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接就一个多月,哪家出嫁的姑娘能无缘无故的在娘家这么久,梁氏出去赴宴,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她面上绷着,心里着急。
谢兰绮觑着梁氏的面色,暗暗一叹,看来只要赵瑨说几句软话,自己就得跟着他回安远侯府了。其实在赵瑨浑身透湿的来到她的院子,谢兰绮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父亲、母亲。”赵瑨在梁氏开口之前,忽的跪了下来,“未能护住绮儿,让她受了委屈,赵瑨有愧。”
梁氏想过赵瑨会说些软话,没想到他能行此大礼,连忙让靖安伯将人扶起,叹气道:“绮丫头体弱多病,打小养得就娇贵了些,稍一受累,就是一场病。我这做娘的心疼,就接她回来养养病,你别多想。”
对骆氏再多不满,梁氏也不会在赵瑨面前说她的不好,那毕竟是他的亲娘。只能曲折委婉的提点几句:“等她将养好了,再送她回去。”
赵瑨听得出言外之意,说道:“自然是绮儿身体要紧。”
当夜,赵瑨自己回了安远侯府。
次日,朝堂大乱,而往一锅滚油里泼下第一瓢冷水的赵瑨,奉皇命休假。大好时光,他没有呼朋走马,邀友赏花,而是肃着一张冷脸,狠手整顿侯府。
一直嚷着心口疼在床上歪了两天的骆氏,再躺不住,匆匆赶过去,她得用的管事、婆子都挨过了板子,哭着叫着滚着求饶。
“放肆,放肆!”骆氏气得发抖,指着赵瑨斥骂:“你耍什么威风?”
“母亲,你先坐。”赵瑨面色极冷,一眼睨过去,骆氏身边的丫头颤了颤,忙扶着她坐下。
“尚贤,念账本。”
尚贤捧着厨房采买的账本弯腰站在骆氏面前,声音洪亮:“二月初三日,买两千个鸡蛋,花费二百两银子,算下来一枚鸡蛋一百文钱。”
“二月十七日,夫人院里要果馅饼,厨房起面、剥果、制糖共用十两银子。”
“够了!”骆氏爆喝,失望至极的看着赵瑨,“就为了这些小事,你就闹得如此阵仗,打我的脸!”
“母亲知道管事虚报了价钱?”看到账本之前,赵瑨没想到这些刁奴胆子这么大,敢虚报几十倍。
“水至清则无鱼,下人做事辛苦拿一些辛劳费无可厚非。”骆氏不以为然。
赵瑨冷笑:“母亲可知,一枚鸡蛋市价多少?点心铺里一大匣子果馅饼要多少钱?”
骆氏嘴角拉起不悦的弧度,她生在将门,锦衣玉食,嫁入侯府,更是呼奴使婢,金尊玉贵。她掌家理事,对外有负责大体事务,起草拜帖礼单的大管家,对内有负责具体事务的管事,她只听听他们汇报的事务,其中的具体名目她并不在乎,更不会知道诸如鸡蛋、果馅饼这些东西外面怎么卖。她看向平嬷嬷,而后者眼神慌乱,汗出如浆。
“外面一枚鸡蛋最贵时十钱一枚,平时只需五钱一枚,桂香斋里一匣果馅饼也只需一两银子。”赵瑨嗓音冰冷,“而这起子刁奴,竟敢虚报十倍、二十倍,母亲还觉得无所谓吗?”
第二十一章
众目睽睽之下,亲生儿子一点不留情面,将她被下人蒙蔽愚弄之事揭露出来,骆氏生平从未有过这般丢脸的时刻,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老奴该死。”平嬷嬷直挺挺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有审查清楚,让这起子小人欺瞒了夫人,都是老奴的错。”
骆氏恼羞成怒,猛得起身,冲到赵瑨面前,劈手扇了一巴掌,哭骂道:“不孝子!我是你亲娘,你这么对我,我颜面何存!不过是点银子,你算个数,赔给你。”
以赵瑨的身手,要避过这一巴掌轻而易举,可他没有躲,挨了这一掌。只是看着骆氏的一双眼眸越发的深幽,对她彻底失望。上一世,夺爵抄家,父亲死在狱里,男丁年满十六岁者充军边卫,他充军辽东,其他庶弟去了蓟镇。安远侯府毕竟是随着高祖开国的功臣,对女眷网开一面,只是赶出了侯府,并未籍没为婢折辱。虽然一朝跌落,可日子也不是不能过。谢兰绮陪他到辽东,那般艰辛尚能熬出来。而他母亲却靠着卖庶女过活。
赵瑨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的母亲是个糊涂人,安远侯府不能让她掌家了。
“母亲,这只是今年二月份厨房采买的账册,你真要一笔笔的算清楚?这些年府里的收支开销,一年年的都盘查清楚,儿子敢算,母亲敢应承赔吗?”
