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潮见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下哪一支,用什么下,她都无妨,但被容洵这么一指使就觉得很是火大。
眼看着她面色越来越寒,手都摸上了腰间马鞭,容洵忙道:“哎哎,今儿都听我的可是公主自己答应的。怎么,堂堂公主还要出尔反尔?”
若是离得再近些,燕潮见恐怕真会一鞭子抽他脸上,最好把这张因为过于漂亮所以耍起无赖来就显得格外无赖的脸抽成个倭瓜。她这马鞭除了抽马,还抽过一回元五,如今也十分不介意再多一个容三。
可她脾气再不好,理智也仍占大头,更不愿出尔反尔,只好忍了火气,冷飘飘瞥他一眼:“好,我下另一支。”
说着她思索了下,然后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佩。用红绳串着,容洵有些眼熟,是他曾经溜进太平观别院从燕潮见房里顺走的那块。
他记得,这块玉佩是已故皇后留给她的。果真是贵重之物。
“公主倒是半点不欺我。”
燕潮见神色不改,心道对不住我还真骗了你,这块玉佩对曾经的她而言是很宝贵,但如今,已经不是了。
她招来下注的人,将玉佩放进托盘中,“赌黑绸的那支。”
旁边容洵道:“我下飞云绸缎庄。”说着,他将一把黑柄刻金的匕首放在托盘上,盘底与匕首相触,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声响。
如今的富家子弟间都流行弄一把这样精致小巧的匕首挂在腰间彰显身份,燕潮见见怪不怪,只是道:“这就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对。”他干脆应了声。
若是从前他绝不敢让刀离了手,可如今已经没人会再要他的命了。他该习惯这一点。
从那只匕首上隐隐透出的血腥气让负责拿盘的人脸色白了白,不过他权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应声好后就去了另一边。
二人立在岸边望着下头仍僵持不下的两支龙舟,容洵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转眸望着她,神秘兮兮的:“公主,你就不问问我那支黑绸的龙舟是谁的名下的哪个产业?”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似乎燕潮见心情越差,他心情就越好,擅长的就是一个热脸贴冷屁股,还半点不觉得尴尬:“那好,我告诉你。公主下注的那支龙舟,是二殿下名下的。”
他这样说是期待着燕潮见的脸色更差几分,或者怒火冲天将自己骂上几句,可她听罢后却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心底觉得有些失望:“公主?”
“你以为我会生气?”
燕潮见偏头,沉沉眸光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中。
“容三,如果你觉得我对燕景笙有姊弟情,对二皇子便是满腔怨恨,那你就想错了。”
“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去做的事,和恩怨无关,同你一样。”
她只是在履行和那个人的约定。
而容洵,也不过是在执行某个人说的话,她看得出来。
这头的话音方落下,那头岸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声,原来是有龙舟已抵达了终点。赛事有胜负了。
她看着那些在最前头的红绸,扯起嘴角冲他笑了下:“恭贺你,我愿赌服输,那玉佩要如何处置,随你。”
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人群熙熙攘攘,阵阵欢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吵闹得有些听不清她的脚步声。
容洵立在岸边,静静的,就像身周竖起了一堵高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说,同你一样。
他却只想嗤笑,不一样,我们是不一样的,燕潮见。一直待在阳光下的你,像雪原之花一样的你,怎么会和我一样?我们可是正反面呀。
他拿回了匕首,又伸手拽住红绳将银盘上的玉佩提起来,顺着风,玉佩在轻轻地摇曳,在不显眼的雕纹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嫮”字。
鬼使神差般的,他将玉佩握在掌中,看了片刻,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那个“嫮”字。
他果真变得有些奇怪了。
“这不是容三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看见虞九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大力冲他挥手。
容洵没理他,垂垂眼将玉佩收进怀中,虞九这时已来到他跟前:“我就说你不会不凑这热闹的。”他左右打望了圈,“怪了,我怎么觉得方才这儿还有另外一个人?”
容洵现在心情很不好,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
虞九忙道:“哎哎,别走啊。你之前跟我说你有心上人了,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了,人家小娘子给你信儿没啊?”
容洵在前头走,虞九在后边追,奈何容洵腿长,他追得颇为费力。
“我给你出的主意你用上没啊?哎,你说话啊!”实际上虞九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他给容洵出的主意都是自己在话本子里看的。
这容三分明风流满皇都,却不懂怎么讨女子欢心,怎么得女子信赖,虞九乐呵了一阵,就拍拍胸脯保证包在他身上。
结果出了主意后过了这么久,容三也没个说法,他不由就开始有些惶惶。
容洵脚下没停,听了这话扯扯嘴角冷道:“就你那个什么英雄救美的招,我试了两回了,屁用没有。”
“没用?怎么会没用?”
“也不是完全没用,反正没多大用。”
虞九眨眨眼,话本子里可都是这般套路啊?他问:“你到底怎么做的?”
“一回让她摔下马,一回让她落了水。”
虞九:???
