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每次来给她送饭的时候,都会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然后看着她将端来续命的饭吃完,又将绳子重新反绑在她的背后,一言不发地关上门。
她知道的,虽然屋子里没有人,但外面一直都有人守着。
而根据送饭的频率来推测,这应该已经是她被困在这间屋子中的第三天了。
没有人来问过她什么,白天的时候外面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金属相撞的声音,即使隔得很远,她也能勉强分辨出来,这些声音,一到入夜后便消失了,外面安静地只能偶尔传来的风声。
岑令溪能察觉到,刺杀闻澈绑架她的这些人一定在暗中筹谋着些什么,目的也远远不止让闻澈将刑部大牢中的那些旧臣放出来,若仅仅是这样单纯的目的,就不应该将她留在这里,而是要将闻澈吸引到这里来,用她的性命和闻澈谈条件,又或者拿她去威胁父亲。
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岑令溪依稀可以推测出,他们只是将自己当作后手,倘若有一天闻澈来了,便拿岑令溪的命换他们的命。
至于这些歹徒究竟在做什么,岑令溪却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慢慢降低这些人的戒心,然后摸清楚外面换防的规律,再伺机逃跑。
而事实证明,她果然猜对了一半。
连朝将查出来的东西禀给闻澈的时候,闻澈的脸色愈发沉。
他在心中斟酌了半天措辞,才战战兢兢地道:“禁军中出了叛徒,所以才能在我们从猎场回京城的沿路设埋伏,属下一路查下去,才知早在猎场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和赵王余孽那边通了气,本打算在猎场的时候对您动手,直接以天子要挟您,但他们没有想到,您和夫人在山洞待了好些时间,回来后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才在沿路动了手。”
若是在猎场动手,以天子的性命要挟,闻澈就不得不当着群臣的面答应他们,毕竟他能有今日,是因为挟天子以令群臣,若是幼帝有个万一,那以他现在并未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情况,拥有的一切也都会跟着烟消云散。
但他恨不得他们在猎场动手,这样岑令溪现在就在他身边,而不是杳无音信。
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合眼了,一闭眼他想到了岑令溪当时在黑衣人的挟持中对他无比失望的眼神,索性沉心处理政事,等着连朝查出结果来。
“禁军出了问题,让禁军统领解决,还有呢?”闻澈随手翻了翻连朝呈上来的纸张,随手放在了一边,“夫人可还有消息?”
“太傅恕罪,关于夫人的去向,属下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但属下查出了赵王余孽那边的一些动作,在那处悬崖底下的山谷中,白天总会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到了夜晚便没了声息,属下沿着这条线路一直查了下去,在河流上游找到了一处铁矿,这处铁矿并不在工部的名册中,属下怀疑,他们是在私自铸造兵器。”
闻澈本来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抬眼看着连朝,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情况属实?”
连朝这次倒回答地斩钉截铁,“属下可以性命担保,赵王之外祖父,是从前的工部尚书常历,您进京时,他已经带着妻儿先走了,工部此前一直由他掌管,那座铁矿,没被记录在册,想来也是他的授意,先前或许是用来谋财,如今却想着谋反了。”
连朝觑着闻澈的神色,道:“夫人消失的地方就在那处山谷附近,方圆百里已经查过,若是不出意外,夫人大有可能在那处山谷中。”
闻澈听到连朝说岑令溪的声音,立刻起身。
连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出声相拦:“还请太傅三思。”
闻澈回头看他。
“这件事牵涉众多,您若只身前去,恐怕非但救不出夫人还会搭上自己,还请太傅您切勿关心则乱。”
连朝说着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
闻澈的脚步顿在了地上,似乎有些犹豫。
连朝看见闻澈的反应,趁热打铁道:“况且难保那群歹徒不会狗急跳墙,对夫人不利啊太傅。”
闻澈听到他的后半句,甩了下衣袖,和连朝吩咐道:“是我心急了,你去,把禁军统领叫过来。”
连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是得把岑娘子搬出来。
闻澈将禁军统领叫过来后,根据那附近的地图确定了路线和时间,他决定,一网打尽。
闻澈再也等不下去,因为这已经是岑令溪出事后的第五天了。
而山谷中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分别,至少岑令溪的感受下是这样的。
来给她送饭的人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将一碗稀粥推到她面前,语气甚是不耐烦:“快点吃!”又转头和旁边看着他的另一个男人道:“也不知道大人费尽心思将这个小娘们关在这里,每天还给水给饭的伺候着是为了什么。”
他旁边那个男人背着手,道:“你可不知道,这可是京中那位闻太傅的心头肉,宝贝得紧,听说这几天到处在找。”
岑令溪听到他们这么说,捏着碗边缘的手顿了顿。
闻澈将她当作心头肉?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闻澈是多么薄情寡义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想到这里,她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
给她端饭的那个男的看见她迟疑的动作,立刻大声呵斥:“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别耍什么花样,也休想自尽!”
岑令溪没有应答,只是垂下眼安安静静的将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扔到一边,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她还没想过绝食把自己饿死,如若一心求死,她就不会在那天被绑架的时候,想尽办法让那个黑衣人把自己带走。
但绑架她的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怕岑令溪在某日吃饭的时候摔碎瓷碗割腕,故而从一开始给她送饭的时候,用的便是铁质的碗,或许是在她的饭中每日都加了少量的迷药,她大多时候的四肢都是酸软无力的,甚至有时在刚吃完饭的时候,连意识也不甚清晰,通常一闭眼一睁眼天就黑了。
她也只能通过吃了几顿饭来记着时间,不至于没了昼夜。
男人看见她将碗摔了,冷笑了声:“都落到这份地步了,脾气还挺大,要不是……”
他说到这里,身边的人捣了捣他的胳膊,让他别说漏嘴了,他这才讪讪地收了话,扫了岑令溪一眼,哼了声,“别不识好歹。”
说着便被同伙拽出去了。
今日的稀粥如往常一样,还是被放了迷药,喝下去没多久,岑令溪便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缓慢的消散。
她还真搞不懂,这些人要多久才能对她能吸引来闻澈这件事死心,闻澈要是真想找她,以他的权势,不至于五天了,还没有动作。
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次醒过来是因为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还有冲天透阵的“杀”,以及外面匆匆的脚步声。
“快走,前面出事了!”
