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现在的重点是西平不能住我们家的事,不要偏题。”
苏父谁也不想得罪,依旧苦口婆心,“西平不过来小住几日,你一个当阿姊的,怎么如此不容人。”
苏达闻言简直想笑,阿耶莫不是官场混迷糊了,官场上整日说雨露均沾,如今也用到家里。那他怎么不能和光同尘呢?干脆随了自己的想法,把人请走不就完事了。当官时做不到,在家里也做不到。
可她还没笑出声,就有人先她一步笑了出来。“噗嗤”一声,在这一触即发的餐桌上极为炸耳。简直就是为准备好的爆竹燃了捻。
这声笑听在苏父耳里,就像是指着鼻子骂他,在这和亲生女儿校正半天,才发现自己才是搞不清状况的那个。犹如脸上挨了一闷棍,丢人,也彻底醒了。
“我可没有要小住啊,我想跟哥哥长久的生活一起。”
“做梦!”苏达是绝不可能让一个浑身心眼子还对自己满是敌意的人住进她家。
苏父也彻底撂挑子不干了,只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西平见桌上唯一站在自己这边的现下也倒戈,只好去求助苏时清。
面向苏时清时,那变脸速度快得让人心头一震,尖酸刻薄劲儿立马化作楚楚可怜,这故作委屈的熟悉感觉,她好像在苏时清身上依稀见到过,难不成真的是骨血里一脉相承的?
“阿兄~!我真的……很想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苏达手上被包裹住的紧绷感骤然消失,手上一松,心上也恍然一阵,有些空落落的。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瞟向苏时清,只见他身长鹤立的身姿挺立,神色淡淡地看着西平,只说了一句,“你跟我过来。”
也不知要干嘛。
别看西平在苏达面前耀武扬威,肆无忌惮,气焰嚣张,可苏时清只不过勾勾手指,他就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
像是见了骨头的狗。
苏达视线也追了过去,见两人背影消失于门后,终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也随着他们的脚步,轻挪到门边。
本想听听两人会说上什么兄友弟恭的肉麻之语。去没想到耳朵刚贴上,就被门板大开大合的震颤惊得后退半步。
苏达十分确定,她一句话都没听到。里面安静得连个喘气声都没有,这就直接动上手了?
她壮着胆子又上前半步,便听到一句略带啜泣又不可置信的低喊,她不由得勾起嘴角,继续想听听这小子到底会说些什么。
可下一句就是一声闷哼和一拳到肉的声音,连苏达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被捂着嘴揍了?还是被一圈打落了牙?
门板偶尔会轻微颤栗,看样子苏时清还记得家中门经不住摔打,已经不拖着把人往门边打了。苏达还算满意。
听声音,基本都是一下接着一下的肉搏声和闷哼,从头到尾也没听到两人交谈,她觉得无趣,便搬了张杌子,特地坐在门口,就等着目睹一会儿西平出来时候的惨样。
大约一炷香过后。
隔扇门被打开,苏时清攥着满血的手,神色淡然地走了出来。“把他送去医馆吧。”
她紧忙上前去查看苏时清的手,手上虽然血迹斑斑,却没发现破裂伤口。
等她把两只手都耐着性子细细看完,手的主人才默默补上一句,“没受伤,血都是西平的。”
好歹是亲弟弟,也真下得去手。
苏达侧过他的带着血点的白袍顺着半开的门往里看,一个浑身浴血,脸肿如猪头,连模样都认不出的人正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尸体一般。她走过去细看,只见身体周边还围着一些深浅不一的血痕,经过比照,倒像是西平的手指划痕。
凑到他身旁,隐约能看到他口鼻翕动,还在出气。
她心脏猛然停了半拍,饶是觉得西平纯属活该,见此场景也觉得不忍。
看着苏时清,眉头紧蹙,“你们兄弟打架,都是往死里打的吗?”
苏时清脸色坦然:“不致命,就只是看着严重,躺着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床了。”
她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两人真的是兄弟,而不是仇人吗?
巡望满地狼藉,她低头思忖,脑中开始飞速运转。
人得赶紧送去医馆,还得去租个慢但平稳的驴车,
可思绪不由自主的就飘远了。
这般伤重的病患若送去医馆要花多少钱?若是住在医馆还要单独收费,驴车虽不贵也得十钱。
那倒不如……不行不行,她赶紧否定这一想法。
这家绝对容不下西平!
