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主——山如云
时间:2020-04-15 09:55:06

 
  “为什么不来?”她轻嗤了下,“你觉得我会怕死?”
 
  “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容三。我什么都不怕,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怕的是什么,你没法让我畏惧。”
 
  她的声音低沉,缓而稳,容洵的确没法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恐惧的情绪。
 
  这是很奇怪的事。
 
  他见过许多人,尤其是面对死亡时的人,他们总会惨叫着求饶,涕泪交零,就像是为了抓住那一条自上垂下的蛛丝。
 
  他们畏惧死亡,似乎人都畏惧死亡。
 
  可惜容洵从很久以前起,就不知道恐惧的感觉是怎样的了。他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
 
  他冰冷地看着燕潮见,看她说完这话后,竟迈开步子,朝他走近了几步,她的肩膀很单薄,比他的要纤细许多。
 
  “容三,你似乎也不怕死,我能感觉得出来。”她说,“你和我很像,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她说,他和她是一样的?
 
  容洵眸子的嘲弄意味加重,阴冷而狠戾,“我们不一样,燕潮见。”
 
  “不。”她否定,然后执着地说:“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的起初光鲜亮丽,如今却都深陷泥沼。她没得选,容洵也一样。她不怕死是因为她的死并不意味着终结,容洵不怕死,恐怕是因为他本就处在死亡边缘。
 
  他们是同类,分明谁也没法令对方畏惧,如今却要刀刃相向。
 
  她说这话时眉眼一片淡然,就仿佛容洵手里泛着寒光的匕首,他身后大片的阴影在她眼中不过是弱者的虚张声势。这和容洵的预想背道而驰。
 
  他握紧刀柄,冷戾地扯起嘴角:“好,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们是一样的,那就让我瞧瞧究竟如何。”
 
  话音落下,他倏地化作了一道黑影,燕潮见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反应过来已被扯住肩,狠狠地被推到凉亭柱子上。
 
  容洵对她因吃痛而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熟视无睹,袖中寒光一闪,唰一声,刀锋直挺挺地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头顶月辉洒下,檐角阴影细碎地映上他的额间、他的眉眼,杀气盎然的眸光自阴影中迸发而出,震慑得人不禁胆寒。
 
  这是容洵从未让燕潮见看到过的自己,真正的他。
 
  匕首就抵在她的下颌间,只要她动一动喉咙,冰冷的刀刃就会割破她的脖子,容洵本以为她该害怕,他想让她知道,他们不一样。
 
  但不可置信的,耳边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她在笑,嘴角上挑,微眯着凤目,就好像是在和他谈论这风,这月,这夜,这些与他直指向她的刀刃毫无关系的事。
 
  “容洵,你想杀了我吗?”她低低地问。
 
  他没有回话,只是僵硬地,狠厉地,将刀刃又逼近了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女人不再开口。
 
  他杀过很多人,数不清的人,没有一个能让他记得住。燕潮见,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握住匕首的手从方才起就僵直着,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没法再将刀锋往前移。
 
  这不可能,他不会畏惧杀人,他从没失过手。
 
  容洵的眉心越皱越紧,两眼渐渐红起来,冷戾的面容很不像平日的他,但这才是真正的他,燕潮见知道。
 
  “你下不了手。”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因为刀刃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一滴串着一缕,滴答滴答地顺着脖子淌下来,“你没法杀我,容洵。你和我一样,你心软了。”
 
  容洵定定看着她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匕首,双眼越来越红。他猛地凑近她,温热的吐息几乎快要洒在她的面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和我一样?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暴戾而低沉。
 
  他叫她来,本不是为了杀她,但他现在真的想动手了。
 
  这个女人会扰乱他的心,会分散他的神智,他是处在黑暗中的人,他不能有任何的软肋。
 
  可握刀的手越来越抖,他几乎要咬住牙,才能扼制住自己的臂膀,握住掌心的刀。汗珠自额间泌出来,划过了他的面庞。
 
  燕潮见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猛地一推。她用足了力道,容洵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半身后倾,脚下急顿几步才维持住了平衡。
 