“那里面这娘们怎么办?”
“你还关心这些?她被绑着手脚又喂了迷药,逃不了。”
之后再说了些什么,岑令溪便没有听清楚。
但她的意识在渐渐地清晰。
她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乱子,难道是闻澈带人来救她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这几日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直在有意地观察四周,她发现了破草席的底下掩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可能因为在不起眼的位置,绑架她的人没有留意到,给她送饭的人也没有留意到,她便趁着每日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那边靠近。
如今她意识是清醒了,但身体里的迷药还没有完全散去,加上被绑的时间太长,她的四肢依然很难使上力气。
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气,用了所有的力气,往那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大,岑令溪也在渐渐地靠近掩着石头的那块草席,几乎是每挪动一下,她的手腕脚腕就疼一下,但她还是死死咬着唇,逼着自己一定要够到那块石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岑令溪终于摸到了那块石头,但她的双手手腕被死死地绑着,能活动的范围实在太小,才拿到那块石头,又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来。
如此反复尝试了许多次,她才将那块石头稳稳地拿在手中,调整好方向,让石头的棱角对上绑在她双腕间的那一小截绳子上。
她看不见,露出来的那段绳子又实在太短,一个不小心,石头的其他棱角便蹭到了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将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连眼角也流出了泪水。
但越是这样,她却越攥紧那颗石头,不能丢,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不能等着闻澈来救她,倘若真得是闻澈的人来和这群歹徒打斗,那么闻澈的首要目的也不会是她,而是擒贼先擒王,等她被发现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又或者一把火放下去,她在化成一堆骨灰之前,根本不会被发现。
远处火光漫天。
山谷里的人根本没想到闻澈会突然找到这处地方,甚至悄无声息地带了这么多的禁军,又选在了晚上。
一片慌乱,惨叫声不绝于耳。
山谷中道路复杂,全都是步兵,闻澈也不例外。
此时他正挥剑将朝他冲过来的一人斩落在地,焦急地朝里面望去。
他想去找岑令溪,但一直被绊住,很难前行。
他怕自己晚到一步,便会见不到岑令溪。
此时被关在小屋子中的岑令溪纵然已经尝试了许许多多遍,但还是没能将绑着自己的绳子断开,反倒是指尖处摸到了一片湿润的温热。
她知道,那是血。
是她不慎用手中的石头划破手留下来的血。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准备尝试的时候,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了。
月光霎时落了一大片在地上,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手中的石头忽然掉在地上,她动了动唇,顺着衣角向上看,一个“闻”字本来已经要脱口而出了,但在看到那张脸时,又将那个字收了回去。
因为先落下来的,是泪水。
来救她的,是江行舟。
是她已经足足有五个月未曾见过的夫婿。
其实在她看到那片白色的衣角时,她便应当知晓,来人不可能是闻澈,她从未见过太傅时期的闻澈穿白色的衣裳,反倒是江行舟,最喜欢穿这种颜色素净的衣裳。
江行舟被一整片月光笼罩着,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鬓边,脸上也沾了好些泥土,白色的衣袍沾上血迹,更为明显。
眼泪滑进唇角的时候,味道是咸苦的。
岑令溪哆嗦着唇,颤抖着声音道:“江郎……”
江行舟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便朝她跑过来,先从袖中取出干净的绢帕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才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便看到了岑令溪身后的那块沾满了血的石头,心中更疼,抖着手捡起那块石头,眼角也滑下来两行泪。
但他很快收了自己的悲伤,取出一把小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断了绑着岑令溪双手的那根绳子,又转过身来,将她脚腕上的绳子也割断,这才把匕首扔在一边,将岑令溪拥入怀中。
岑令溪在头搁在江行舟肩膀上的那一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安。
泪水再也没能收住,开始决堤。
岑令溪一边抽噎一边道:“江郎,我真得很害怕。”
江行舟则有规律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等到岑令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江行舟才换了个姿势把她搂着,把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轻着动作用手帕为她将手腕包起来,看向岑令溪时,满眼都是愧疚,“对不起,令溪,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保护好你。”
岑令溪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外面的打斗声并没有停歇,便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江行舟温声道:“你那天出事以后我便一直在找你,后来也去雀园找过闻太傅,阿野也在,但是他并没有见我们,我和阿野便一直在分头找消息,闻太傅那边似乎也一直有动作,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在城门处看到闻太傅带着许多禁军,听着像是这里有人私自铸造兵器,我便跟了上去,只是在半路失足,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也和他们断了开来,只好一路向下,到了谷底,想着碰碰运气。”
铸造兵器,岑令溪对应上了那些白天在晚上消失的金属声,原来是在铸造兵器。
所以闻澈即使来,也是来查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根本不是为她而来。
真是可笑,她无数次想过闻澈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情况出现来救她,在看到江行舟的衣角时,还以为是闻澈,如今想来,太荒唐不过。
也只有这样可以定罪的事情,才值得闻澈来一趟。
她那天和黑衣人说闻澈不在乎她的事情,还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