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宠爱？”唐美人笑容不变，“谁都会没了宠爱的，宫里的、府里的，谁不是这样？若不趁有宠的时候跋扈一把，那多亏啊！反正我不是那忍气吞声的性子！”
第156章 游说
决意要趁着宠爱嚣张跋扈一把的唐美人解禁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捧着抄写好的十遍宫规到凤仪宫请皇后娘娘阅看。
第二件事就是找端贵人的麻烦。
端贵人若是被点寝，唐美人必定头痛脑热要请陛下来看看。或许是因为唐美人的百花阁与端贵人的凝香斋都在福阳宫，相距不远，每当唐美人说自个儿头痛，或者干脆就说想念陛下，十次里有八次，皇帝陛下还真的会从凝香斋转去百花阁，把端贵人气个倒仰。
毕竟，对端贵人来说，皇帝陛下能亲自来福阳宫已经算是殊荣，结果这样的殊荣却总是给唐美人做了嫁衣，实在很难心情舒畅。
憋闷不乐的端贵人倒是想用位份压一压唐美人，可她只是贵人，只要唐美人没做出什么实际害她或者不敬她的举动，她又能罚唐美人什么呢？
且她始终记得自己因何被选入宫中，她是因仁义之名而入宫，既有此名，行事自然也有诸多限制，暗地里的暂时不谈，至少明面上不能有负此名。
因而，这一日，端贵人坐到了凤仪宫里头，向皇后娘娘哭诉自己的遭遇。
姜蕙等她哭完，目光才从手里年儿送来的功课上移开，淡淡道：“唐美人此举确有不妥。”
底下端贵人眼睛亮起来，倾着身子等皇后娘娘下一句话。
姜蕙却道：“但陛下欲往哪里去，本宫也不好多说。”
端贵人脸色一僵，期期艾艾道：“那，那就让唐美人如此针对妾身吗？”
姜蕙看她一眼，突然道：“端贵人入宫也有两年了吧。”
“是。”端贵人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妾是建昭四年入宫的。”
“本宫还记得当初大雪封山，你跟着僧侣救人的义举。”姜蕙轻声道，“陛下赐你端字做封号，想来也是对你此举的褒奖。”
虽然都是好话，可端贵人没来由地心里没底，她抬眼去看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打扮的并不如何华贵，穿着雪青色褶裙，颈上戴着红宝貔貅璎珞，容色轻灵，如同梅上簌簌积雪。许是因身体并不如何康健的缘故，即便已经入春有一段时日了，她的领口、袖口依然滚着毛边，衬得整个人都温和起来。
但端贵人并不觉得皇后娘娘现在是在同她温和说话，她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这是妾该做的。”
姜蕙微微一笑，转而道：“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时气多变，端贵人也要注意身子，以免风寒。”
“风寒”两个字一出，吓得端贵人心中一凛，但还撑着没有露怯，勉强笑道：“是，妾多谢皇后娘娘体贴。”
姜蕙颔首，在端起茶盏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本宫会同陛下说说你的委屈的。”
端贵人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忙不迭地谢过皇后娘娘，告辞退出了凤仪宫。
秋葵望一眼端贵人的背影，低声道：“主子何必提醒她？”
“她既然来了凤仪宫，本宫身为皇后，自然有教导之义。”姜蕙将茶盏放下，“不论当初端贵人心中是何想法，她终归是救了许多人，想来，这也是陛下予她恩宠的原因。至于能不能醒悟，就要看她自己了。”
“是，奴婢明白了。”秋葵应道。