“你,你跟我开玩笑呢吧?”虞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让你英雄救美,不是让你弄伤人家小娘子啊?你想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这人着实可怕。
容洵斜他一眼:“她身份尊贵,轻易没有需要我救的时候,我能怎么办?只能这样。”
虞九实在不明白这个“只能这样”到底是哪门子“只能”,反正他只觉得脑袋挺疼:“这个不能用,那还有别的招啊!”
容洵顿住脚步,虞九险些撞上去,便听他问:“什么别的招?”
为了人家小娘子的人身安全不能再出损招,他便含糊着道:“比如,比如……送她点她喜欢的物什?”
“她什么都不缺。”
“那,那邀人家出来踏个青?”
“她不喜欢热闹。”
容三这到底是喜欢了个什么人啊?虞九一阵无言,“那,那要不你直接强行把人抢回家算了,反正你也挺混蛋的……”这是挖苦。
可容洵听了这话,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他扭头,目光冰冷而平静地看着虞九,直把虞九看得心里发毛。随后,他像只猫儿一样眯起眼,嘴角微挑起来。
“虞九,你也有脑子灵光的时候。”
“啊?哎,哎,你别走啊!容三,我跟你开玩笑呢!”
可惜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阵阵人声掩盖,消散在了风里。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江重礼从宫里出来,径自往二皇子的宅邸方向去了。
自上回乞儿来报过一次情况后,他就没再叫人继续盯了。
他从小出入皇城,与燕潮见这个兄长有些接触,此人多疑又城府深重,若继续盯下去难保不会被瞧出端倪。
那之后他还刻意空了两日没再接近那宅子。
这回来却是因为燕潮见。
方才在宫里将傅四娘的事说给她听,本只是为了拦她去和容三见面,没想到却看见了他还从未在燕潮见的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慌乱。
江重礼看着她神色大变,看着她话也顾不上说的匆匆离去,忽然呼吸一顿,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他其实见过一次燕潮见慌乱的模样,是在很多年前,太子病倒在严冬里的时候。
情有可原,燕景笙是她的胞弟,担心实属正常。
只是他没想过燕潮见的这份担心也会分给别人,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他的确没想过。
所以江重礼出了宫没有回府,而是再次来了这个宅子。
他不是燕景笙,也不是容洵,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在这盘棋局之中。
公主想让他待在岸上,不受波及,他便照做了。
可方才看见她那样仓皇的神色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燕景笙病倒时她慌乱,是因为她无法控制人的生老病死。至于应对其他的,她向来沉稳又冷静,因为那些事和人皆在她的掌控之中。
而如今她慌乱,是因为面对二皇子,没有了把握,没有了依靠。但身上又背负了太多她不敢输,也输不起的东西。这一点,或许公主自己也没察觉到。
江重礼静静站定在巷中,望着远处那一角华贵屋檐,眸光一点一点染上了凉意。
—
青鱼白日里总是很嗜睡。
如今入春,不像先前那么冷了,他却还是会在夜里被寒气冻醒。好在白天二皇子都不在府中,他不必担惊受怕,迷迷糊糊的从晨时睡到了午后才醒。
青鱼从榻上撑起身,朦胧的睡眼和散落在肩上的乌发勾出一丝别样的媚色,可惜他自己浑然不觉,偏偏头望了眼耳房的门扉。
这间耳房连着那个人的书斋,门没有上锁,他想进去是能进去的。
只是他很怕他,从前别说是自己去打开那扇门,就是从书斋里传来半点声响都会让他背脊一颤。
但是……
青鱼垂垂眼帘,腿一伸,光着脚轻轻下了榻。那个人很谨慎,他没有在这座宅邸里留一个下人。外头的喧闹透不进内院,视野所及之处只有死寂。
或许是嗜睡,记忆开始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快忘了自己的从前,忘了这个世上还有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人。
“青鱼。”
蓦地,他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唤自己。很好听,虽然不太温柔,但于他而言这道声音比春日的艳阳还要温暖。
他急忙转过头想要去找那道声音,可看见的只有狭窄冰冷的四角天地。
她不会在这里的。
也不该在这里。
这样肮脏的地方,只会玷污了她。
他的眸光黯淡了些许。
二皇子的书斋很大,青鱼一个人待在里边才发现了这一点。
那个人很少踏进耳房,也不会把他带去自己的屋子,从来都是在书斋里,过了一晚,白日就走。
青鱼轻声轻脚地步到桌案前,上边摆着好几卷书,不过他没有去看,那个人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种地方。
他想着,仰起头,望向了墙角边高高的书架。只凭他一个人,伸手是够不到的。
他顿了顿,往四下望去,看见了案几后的那张太师椅。是那个人常常坐的。
若是从前,青鱼绝不敢这样做。
他将那张太师椅拖到书架下,然后轻轻抬脚,踩了上去。
脚下华贵锦缎的触感让他不禁蜷缩起脚趾,自己只敢远远望上一眼的那一角华服衣裾,或许也是这样的触感吧。
就在青鱼恍惚地这么想着,手指尖快要触到书架内那一册书卷时,自门扉外兀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走得很快,越来越近。
平日里那个人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他心下一颤,来不及把椅子搬回原处,那脚步声已然行至门前,碰的一声响,房门被粗暴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