎君说他是苏家的亲戚。我看他与苏郎君还真有几分相像,就擅作主张的敲了门。”
苏达看向老媪,“先谢过阿婆了,这确实我夫君家的弟弟,只是许久未见。”
心里腹诽:老媪确实年纪大了,这两人哪有半点相像。若非要硬说,只能是两人都长了一个脑袋吧。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那我先告辞了,这会儿该去买菜了。”老媪见她面上带笑,才放下心来。
苏达这才注意到她干瘦地手腕上挂着一只空竹篮子。
几人目送老媪腿脚不甚利索的蹒跚离去。
却有人已经偷偷摸摸把两只脚都伸进了门槛里。他看见剩下两人回头,立即抱紧门旁木柱,闭着眼睛打滚撒泼。
变脸之快令暮色咂舌。
苏达脑中却想起苏时清,越发觉得他的脾性品格真是一顶一的好,再度感叹女娲真是公平,同一窝里捏出完美的,也出了残次的,毕竟哪能个个都好。
暮色用袖子遮脸,和她明目张胆地低语,“娘子,这骗子什么时候成了姑爷的阿弟?不会又是他骗人的新伎俩吧?”
“算了,先进来吧,”她看向暮色的柔软眼风剜向小郎君时,瞬间刀剑四射。
既然苏达都发话了,暮色自然不会再多嘴,紧随她身侧,却总会时不时瞥向那人,忌惮之意明显。
将人待到前厅,便嘱咐暮色招待,她则去西室内找苏时清。
临开门时,又转头看了看前厅,那小子正大袖一遮,捧着暮色递过去的瓷碗喝温茶,桃花眼半眯着透过袖缝往她这瞅,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由得冷哼,这小子也不知是干吗来的,不管是怎么的,都得找个理由好好打发走。否则,就凭他这一时半刻彰显出的蜂窝似的心眼子,定会搞得家宅不宁。
推门进去,支窗都还关的严实,透进来的晨光微弱,室内光线昏暗。
苏达望着地上隆起的人形薄衾被顿感头疼,这人今日怎么回事,居然还在睡。
她蹲在地上衾褥旁,轻声喊他,“苏时清,醒醒。”
地上人却反应全无,呼吸依旧沉稳匀称。
“苏时清!赶紧起来!”她虽然急切,可又不能大声,毕竟这的隔音不好。
想喊醒他怕是又些难度,只好伸出手,看看能不能拍醒。
手刚伸过去,还没触到皮肤,地上人就“噌”地坐弹起来,胭红从脖颈一直向上蔓延,他口中话像烫嘴一般,“夫、夫人。发、发生……什、么事了?”
苏达拧眉看他,看他如此不同寻常的样子,杏眼中流露出几分关心,“你怎么了?一觉醒来连话都说不清了,”她抬起手背猛然搁在苏时清额头,想试试他额头温度。这才发现他整个人都红的出奇,尤其耳朵红得滴血。
“难不成真的病了?”她又拿碰过他手背去贴自己额头,不冷不热,温度相当。嘴中喃喃,“没问题啊。”
“没事,许是屋里太热了。被热的发懵。”
他嘴中说着没事,可声音都带着沙哑,不似以往清亮。
苏达扫一遍屋内,虽小但正好朝阳,可这会太阳还没升起,怎么会热呢。可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人没病就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
“你阿弟来了。”
“平西?”
苏达哪知道平西这个名字,只道,“就是昨天那个骗子。”
苏时清此刻脸上的红色已慢慢消除,听到确定是西平来了,面上无波无澜。
可苏达就是觉得他生气了。以她这一个多月的观察得来的经验来看,这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她很纳闷,虽说他们关系不算亲厚,可也不该如此跟仇人似的。
怀着疑惑,走到门边,道一句,“你先盥洗。”
苏达出来时,就看见平西正在和朝颜说笑,暮色冷着脸站在一旁。
她轻咳一声,几人视线闻声投射过来。
朝颜噤声和暮色站到一排。
平西目露不屑地望着她,苏达看到他翘着腿优哉游哉的吃茶,活脱脱像在自家一般闲适。见苏达又看他,还吐了吐舌头,挑眉略带嘲讽。
她从苏时清那闷了一脑子的疑惑,到他这又憋了一肚子。
这小子怎么敢用这种表情看她?难道她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还是这小子脑子不太好?明明骗别人骗得风生水起,怎么这会就活像个傻子呢?
苏达气得要命,娇喝道,“朝颜暮色,把桌上茶和点心都撤了。”
朝颜暮色闻言立即动手,使得平西措手不及,没想到不出片刻,桌上已然空空如也。他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口令,一尘不染的圆桌上就只剩下他手上已经被咬过的半个糕点。
紧忙把手里的糕点塞入口中,说是迟那时快,糕点已经碰到厚润的嘴唇,却被另一只带着粗粝的葱白玉手一把抓紧手里。他险些以为自己的嘴唇也要像那被攥成烂泥糕点一般,暗自庆幸地摸摸唇瓣,还有些后怕。
怎么回事?这女人居然还指使人欺负她,她和阿兄才认识几天,也敢跟他叫嚣!
他和阿兄可是十几年的好兄弟!
此时苏时清从西厢出来,手中还拿着那把普通的折扇。
西平惊喜叫出声,“阿兄!”接下来便开始诉苦,“你这女人居然欺负我,还把我的茶点全撤了。半点都不留给我。”
苏达听着他半是指责半是撒娇的声音被气的哼出声,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就听“哎呦”一声,西平捂着脑袋,眼尾殷红一片,面上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上空空的苏时清,悲愤道,“阿兄!”