姜蕙重新拿起年儿送来的功课，笑道：“陛下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得了闲，竟然无聊到这种程度，逗弄两个小妃嫔玩。”
她站起身来，轻快道：“年儿快要下学了，带上华阳，咱们去衍庆宫看看。”
这边姜蕙带着女儿去探望儿子，那边端贵人回了福阳宫，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对自己的宫女道：“采荷，你去库房，把那架梧桐木瑶琴取出来，再挑些布匹钗环，随我往百花阁走一趟。”
便带着人上唐美人那里拜访。
唐美人听说端贵人捧着礼物上门，先是吃了一惊，旋即笑出声道：“也让她告饶一回。”
两个人在待客的屋子坐了，唐美人见端贵人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说的样子，故意不屏退身边的宫人，憋了她好些时候，才打发宫人们出去，扬起下巴直白道：“端贵人姐姐有什么要事，直说吧。”
端贵人舒了一口气，恳切道：“唐妹妹，我同你赔不是，上回故意拖住了太医……确实是我的问题。这架瑶琴，是家父在及笄礼上送我的，你就收了吧。”
唐美人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多谢端贵人姐姐了！”
端贵人见状，剖白道：“唐妹妹，我确实是真心的，难道你看不出如今这后宫的局势？”
唐美人不意她说出这样的话，皱起眉毛问道：“你想说什么？”
见她回话，端贵人脸上神色认真，低声道：“唐妹妹你看，我们都不过是嫔位下的小妃子，那些嫔位上的，皇后娘娘同和妃娘娘暂且不说，德妃娘娘育有三皇子；卢贵嫔虽然没有子嗣，但她帮助皇后娘娘撰书，已算是皇后娘娘的人；怡顺仪有二公主，薛德仪有四皇子……”
她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唐美人琢磨着端贵人的话，仿佛第一次见她一样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接话道：“看出来什么？”
端贵人道：“上面的几乎个个都有皇嗣傍身，咱们这些孤身一个的，却还在这里争来争去，岂不可笑？”
唐美人发笑道：“端贵人姐姐早几个月来同妾说这话，妾说不定还真信了。”
端贵人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反而更加认真起来，轻声道：“不瞒唐妹妹，我方才才从凤仪宫回来，本是要去求皇后娘娘为我做主的，可皇后娘娘却提醒我，陛下赐我的封号是‘端’字。”
她看唐美人脸上神色若有所思，再接再厉道：“如此，我便明白，是我做错了，唐妹妹你这样对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来这向你赔罪，确实真心实意。唐妹妹想想，你我同住福阳宫，现下又都有些宠爱，若是联合在一处，在陛下那里你提着我我提着你，陛下来福阳宫的次数不就更多了？”
唐美人嘴上不屑道：“谁知道你是怎样提起我的。”
但她深知一时的宠爱已是有幸，再奢望陛下长久的恩宠，恐怕直接投胎成皇后娘娘那样的模样才情才比较快，因而心中不由想了一下端贵人的话语，万一往后有失宠的迹象，她们同住福阳宫，互相提携着总能分润些许……
第157章 端倪
端贵人知她松了口，语气愈发温和缓慢：“唐妹妹不信我实乃常事，但我今日既然豁出脸面同你剖白，自然就下定了决心。退一步来说，你现下比我更受宠，若是在陛下那里说我小话，我也没有丝毫办法。但是，唐妹妹，你想想，如今已是建昭六年，三年一次的大选，明年可就又来了，到时候你我怎么争得过那些更加鲜妍的女子？”
唐美人被这话挑动了心绪，一时沉默下来。
端贵人重又低声道：“还有一事，唐妹妹恐怕不知道。”
“什么事？”唐美人抬眼。