花钱也得送走!
第46章 身世之说苏时清,能不能做这个人呢?……
长街左右,雾阁云窗,层楼叠榭。
青璃覆瓦,朱红漆壁。一头与之格格不入的健驴正打着草嗝,喷着鼻气,偶抬两下蹄脚,慵懒悠闲地停在一家药铺门口。
苏达仰望着二层楼高,名为题字草庐的医铺,心中大为震撼,上次怎么就没发现一个小小医铺,居然也暗藏乾坤,如此精致奢靡,令人艳羡。
浮动的清新药香从还未进门就要已经萦绕鼻间,问得时间久了,竟然还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清晰。
怪不得这家铺子定价高得令人咂舌。就这地段,这装潢,若是价格低廉,恐怕只会那让那些商贾权贵心生后怕,这么便宜不会是医术不行吧?!
再看来往病人及亲眷,无一不是金钗锦袍,珠钿华翠。
苏达看着尾巴一甩一甩,体格还算健硕的驴子,在低头看看她新购置的方绫儒衫和百迭裙,穿着也算清透舒适,却将自己和其他人隔绝开来。
她眸中不解简直要溢出眼眶,随着药香化成一把烟白绫绸,圈套起苏时清的修长脖颈,好好箍紧问上一问。
苏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竟然上赶着往这种一看就是消钱窟的地方送!
人早就被抬进去,苏时清不多时就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一脸傻笑的女医。
苏达见到她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地心头猛颤。这小娘子拨着算盘珠的样子,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难以忘记。
清脆的声音无情地喊着一百文,四百文,五百文,七百文的往上不断追加,就像是胜券在握的赌徒引着别人一点一点掏出家底,自己赚得裴满钵满。
小娘子眼珠子挂在苏时清身上半点都移不开,“小郎君,恢复的够快呀。果然年轻就是好。”
苏时清的眸子却自动略过过眼前的小娘子,朝远处看去。
她顺着苏时清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思索再三,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不就是送他回家时,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娘子吗?
见两人四目交汇,眼波含春的模样,她顿时玩心四起。
医女收回目光,眯着细长眼,妩媚轻眨,手指头翻身就攀上了他的手肘,“记起点什么了吗?”
“偶尔会有些模糊碎片,但是不甚清晰。”
“你先等下,我来看看。”
说着就扯住他手臂,那只灵活地手指翻身向下,还真似模似样地号起脉来。
不过片刻,医女便松开点在经脉处的手,娇笑着拿大袖掩嘴,眸子还时不时瞟到苏达身上。
苏达离得不算远,虚着眼睫看了半天口型,也看不出到底说了什么。
脑中不再做他想,蹬蹬蹬两步上前,只撇了一眼那双柔弱无骨,滑腻细腻的双手,便将心思放到苏时清的诊脉结果上。
苏达轻抿丹唇,心中忧虑,“医女,我夫君的身子怎么样?”
“夫君?”
讶异声仿佛从头腔鸣出。医女只当两人互有好感,却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居然已经成了亲!难不成……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往苏达平坦的小腹滑去。
盯妻不放的苏时清此刻终于移开了视线,缓缓地朝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达的人,眼眸中有几分疑惑,还有几分自己东西被觊觎的不爽。
苏达哪里知道这两人脑袋里的弯弯绕绕,就见医女光看自己的肚子。
心想:难不成她还看出自己今日正好来了葵水,小腹坠痛,腰背发酸。但还算可以忍受。
她半扬起的手,眼看就要落苏达腕上。
苏达见她面上笑得让人心慌,下意识地撤回手,却被她一把抓住,嘴上也柔声细语,“我帮你把把脉?”
“要诊费吗?”一句话不过脑子就直接蹦了出来。
“不用。”
她闻言挑眉,杏眼不自觉的瞪大一圈,环顾一周,只觉捡了大便宜。
这才老实地伸出半截手腕,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医女面上细微变化。半响后,才听她微微叹气,苏达一颗心都露了半拍。神情紧张地望着她。
片刻后才听到她大喘气道,“没事。气血亏虚而已。”
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想起苏时清:“那我夫君呢?”
“身体挺棒,就是些虚火旺,来点降火清热的汤药?”