又是一声“啪嗒”,纸扇早已经顺着大袖滑到地面。
只见从来温润有礼,平易逊顺的苏时清阴沉着一张俊脸,对着满脸委屈的西平沉声爆喝。
“你给我滚出去!”
第45章 去留问题花钱也得送走!
苏达看着眼前这个正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的少年郎,气就不打一处来。
满桌子的好酒好肉都便宜了狗肚子。看着眼中钉、肉中刺端坐自如,她好像丧失品鉴美味的能力,连口中的肘子都味如嚼蜡。
她手腕扭转,手中木箸点站在碗中,坠着的斛珠发簪轻轻斜向身侧,脑后的蓝石流苏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轻响。
抿着嘴状似无异地瞥向一旁,脚下早已翘起腿,鞋尖轻轻画个弧,便能轻巧剐蹭到正坐在苏达右边人的小腿。
“怎么不吃了?”
苏父最先发现她的异样,他夹起一只块鲈鱼,另一手揽袖搁到她碗里。
苏达低头看一眼碗中的夹着香柔花的鲈鱼片,又撇一样吃得春风满面的西平,眼皮半阖,干脆撒手。手中木箸啪的一声,陡然间分崩离析。
在附上一句冷冷地,“没胃口。”打定主意要扫了这一桌子人的兴致。
除了不受干扰还在大快朵颐的西平,其余人都停下手中木箸。
朝颜暮色偷偷对视一样,身子暗自后仰,企图逃离是非中心。
苏时清脚下白色皂靴早就被蹬蹭得面目全非,他轻轻抿唇,身板如悬崖劲松,立得笔直。袖中修长手指却沿着鼓凳,鬼鬼祟祟地向左侧人手腕位置抓去。
一击必中。
苏达憋足了气力挣了挣,纹丝未动。她咬紧唇,也不再顾忌其他,狠着脚就踹过去。对方竟也不躲,灰黑占据的半侧皂靴又橫添一道小巧的粗麻鞋印。
他还抬抬脚,垂眸看了半响,从苏达的角度看他非但不怒,反而唇角上扬,也不禁脸上一热。
手腕一阵冰凉缓缓向下,像盛夏饮子店里的冒着寒气也让人想无限接近的凌冰。此刻她却只想拼命甩掉,不想多挨一下。
可越发缠绕她的凌气却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不出片刻就已经与她五指相缠,指缝相交。
“酥酥,西平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时清阿弟,不要无理取闹。”
苏达先略过手上强烈地存在感,将视线投向苏父,不满地回击,“西平也不是小孩子了,咱们家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吗?哪有地方让给他?”
“不是说了,可以先跟我睡,把东厢收拾出来,到时候给他。”
她虽然能大致猜测出,阿耶为何同意西平住来家里,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两人半真不假的亲事。
苏达无可奈何,终于强忍着不情愿望向西平,“西平。你来说说,你愿意跟我阿耶去打地铺吗?”
“自然……愿意。能跟当朝三品大员同睡是我的荣幸。况且我还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伯岳翁呢。”
听听这话说的,要不说这人涉世已深,深喑处世之道。圆滑的都滑不溜手,还更显得她尖锐骄横不容人。
如此就只能指望他那位好哥哥出场了。
手上既然甩不开,她只好趁机那圆润的指缘去抠,去拧、去印。与她十指相扣的人转过头,情深意切地望着她,缓缓开口。
“西平,苏府只是个一进院子,已经没有空闲地方了。”
西平嚼着嘴里的蟹黄,铁了心地要住进来,“刚伯岳翁还说东厢能空出来呢。”
好言好语相劝,可他偏生不听,苏时清还想再说什么。可西平却透过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只好将要说的话生生截住。大拇指覆上苏达柔软的虎口,轻轻摩挲似在安慰。
本想着这西平看起来还挺怕这阿兄的,借着苏时清定然能威慑住他,可没想到,苏时清早上怒喝的作用仅持续半个时辰,他的态度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故态复萌。
难不成苏时清被这狡诈的小子拿住把柄了?
她半眯着眼,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试图想找到一丝暗中被拿捏的不同寻常。
可一个吃得酣畅淋漓,另一个握着她不撒手,哪里看得出丝毫不妥。
阿耶还沉浸在一副阖家欢乐的氛围之中,苏达瞥向暮色。
暮色明显一怔,没想火还能烧到她身上,心里顿时慌了一瞬,抿了抿干涩唇。
就听娘子心有不甘地愤愤道,“去给我重新那一双木箸,在添碗饭来!”
她才如蒙大赦,赶紧逃离这个诡异又紧张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临走前还特地拽走了摒息看戏的朝颜。
两人一走,后厅内便只剩下苏家的几个主子。
本来已经稍显缓和的气氛此刻又随着西平的一句话,而变得剑拔弩张。
不过却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
“阿兄,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连名字都改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的名字,难道我还做不了主吗?”
苏父还非要从中插上一脚,“话可不能这么说,都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若你已经知晓自己姓名,那自然得改回来。”
不知为何苏达感到她被握着的手划过一丝丝细微颤抖,只在细枝末节间,轻微的好像是她的错觉。
她只向身侧轻瞥,便收回目光又投向苏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