“玉芙宫的孙美人，我听闻这几日同怡顺仪走得很近。”端贵人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这也是她最终来找唐美人的原因之一。
“孙美人？”唐美人微微诧异。孙美人长相娇艳，有些小宠，但她住在玉芙宫，怎么又同长信宫的怡顺仪走到一路了？
“我也不知为何。”端贵人猜测道，“但是唐妹妹你看怡顺仪，难道不觉得她……同皇后娘娘有些相似？加之她又是个擅书的，听说也有几分才华，这又同卢贵嫔是一个路子，近来陛下去槿兰苑都少了，恐怕，怡顺仪是要扶持孙美人替她争宠呢。”
“相似？”唐美人已经忘了要让端贵人好看的事，摇头道，“怡顺仪样貌姣好，但比起皇后娘娘可差远了，哪里相似？”
“我不是说相貌。”端贵人解释道，“你看怡顺仪平日里的打扮，是不是觉得同皇后娘娘有些像？她又有几分才气，皇后娘娘不方便的时候，陛下难道不会想到她？”
她压低声音道：“我那里有个宫女从前是守长信宫正殿的，她说，皇后娘娘怀着华阳公主的时候，还有后来在瑶华宫养身子的时候，怡顺仪可是宠爱不少呢。”
唐美人吃了一惊，默默半晌才道：“所以，如今皇后娘娘身子比从前康健，又有卢贵嫔这样有才有貌的美人在前，怡顺仪便想到了孙美人？可是，孙美人毕竟住在和妃娘娘的玉芙宫里，怡顺仪这样做，好处是谁得了还难说呢。”
“和妃娘娘有孕了啊。”端贵人提醒她，“而且，陛下一月都不一定去和妃娘娘那一次，怎么会有妨碍？”
她说回正题：“唐妹妹，这宫里无子又有些宠爱的就我们几个，我方才说的事，你意下如何？”
唐美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唐美人偃旗息鼓，不再找端贵人的麻烦，姜蕙这边却因着编书生了一场病。
因不便出宫，她与卢贵嫔共同撰的那本女子史书只能依据琅嬛阁和国子监的藏书来写，但想要写得真实详尽，光靠这两个地方是不行的。
只是，身为后妃，自然不能出宫到各地看些实物、翻阅县志或是询问积年老人，卢贵嫔便说，卢氏家中藏书众多，或许就有她们需要的一些记载。
对于卢氏这样的世家来说，一家之书，可以说是家族传承重中之重，丢了金银细软甚至子孙性命都不能丢了书简卷册，但卢贵嫔写了书信告知她在家中交好的亲眷，姜蕙又派了秋葵携带中宫懿旨前去，更有皇帝陛下在后面暗示，卢氏家主勉强同意了借书一事。
皇帝因此高兴，再加封赏，将卢贵嫔升到了从三品婕妤位。
皇帝陛下对一册女子史书如此上心，自然不乏有臣子猜到背后用意，崔氏便是其中之一。
卢氏女晋为婕妤过后，崔氏家主求见皇帝陛下，献出了家中一半藏书。是献，不是借。虽然所献之书大部分是手抄本，也算得上锦上添花了。
送入宫中的书册众多，姜蕙同卢婕妤一时忙乱，加之天气炎热，纷纷病倒了。
其时已是六月，正处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萧烺自崇文馆下学，坐着车辇到了凤仪宫，又踏着夕阳一路疾走，赶到姜蕙床榻前探望母亲。
姜蕙躺在暖阁的榻上，萧晟坐在她身边，怀中抱着华阳，手里还拿着一卷古书。
萧烺先同父皇母后见礼，才上前道：“阿娘，太医可看过了？您要注意身子，万万不可劳累。”
他小小的个子，说出口的话语却懂事孝顺，听得姜蕙轻轻笑道：“年儿不必担忧，你阿娘好着呢，休息一两日便好。”
萧晟却道：“你阿娘方才还在看书呢，被朕逮到了，年儿好好劝劝你阿娘。”
姜蕙瞪他一眼，转头又问萧烺道：“今日先生教了什么，年儿可有不懂的？”
萧烺便道：“褚先生正教《左传》，今日学的是楚武王伐随。”
萧晟来了兴致，考问道：“年儿可知‘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之意？”①
姜蕙没有插话，静静望着年儿。