……
既然没事,那刚才他们两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
医女见苏时清揽着人就要往外走,便开口揶揄苏达,“这小郎君这么俊俏,尽然这么快就被你收入囊中,小娘子也是厉害。”
苏达干笑,她总不能说两人被迫成亲,总会和离的。你若中意或许可以在等几年。
抬眼去看苏时清,嘴角不自觉翘起。
不过照现在这情况,两年后到底是何情况,还真不好说。
可想到这医女专门负责收账,脸就垮了下来。
只好先问问苏时清平西的情况。
一个苏时清当时花光了他家仅有的那点积蓄,还拆了门板和院墙。这又来一个平西总不能也不会搞得她苏家倾家荡产吧?!
想起以往种种,看着苏时清的目光幽怨几分,唇边笑意抹平,啐骂道:真是怨种兄弟。
杏眸闪闪,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指尖的袖口都搅得皱成了抹布,才踟蹰开口,“小娘子,我们要交多少诊费?”
“诊费?结清了啊。”医女不以为然。
苏达诧异,“谁结的?”
苏时清不满她还不依不饶的与医女聊闲,边走边帮她解惑,嘴上说的义正言辞,“西平自己的钱。他看病自然要他花钱。怎么能让我们苏家出。”
苏达闻言,停止了脚。
利眉瞥向苏时清,“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苏达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成了仁善馆的常客。
三不五时的就要去看上一眼,倒不是去看西平,只是去找医女了解他的病况。
已经无所事事十几日了,继卖书失败,这两天她思来想去好几晚,都没想出到底该靠什么搞钱。
若是按苏父现在的俸禄,想要在长安换个像模像样的房子,恐怕得再等二十年。
不禁仰天长叹,难啊。
这一日,正值苏父短休。
苏达摸进苏父的屋子,就看苏父正在执笔练字,她瞬间怂了一瞬,又想起小时候被强逼着练字的苦痛时光。
“阿耶,上次的事有结果了吗?”
半响过后,苏父收笔,才抬头沉吟半刻,缓缓开口,“这件事,确实有。就在两月前。江北的许家镖局,家中有兄弟两人,不知道招惹了何处仇家,居然买凶灭门。据说找的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一门三十口,除了两兄弟呃尸身未找到,其余无一活口。”
“苏时清应该叫做许译,是家中长子,其余不详,但是听闻他十岁便过了童试,几年前就已经过了乡试。家中应该是期望他考科举做个官老爷,可惜已经家破人亡。若不然,应该是明年二月参加会试。”
苏达想起这两月相处,不由唏嘘,“这样吗?虽然能看出他肯定读过书,但我觉得他武功或许更好一些。”
又想起其中蹊跷,“可是,若是举人的话,还能不会楷书吗?”
“此话何意?”
“上次我与他一起写字,他写的书草书很好。”
苏父平日也素爱写草书,一时间推己及人,便开始为苏时清辩解,“会草书,难道就不会小楷了吗?况且他还记忆还有些问题。倒是可以理解。”
“阿耶你激动什么,会就会嘛。”苏达噘嘴撒娇,脑中还停留在年纪轻轻便中举人,看来是块读书的料子。眼睑半垂,猛然看向苏父,把正准备洗笔的人惊得手下一哆嗦,精致玉柄毛笔“叮”落在瓷罐笔洗中,溅出一桌混着丝丝墨色的水点。
苏父瞬间黑了脸。
苏达还毫无察觉,惊喜道,“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参加科举了?!”
说完就跑出去找苏时清,一眼都没留给苏父。直到晚上吃饭,她还纳闷阿耶怎么今晚心情如此之差,明明下午还好好的。
她还想说去安慰安慰,却没想到,刚说一句话,就被阿耶怼了回去。唇刀舌剑地,活像吃了枪药。
关于科举一事,她有些自己的想法。
其实苏达自小就见过各类官员,除了簪缨世家的宋伯伯,还随着阿耶四处辗转,也听过不少贪官污吏,被惩处的大多是一些滥废国帑,搜扩金帛,卖官鬻爵,草菅人命造成大案的官员。
她幼时一直有个疑惑。像她阿耶,为官十几载,整日奔波,四海为家。甚至阿娘难产去世,他都不在身边。十几年所攒积蓄也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连长安城的二进院子都买不到手。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夜以继日的苦读诗书,前仆后继的考科举。穷人或许可以以此温饱度日,可那些世家子弟受门荫入官场,商贾买官、吏人转职等,图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