  这时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顾不得站起身,就倏地抬眼,看见的是燕潮见手中的袖珍刀。
 
  那把袖珍刀被她青葱白嫩的手握着,握得紧紧的,刀锋直挺挺地横在她自己的咽喉前方。
 
  她说:“你不是想看看我们究竟一不一样吗?我说了我不怕死。”
 
  容洵背脊一僵,滞在原地,望着几步开外的她,忽然觉得那样漂亮的手和刀刃十分的不相称,就像被灼了一下,他觉得双眼生疼,心底像是被谁揪了起来,痛得他死死攥紧了手。
 
  燕潮见其实没想过死,虽然她来之前的确做好了死的准备。
 
  那张图纸已被她埋进了书阁后边的暗道里,那是圣人留给她的。
 
  五年了,她忽然有些厌倦了阿耶的万般试探。她死了,图纸没有落到任何人的手上,二皇子的势力也终于被勾得走出了暗处。
 
  这样,她和那个人的约定就算完成了吧?
 
  燕潮见不知道,但她忽然就这样想了,因为她看见容洵红着眼,颤抖着手要杀自己的模样,蓦地就很想问问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从前是不是也像燕景笙那样,从不曾快乐过。
 
  看在她要死的份上,他总会回答她一两个问题吧?
 
  燕潮见的手很稳,袖珍刀不轻,她动也没动,刀锋离她的咽喉不过一寸之距。
 
  她不知道容洵为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为什么涨红着眼,攥着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容——”
 
  她的声音还未说得出来就被几道唰唰的,自身后林间传出的声响打断。
 
  她甚至来不及侧眸去看是什么,就见面前的容洵忽然转过身去,手中有寒光乍现,刀刃划破了空气,“扑哧”一声,那个原本朝着燕潮见袭去的暗卫咽喉处喷洒出了大片的血雾。
 
  容洵的速度很快,眼前的人尚未倒地,他足尖一跃,匕首刀锋自上而下,猛地刺穿了另一个暗卫的脖颈。
 
  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他的眉眼,他的面颊,他的衣角。平日里总是笑眼弯弯的面容上只有冰冷,鲜血自他的眉峰滴下来,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燕潮见其实不记得他是如何挥刀,如何手起刀落,眼皮都没掀一下就已将六七个暗卫刺死在地的。
 
  她顺着柱子跪坐到了地上,视野天旋地转,是容洵的那把匕首上涂了药,如今药效发作了,她开始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她的眼前越来越暗,连一点点月光都看不清了。
 
  最后望见的,是墨色华服的少年郎背对着她,手执匕首,眉眼、唇瓣上染着点点殷红,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她而来的光景。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了。
 
  鲜血自容洵的手上、刀上如柱般淌下,染红了地上的青石地砖,他静静地在她身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来。
 
  手一松,匕首啪嗒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是那些暗卫的。残月挂在天际,月辉潋滟,映得他半边脸昏暗深沉,半边脸冰冷如霜。手上的鲜血似乎也在泛着冷戾的光,他仿若未觉,只是看着她,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少年半掩着眸,凑上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放心吧公公,”容洵打断他,“我多么守口如瓶你不知道?”
 
  贺福全心道你守口如瓶个屁。
 
  他将那天自己在殿前看见的一幕简洁说了,末了添上一句:“至于那小郎君为何会从贵主殿里出来,奴就不知晓了,郎君可千万莫要信口雌黄。”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结果话说完,旁边没了动静,他抬头去看,就见容洵皱着个眉,若有所思,反正面色不善。
 
  “郎君?”
 
  “那个貌美小郎君是不是眼角一颗痣?”
 
  这个贺福全没看清,“或许是吧?”
 
  容洵从鼻子里冷哼两声,“他是个屁的新欢,就那发育不良的病秧子?”
 
  的确是瘦小了些,可也没见病态啊?
 
  旁边容洵又问:“你说咱们公主能瞧得上他那样的吗?”
 