若是直白地解释这一句，便是说，要忠于人民取信于鬼神；若是回答得再好一些，可以说这是季梁对随侯的规劝，要修明政事，使百姓安乐富足而有德义。
但萧烺只是望着他的父皇，用原文回答道：“夫民，神之主也。”②
萧晟神情复杂，将右手的古书放到手边的牙桌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年儿学得很好。”
在皇帝怀里的华阳站起身来，高兴道：“哥哥学得好！”
童言稚语，冲散了皇帝心头的情绪。他笑着道：“年儿用完晚膳不必回衍庆宫了，明日同朕一道走，父皇送你去崇文馆。”
第二日，等到皇帝和年儿都离开过后，秋葵上前禀报道：“主子，卢婕妤那边太医也看过了，只是，她似乎还中了暑热，太医说还需再养几日。”
姜蕙颔首，吩咐道：“给卢婕妤诊脉的是哪位太医，召来凤仪宫，本宫问一问。”
秋葵立即道：“是那位严太医。”
“严太医？”姜蕙挑眉。严太医身上有些秘密，但这大半年来一直规规矩矩的，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是。”秋葵低低道，“主子，奴婢之前奉您的命去棠梨宫探望的时候，正巧碰上严太医去请脉，卢婕妤那宫女鹿芩见了奴婢，好似有些不对劲。”
——
注：①②出自《左传·季梁谏追楚师》
第158章 皇子
不等姜蕙问出口，秋葵便继续道：“奴婢既是探望，碰见了严太医自然少不了询问一番，鹿芩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然，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奴婢自觉并未花眼。”
严太医、卢婕妤、鹿芩……
“庆丰曾说，严太医爱画？”姜蕙问道。
秋葵一愣，回忆了一番，肯定道：“是，奴婢记得，庆丰当时说严太医平素节俭，俸禄都拿去买颜料了。”
“严太医家世不显，跟着山中的师父长大，又举止不俗，通岐黄之术，喜爱作画，想来，这些都是他那位山中的师父教他的。”姜蕙站起身来，走到明堂里挂着的那幅《临江钓》下面，目光掠过画上暗红的印鉴，轻声道，“卢婕妤的祖父云亭先生，书画双绝，不喜仕途，生前总是大江南北四处游历，最后隐居于深山。”
“主子是说，严太医的师父便是云亭先生？”秋葵微微诧异。
“有这个可能。”姜蕙颔首，声音淡淡，“若是如此，那严太医跑来宫中做太医之事便也解释得通了。”
秋葵心头一凛，低声接过自家主子的话：“恐怕是为了卢婕妤来的。”
她细细回忆卢婕妤的言行举止，恍然道：“主子，卢婕妤还在储秀宫的时候，曾经因与孙美人起了争执而摔倒在碎瓷杯上划伤了脸，若是寻常秀女，脸上有伤，是不能殿选的……如今看来，此事应是卢婕妤故意为之。”
姜蕙没有说话，看了那幅笔墨清淡的《临江钓》许久，终于出声道：“盯着漱玉轩。”
卢氏既然与她共同撰书，为了这书的声名，卢氏也不能是德行有亏之人。
卢婕妤的病好得很快，不过歇息了三五日便又重新来凤仪宫点卯，只是听闻她许是对新进太医院的严太医不太放心，后面几日还特意换了别的太医诊治。
七月里，宁远侯府给姜蕙报喜，说是世子夫人平安诞下了侯府的小公子。这是姜蕴的嫡长子。宁远侯亲自取名，依着这一辈从目的字辈，唤作姜瞻，起瞻望思远之意。
到九月的时候，在玉芙宫窝了大半年的和妃终于怀胎十月，将要临盆了。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和妃临盆的时辰正是卯时，皇帝已经往太极殿上朝去了，自然只有姜蕙这个皇后并后妃们在玉芙宫守着。
披香殿收拾了一间暖阁出来专做产房，姜蕙带着其余人坐在待客的花厅里一边品茶一边等消息，而本就住在玉芙宫的孙美人则暂时替和妃招待起了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