骆氏腿脚一软,扶着靠椅撑住身子,她不敢。
她惶恐又愤怒,不敢相信的瞪着赵瑨,对她只有面子情的夫君安远侯赵肃都不曾让她如此不堪,她的亲生儿子却逼她至此。
不该如此。
赵瑨一向孝顺,在她面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怎么变成了这样?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似乎是从他坚持要娶谢家那丫头开始的。
“是不是谢氏那小妖精在你跟前挑唆的,她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连亲娘都不认了。”骆氏悲从中来。
“母亲,绮儿自嫁过来不曾失了礼数,你不要因着偏见迁怒于她。”赵瑨道。
“果然是她。”骆氏恨声道:“府里的饭菜她不吃,作为儿媳不肯服侍婆母,这般不孝不敬,不要也罢。”
“母亲,前些日子周王送了封信给我,要送一名厨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骆氏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的厨娘却抖如筛糠,膝盖下的石板渗出积水,洇湿了衣裳,也不敢挪地方。
“周王疑惑咱们府上厨娘是否年岁太高,手抖得盐都放不好,好好的饭菜得重新炖煮了送进养济院。”赵瑨冷冷一笑:“这事太过可笑,竟传到了周王耳里。以我看,那厨娘不是年老了,是该死了。”
“周王,养济院?”骆氏呼吸一窒,她真没想到谢兰绮能做出这种事,恨得咬牙切齿又无话可说,抚着心口哀哀叫痛。
赵瑨叹了口气,这是自己的亲娘,明知她在装病,还是要给她递个台阶:“来人,扶夫人回去。”
骆氏气势汹汹而来,颓丧而去。
至于那些涉事的管事,赵瑨命人一一查清,证据确凿,或打或卖或送官,除了平嬷嬷一家。
“世子爷,求求你看在老奴服侍夫人几十年的份上,饶了老奴一家吧。”被关在柴房里好几天,门窗紧闭,屋子里暗沉沉的,唯一能听到的动静是隔壁房间里被拉走的人哭叫求饶的声音。那些声音惊恐得变了调,平嬷嬷还是能听得出是谁,也越发的加重了她的恐惧。
平嬷嬷作为骆氏的心腹,也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而这短短几日,已是皱纹横生,头发干枯花白。
“若不是你服侍得好,夫人也不至于被奴仆愚弄至此。”赵瑨冷冷道。
“老奴知错了,老奴对不起夫人,对不起世子。”平嬷嬷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酷,心胆欲裂,拼命求饶。
赵瑨神色漠然,双手漫不经心的抛掷着匕首玩,待平嬷嬷委顿在地,忽然开口:“世子夫人身子受损之事,你从哪儿知道的?说!”
平嬷嬷泛出死寂的眼珠陡然迸出亮光:“是有人故意害老奴,害世子夫人。老奴那段时日右脚疼得厉害,吃了药不见好,听人说起有家医馆专治脚疼,老奴就去了,果然是好,就是得常常过去艾灸。老奴去得勤了,就落入了贼人眼里,让贼人当做了刀害了世子夫人,呜呜。”
赵瑨打断她:“是谁?”
“老奴不知道。”生怕赵瑨不信,平嬷嬷急急说:“她每次见老奴都蒙着脸,老奴只知道是个年轻媳妇子。”
“对方藏头露尾,你竟信她?”赵瑨问。
“老奴本也不信,可她说出了张太医,老奴让人去了张家试探,那张太医的儿子的说辞果然对得上。为了夏姑娘许诺的好处,老奴鬼迷了心窍。”
“既然蒙着脸,你怎么知道是年轻妇人?”赵瑨又道。
平嬷嬷知道能否活命全在于此,什么话都往外说:“老奴服侍夫人这些年,没少收拾心大的小蹄子,她虽然蒙着面,穿着肥大的青布衣裳,脖子、手都黄黄的,可从她走路的腰身看,肯定是个年轻媳妇子。”
赵瑨眸中闪过一抹险恶,见她再说不出什么,抬脚就走。
“世子爷!”平嬷嬷凄厉喊道:“老奴能从背影识人。就算老奴没看到她的脸,只要她在老奴面前走上一圈,老奴就能认出来。”
赵瑨脚步未停,对候在门外的尚贤点了点头。
等了许久,门口依然安静,没有人破门而入,平嬷嬷提着的一口气一松,瘫在地上,老泪横流。
......
这日,安远侯赵肃终于回府,作为天子近臣,视察寿宫修造这等事,皇帝一向都交给他。
这个差事,早些年还好,如实禀报即可。这两年却不行了,皇帝年迈,虽是遵皇命办差,寿宫也修得极好,皇帝问完,情绪总是不佳,少不得要受些迁怒。今年尤甚,辽东边镇闹出那么一档子事,朝上吵得沸沸扬扬,皇帝心情更糟糕,安远侯避无可避,一头撞上,吃了一顿排头。
回到府里,安远侯赵肃绷着的弦一松,招侍妾歌舞放松,却觉察到府中情形不对,一番逼问,知道了赵瑨狠手治府一事。立时赶走了侍妾,连声命人传赵瑨。
“父亲。”赵瑨行礼问安。
“府中怎么回事?”
“父亲,请看。”赵瑨从尚贤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沓纸张,“这是那些刁奴签字画押的状词。”
安远侯赵肃头疼的揉着额头:“拿走,拿走。”
身为勋贵,安远侯赵肃年轻时上过战场,承平时做的也是武将,他最厌烦管民生经济,幸而本朝文武分明,他也不用管。
官场上不用管,府里他更不耐烦管,与骆氏成亲后,一应事务都交给了骆氏。后来,虽然不喜骆氏,赵肃心里明白,嫡妻不可动,后院里抬进来的女人出身都不高。庶子一个个的出生,他最看重的从来只有嫡长子赵瑨。享受与麻烦,他分割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平衡,让赵瑨亲手打破了。
“事已至此,让你母亲歇着吧。”安远侯赵肃摆摆手,“交给你媳妇管吧。”
赵瑨说道:“绮儿不能伤神。府中事务,儿子来管。”
“你?”安远侯赵肃惊得坐直了身子,“胡闹!哪家府上爷们理事?”
“父亲,修身、齐家、治国,家都不齐,何谈治国?”赵瑨淡声道:“除了父亲院里仍由母亲管,旁的都由我来管。咱们府上必须得好好理一理了。”
最后,赵肃虽然松了口,还是唉声叹气的说这掌家理事还是要女眷做。
赵瑨微微一笑,不把府里清理一遍,他怎么舍得让绮儿劳累,等拔净了刺儿,再交给绮儿。
第二十二章
赵瑨再次来到靖安伯府,靖安伯笑呵呵的拿出新得的一瓶松萝茶,爷俩品茗下棋。两盘后,靖安伯几乎撑不住笑脸,捶了捶肩,叹了声老了,拉过谢允谦按在了椅子上。
“你俩下。”
赵瑨无奈一笑,他才学了半年多的棋,棋艺不精,谁知道岳父比他还不如。靖安伯争强好胜之心虽淡,在女婿手下连输两盘,不由得面色讪讪,故意要谢允谦找回场子。
“二姐夫,承认了。”
谢允谦一出手,就杀得赵瑨丢盔弃甲,小少年特知礼,腼腆着小脸不好意思的作揖行礼。
“再来一局。”靖安伯嗅着茶香,美滋滋的轻呷一口,“果然是香气盖龙井的松萝茶。”
谢允谦偷偷瞅了赵瑨面色,见他这位二姐夫虽然连战连输,却面不改色,风度极佳,才放了心。他也不是非要赢,实在是二姐夫也只比父亲强一点,他想输都难。
谢兰绮屋子里,梁氏谆谆告诫:“回去后,不要在赵瑨面前提及你婆母的不好,逢年节、生辰,在她面前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你这性子,唉。”母女俩相处的时日越久,梁氏越觉得早先看错了这个闺女,“原先以为你没心没肺,后来知道你心里都明白,懂事体贴不说罢了。现在才发现你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主意大着呢。绮丫头,日子长着呢,有些事能缓着办,你做事别太急躁了。”
谢兰绮忽然扑进梁氏怀里,头埋在她肩上,低低的唤了声:“娘。”
绮丫头极少与她亲昵,梁氏心神一阵恍惚。
谢兰绮随赵瑨回府。
夜里,梁氏翻来覆去睡不着,推醒了靖安伯:“你说当年咱们怎么舍得把那么点大的绮丫头给了叔祖母?”
靖安伯睡得迷迷糊糊,手臂圈住她,含混道:“过去了,睡吧。”
......
回到安远侯府,谢兰绮刚下马车,赵瑨大步过来,翻身进了车里,抱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箱,笑道:“我给你抱进去。”
无论用料还是做工,这都是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却是谢兰绮最宝贝的东西,无论走到哪儿她都带着,上一世,她一路带到了辽东。谢兰绮眸光微闪,就连贴身丫鬟蝶梦都只是疑惑她总是带着这只木箱,并不知道她视之为宝,赵瑨怎么像是知道?
赵瑨放了木箱,一出来,等候许久的小厮一个接一个的跑到跟前:“世子爷,负责祭田的吴管事到了。”
“世子爷,塾里的纪先生有事禀报。”
“世子爷……”
很快,以赵瑨为中心,回话禀事的小厮围了一圈,七嘴八舌,纷乱嘈杂。谢兰绮知道赵瑨夺了骆氏掌家理事权,却是头一次看到赵瑨管家的阵仗,不由瞠目。
“绮儿,你先歇歇,我去处理些事情。”赵瑨一扬手,小厮们急忙让出条道,他走到谢兰绮面前,欲要伸手将滑落在她鬓边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想起自己尚未洗手,又收回了手。
谢兰绮还是一脸震惊,想说些什么,还没想好,赵瑨已经走远了。
半个时辰后,谢兰绮换了身家常大袖罗纱衫,轻薄凉快,去了钗环,松松绾了个慵常髻,歪在圈椅里,叉了几块早熟蜜瓜吃。
“姑娘,浴房确实改了陈设,与咱们伯府里的几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