  “也是。”贺福全模棱两可点点头,反正贵主瞧不上你。
 
  他怕再被容洵套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赶忙想走:“奴还有差事,得把贵主的礼送去贵妃那头了。”
 
  这个贵妃指的自然是二皇子的生母,叶贵妃。
 
  结果没等他脚底抹油地开溜,容洵抓住他又问:“今日那头来了哪些人?”
 
  你问这干嘛?贺福全想了想,“各家贵女,还有公主们,再来就是二殿下也会亲去一趟。”
 
  容洵眯眼,“二殿下也会去?”
 
  贺福全点点头,“是给二殿下挑皇子妃,自然要殿下亲自过目的。”他说完这话不予再与他纠缠,扯回自己的衣袖,赶忙转身走了。
 
  容洵没拦他,偏头瞥一眼贵妃宫室的方向,唇角笑意不复存在。
 
  --
 
  燕潮见并不知今日来了哪些人,她跟各家贵女都不算亲近,也没甚兴趣,只是自己和二皇子到底表面关系要好的,还不能不来。
 
  她一步进宫室后头那座偌大的花苑,立刻就有宫人上前行礼,带她去见贵妃。
 
  叶贵妃身份高贵,如今德宁皇后故去,她在宫里算是分位最高的那一个,前来的花宴的贵女们正被她左搂一个,右牵一个的说笑,殿内很是热闹。
 
  燕潮见一进去,宫人们、贵女们都忙站起来行礼,叶贵妃也起身冲她笑:“还当你不来了呢。”
 
  她生得明艳动人,二皇子如今已是二十有一,她却仍不见老态。
 
  燕潮见走过去牵起她的手:“阿兄的头等大事,我怎能不来凑热闹?”说得在场的贵女们都红了脸,贵妃倒是被惹得一阵轻笑。
 
  之后见完礼,二皇子约莫是还没来,贵妃不再拘着她们,只叫小娘子们去苑里坐着自己玩。
 
  燕潮见方才在上席坐着时就已经暗暗扫了一圈,没看见傅四娘,她不知二皇子的一个侧妃名额是内定了傅四娘的,只以为是傅家势微,叶贵妃瞧不上日后成不了助力的傅家女。
 
  今日福昭也来了,不过燕潮见和她关系向来不好,更别说福昭在贵女圈里乃是众星捧月,赶着讨好她的不少,那一凉亭都快围满了人。
 
  燕潮见虽地位比福昭还高些,可她向来冷脸待人,十分不好相与,曾经有小娘子想巴结她却弄巧成拙,燕潮见半句话没说,直接拂袖走人。
 
  这比当场甩人一个耳光还疼。
 
  自那以后哪里还有人敢上赶着讨好燕潮见,远远看上一眼都怕,可也不知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燕潮见刚挑了个离湖远的亭子坐下,立刻就有人跟上来冲她道:“公主大安,公主若不介意,能否让一块地给我坐坐?”
 
  燕潮见闻声抬眼,是个面生的小娘子,杏眼桃腮,不知是哪家的。她道:“坐吧。”
 
  “谢公主。”小娘子笑了笑,跟着落座,旁边接着就有宫人上前伺候茶水点心。
 
  她见燕潮见冷着张脸不再开口,便自报家门:“公主或许不认得我,我姓容,在家里行六,公主唤我一声容六娘就是。”
 
  容?燕潮见这下终于正眼看她了,既然能来这花宴,定然不是庶出,不是容洵的姐姐就是容洵的妹妹,这么一想后果真觉得她眼角眉梢都与容洵有几分相像,“容三郎是你什么人?”
 
  容六娘正要答话,从旁又蓦地插进来一道声音:“公主!”
 
  一个身着藕粉襦裙的小娘子正从亭外探身进来,冲燕潮见行了礼才笑:“你们在说什么呢,加我一个呀?”
 
  这小娘子燕潮见认得,虞家二娘,虞九的姐姐。
 
站内搜索: